“回去！跟着瞎搅和，去了会丢了你。”刘半仙折回来挡住木儿，反而被木儿揪住衣襟不放手。
“简直开国际玩笑！”祖耀瞪着眼。
刘半仙怎么也摆脱不了木儿，吴小月等几个旁观的过去要拉开，木儿抱住刘半仙的大腿不放。
“走就走，回来时让你的外甥，叫什么国军再捎回来也成，十天一个来回，国军和木儿还是同学。”刘半仙无奈地说。
没法，只得让木儿跟了去，好在车内能坐下。
运煤车在沙坪坝卸货。
同样的，马祖耀、刘半仙、木儿，在一步登天保健品公司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
祖耀把吴小月捎来的三千元交给了有钱。
刚巧第二天，公司通知召开嘉奖大会，对本月已成功晋升业务主任（月入上万）的员工公开表彰，上级将派高级将领参会。
所有人都分得一个白布条，上面印有血红的六个字：“拼命、挣钱、成功”，并要求在开会时必须扎在头上。
上午，牛有钱、马祖耀、刘半仙等三十多人分批赶赴会场。
约半小时后，十五楼的顶层，一个巨大的会议室，里面已坐满上千人。
进去的人都扎上了头巾，大有背水一战、慷慨赴死的悲壮。
台上投影机在播放成功人士领取豪华小轿车的视视频。墙面两边挂着几条横幅：“改变固有观念，人人都有钱赚；不怕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头脑简单往前冲，先发疯再成功；杯子空了才能装水，脑子空了才能装新知识；实事求是，开拓创新；谁也打不败你，除非你自己……”
一个头发光亮的小青年走上讲台：“我隆重宣布，热烈欢迎大西南地区总经理韩甲全先生莅临现场指导工作！”
运动员进行曲激情奏响，全场起立。
会场的后门涌进来穿着保安制服的人员开道，一长串身穿红色锦缎旗袍、身材高挑风姿绰约的靓丽女子鱼贯而入，一个低个子瘦削男人手捧鲜花，西装笔挺步态坚定地走在美女队伍的中间。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啪啪啪啪啪啪……”
韩甲全登台，双手轻轻下压，掌声刹住，如断了电一般。
“首先，我代表大西南地区百万员工，衷心地感谢和欢迎大家，能加入我们这个温暖而成功的大家庭！”
“啪啪啪啪啪啪啪……”
手下压，断电。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国家大力开发大西南，我们一步登天食品公司响应国家号召，隆重推出这款既能让您收获健康，有可收获财富的神奇产品。”
“五年前，我还是个走路闪腰放屁砸脚后跟衣不蔽体食难饱餐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前途漆黑走投无路，朋友给我介绍这个新颖的致富信息时我半信半疑，用天上掉馅饼来形容都不为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毫不迟疑地借钱加入。”
“三年后，我的收入是多少？”韩甲全声音激动颤抖，全场屏气凝神，“一百万啦！一百万！”韩甲全双拳猛捶天空。
“韩经理韩经理，成功属于你，啪啪，韩经理韩经理，鲜花属于你，啪啪！”200分贝的掌声！
手掌下压，鸦雀无声。
“古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面对嗷嗷待哺的婴儿，面对父母妻子期盼的眼神，我们没有理由不去拼死一搏。”
“有些人可能会说，我能力不够，那我问你，你见过土中的蚯蚓吗？你知道古人是怎么赞美它的吗？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
“铁杵磨成针，功到自然成。”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瞻前顾后疑神疑鬼，让绝佳机会溜掉。”
“不要低估推开一扇门的力量”
“现在，机会来了，平台有了，人脉有了，你应该怎样做？”韩甲全尖音上扬。
“奋斗奋斗奋斗！挣钱挣钱挣钱！拼命拼命拼命！”千人振臂高呼。
“嗷——”一个女人的声音，伴随着肉嘟嘟的身子滚向讲台，突然双膝跪倒在韩甲全的面前哭诉：“韩经理我的大恩人啦！要不是你把握拉进来，我还身负巨债啊流落街头啊。是你给我指明方向了，给我奋斗的动力了，把债还了，还年入八十多万了啊——恩人啊！”边哭边磕响头。
台下泣声一片。
“再过几月我就要出局了，让新晋升的兄弟姐妹们站在这里，享受你们应该享受的待遇，有信心吗？”韩甲全高八度的脆生生的声音。
“奋斗奋斗，成功成功！”
马祖耀、刘半仙早已热血沸腾神魂颠倒，他们咬牙切齿，就是被扒几层皮也要拼他个三五年，木儿则一心想着美美这会儿会在哪。
主持人宣布新晋升业务主任名单：王得矿、贾利有、赖车、丰喇叭、蒙全仁、霍拼、巴迎、巢三居、越则、不则守、窦车、王子顾……
“嗷来来来来嗷来来来……嗷来来来来嗷来来来……”激情乐曲响起，十几个西装包裹的男男女女，肩披绶带，上印：创业标兵、突击能手、开拓先锋，昂首阔步地上台一字马摆开。
韩甲全上台颁奖。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台下有人发颠狂奔，泪水喷流，相拥而泣。
大会圆满结束，现场填单签约付款的多达三四百人，大家奔走相告，握手拥抱，展开高效激烈的经验交流，计划邀约对象。
马祖耀、刘半仙果断出手，数钱签约，列在牛有钱名下。
“不劳而获的事就值得怀疑。”
“如果是传人头就不要干。”
颁奖会的后台，十几个刚才上台领奖的成功人士正在领取当日的临时雇用费。
晚上，有钱他们三个领到了既能吃到健康又能发财的神品：高钙片。
几十封信象雪片儿飞向羊角村。
村子平静的气息，暗流涌动。
“一个砖头块样儿的塑料疙瘩，竟然能和千里外的人通话，象神话里的事儿似的，真不敢想象，新事物该相信的还是得信。”
“等等再说，钱来得太快，有点邪乎。”
村民们有跃跃欲试的，有半信半疑的。
有几个村民背着包儿，背着一家人的发财梦去了，和有钱他们一样的经历，交钱签约写信，睡觉静坐等候亲朋好友的到来。
这事翻腾了几天，被水似的日子又抚摸平静了。
南方，十几双热切期盼的巨眼，每时每刻都凝望着家乡，期盼着有人过去加入。
十几天过去了，马祖耀拉进了一个下线。
木儿总跟在有钱身边，要有钱和他去找美美。
谁都不会被允许出门，几乎被软禁起来。
一天晚上，王经理召开总结会，对已加入几月但龟速发展的几个人进行批评。
两男两女跪在地上，齐声背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连背三遍。
一二三开始！王经理下令。
乒乒乓乓，四个男女左右开弓互扇对方耳光，经理和员工心有灵犀。
对已发展不错的员工奖励信封红包，并逐个接受大家热情的拥抱。
这个动作激发了后进员工的极大斗志。
木儿躲在阳台。
刘半仙要求离开，被王经理拒绝。
大家都等于被软禁了，刘半仙告诉木儿，准备伺机逃离。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刘半仙和木儿，悄悄装好背包行李，在大家都睡熟后，打开屋门逃走了。
两人连夜晚乘坐火车赶回老家。
木儿回来后，整日烦躁不安，肩上卧着唯一的一只还没轮到被荣华炖着吃了的，木儿为它取名“不要”的黑公鸡东溜西逛，荣华交代的活儿也不干了，动不动还要喝酒。
“这酒只能尝尝不能多喝。”荣华没好气的说。
“不是喝了得康，身体健康吗？”木儿用手一指酒瓶上的广告。
“笨东西，不说好听点谁买？”
“不能多喝怎么健康？”
“你个然怂，非要我点破，这是假酒！”荣华怒了，要不是靠木儿装货，他真不想理采他。
木儿呆了半天。
秋风扫着落叶在羊角镇的街道上穿行，木儿拖着一只大拖鞋，上身一件背心，下身一个厚棉裤，肩上站着“不要”，跟在另一个更拉风的疯子后面。
这是个有内涵的文疯子。
长发披肩，黑须上翘，大烟卷硬气，外穿一件黑色大风衣，肩挎一绿色大包装满书本瓶子，一个大红裤头套在有破洞的长牛子裤外面，腰里缠一根粗麻绳，麻绳上系着红红黄黄几大包所有的家当。左脚蹬一火箭高跟黑皮鞋，右脚蹬一圆头红皮鞋，左手持一快板，右手一根打狗棍，挨家挨户一路唱来。
“大老板，多行善，门外来个穷光蛋。”走路一跳一跳地。
“掌柜的，别作难，一毛一块当捐献。”屁股后面的袋子也一跳一跳地。
“不赖不赖真不赖，老板一定发大财。”唱着押韵还不结巴。
木儿跟在后面，瞪着眼睛，那“不要”一惊一乍地。
“真不给假不给，看来老板没道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叫你掏，你不掏，你比人家尿得高。”
“滚！”店主抡着拳头过来，文疯子颠着跑开，木儿一个马步，挥拳出手，店主躲开，木儿抓起一把蒜薹扔向空中又接住，“不要”惊叫“咣蛋！光蛋，咣咣咣蛋——”。
“假酒，假酒，喝得康假酒，老梁假酒。”木儿自创的一曲秦腔吼在街道。
“鲁琴，你侄子疯了，再不治就疯实了，赶紧联系疯人院。”镇上的人看见鲁琴和荣华就说。
荣华的嘴都气青了，去疯人院联系好床位，只等有空就把木儿送去。
村委会办公室。
“我真诚地毛遂自荐，希望村委会能重视我的诉求，把我调升至校长的位置，我要按照我总结的方法教育学生。”李纵横坐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一根指头不停地在空中点着。
圆脸村长和红脸书记听完纵横的话对视着笑了：“我们没有这个权利，这个事你去找教育局。当初看你文化程度稍高一点举荐你当民办教师，多少人想挤都挤不进去。你按照学校的要求好好上你的课，咱们国家发展得越来越好了，只要认真上课干出成绩，政府不会埋没人才的，布袋里的锥子总会出头的。”
“今天就到这，快回吧。”
“我不想鹦鹉学舌，随波逐流！”李纵横补了一句。
乡政府教育干事的办公室，李纵横情绪激昂，上下左右前后摆动翻滚着两只白手，头顶稀疏的几根黄毛随着脑袋一跳一飞，口气、姿态、眼神，大有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豪气，“给我职位，给我名分，给我力量，我要为我们的教育事业做大贡献。为什么一个有能力想做大事的人就这么难？”
教育干事挠着耳朵，对面这个自强不息的奋进者已是第三次光顾他的办公室了。
“我熟读四书五经古今名著世界经典，更对现代电子学、地球物理学、天文学、化学、风水学、经济学、面相学、政治学、政治经济学、西方教育学、手相学、哲学、人类学、地质学等等等等均有不同程度的深入研究，可今天，连个小学的教导主任都不能沾边，这是一种什么现象？”纵横望着空中质问。
“我去过你的家里，你的书柜确实很大，各行各业的书几乎都有，好象还有电器修理、孙子兵法、油漆木工、古典中医。不过，上面的灰尘也很多。”教育干事打着哈欠。
“你也看到了，那代表我丰富的灵魂，渊博的知识，灰尘代表我消化吸收的时间，我在最短的时间，烈风刮密林，狂读几天几夜不吃不喝豪取书中精华。”纵横语气激动。
“不管你学了多少知识，制度有制度的规定，工作有工作的安排，是金子总会发光滴。”
“这个还是人才利用机制的问题，制度的问题。”纵横有点怒了。
县长办公室，李纵横站在客厅中间，两腿外撇成八字形，五指分开，边说边一个劲儿地往下砍，腿旁边的凳子一碰一响：“我们选拔人才的通道能不能调和通融一下？提拔具有雄才大略满腹经纶博古通今的人才是当务之急！古代多少名将宰相都是民间草根，韩信管仲姜尚诸葛亮，从地位卑微到位高权重，到功勋卓著名垂千古，如果没有人当伯乐，千里马何日出头？国家何日振兴？”纵横摇头荡脑津津有味。
“说一千到一万，先干出点成绩我就提拔你。”县长从眼镜后边审视着这个夸夸其谈自嗨自信的人。
李纵横出师不利，回到家冷静地对媳妇吴小月说，我要辞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