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儿的眼皮动了几下，眼球翻滚，唰地一下眼帘打开，眼神恍惚，象在分辨自己在阴间的何方。
白屋顶，白墙，吊瓶，白被子，床头的鲜花，水果，一股浓烈的香味。
他忽地坐起来，吊瓶的管子摆动了一下。
“哟，你醒了！”右边忽然站起来一个女人，声音婉转动听，圆脸儿“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木儿的脸扑地红了，又忽地躺下去。
他没有死，只是短暂昏厥。
浓烈的香味儿不断袭来。“这位兄弟，你感觉咋样？”女人柔和甜美的声音，口中喷出另一种香气。
木儿眯着眼看那女人，天蓝色短西装短裙，超短的头发。
“谢谢你救了我儿子！”女人看着木儿跳动的眼皮说。
“哐！”一声，病室的两人都抖了一下。
木儿睁大了眼睛。
“耶——”一个男孩子跳着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壮实青年，大倒背发型，弥来佛耳朵，象卡通画里的传奇人物。
“太感谢了，感谢感谢！”一句结实的男中音响遍病室，笑脸的褶子流畅悠长，一双大手从被子底下握住木儿的手摇了摇，床嘎吱作响。
木儿尬笑了一下。
“能不能起来，我摇摇床。”最强的男中音，几乎没有过渡音，字字都是硬笔画。
床半摇起来，“给叔叔剥香蕉”，女人命令儿子。
“不会！”儿子响亮干脆，此时一刻不停地翻弄床头上所有的鲜花和水果，塑料袋子发出不间断的悉索声。
“高冷丽，你剥呀，就知道下命令。”男中音对女人不耐烦了。
“嘣——”一个结实的声音从床旁边响了，木儿睁眼寻找。
高冷丽面无表情地剥着香蕉。
“蹦——”
木儿赶紧闭上眼睛，那声音是男子的放屁声。
扑哧，木儿禁不住笑了，有钱说过，活得不好的人，放屁也砸脚后跟。
这个厚实的音箱，真有惊人的爆发力。
“嘟嘟，嘟嘟——”又是什么声音，木儿睁开眼。
男子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砖块样的东西，和四川那个苟经理拿的一样，叫什么大哥大。
“哈哈哈哈哈哈，大老板，嗷，”男中音成了高音。
木儿坐起来吃香蕉，门轻轻地开了。
几个护士领着提着水果的梁广田进来了，木儿要下床。
“别动，”广田走近床边，“看不出来啊木儿，还有这种豪气！给咱环卫工争光了啊！我代表公园感谢你了！”广田握着木儿的手，“好人一生平安！”
“你是谁”男高音问广田。
“我是公园的负责人老梁，请问您是孩子的家长吗？”广田看着男高音回答。
“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刚要找你们的。我儿子差点没命了，他可身价几千万啦，你们赔得起吗？”男高音气冲冲地。
“兄弟，那种地方就不是捉迷藏的地，严禁攀爬嬉戏的大牌子到处都是，而且公园也加了护栏，你儿子翻跃护栏才掉下去的，与公园没任何关系。”广田解释。
“护栏太低了，应该加个两三米才对”男高音说。
高冷丽吃着桔子。几个护士在量血压，测体温。
“现在孩子没事，你们应该好好谢谢这位救命英雄。”广田指指木儿。
英雄，这就是英雄吗，木儿僵笑。
“这个不用别人说，我有的是钱。”男高音从包里掏出几叠包扎整齐的百元钞票扔在木儿床边，“够不够？一个人命价了！我不会象你们推卸责任。”男高音的目光扫了一圈。
床那边的高冷丽突然旋风似的转了过来：“霍嘉你简直疯了！”边喊边利索地收起几叠钞票。
“我说木儿，你伯父打来电话，说给你相中几个媳妇，要你回家相亲，你的班就上到今天吧，你回公园了把你的工资结了，休息两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广田看着木儿说。
木儿点了三下头。
“后天我来接你。”广田说着走了。
“好，老梁叔。”木儿说。
“一切正常，休息一下随时可以出院。”护士检查完走了。
“兄弟，我们全家谢谢你了！住院医药费我包了，这三千元你拿着，够你半年工资的。”高冷丽把钱轻轻放在木儿身边，又递过去一个香蕉。
“不要！”木儿把钱推在一边。
反复推让几次，钱还在床头。
男高音翘起二郎腿抖动着，一边吸烟一边玩弄电话。
“刚才那男子要带你回家？你要回去吗？”高冷丽问木儿。
“饿，不想回。”木儿望着窗外说。
“不想回？还要打工吗？”高冷丽问。
“嗷”木儿点了四下头。高冷丽走到霍嘉身边耳语。
“我去上班了，明天可以出院了。”高冷丽说完出去了，药水味又浓厚了些。
“你跟我去上班吧，比环卫工好太多了。我那儿是三层别墅，要啥有啥，冬天暖气夏天空调，你只给我种种菜剪剪花草烧烧暖气就行，给你六百，比公园多一百好不好？”霍嘉看着木儿说。
“公园那个工资有空来领，打车不远的。”霍嘉补了一句。
“饿能干的了？”木儿问。
“没问题很简单一学就会。这三千元我先拿着，你回头办张银行卡再存进去。”霍嘉高兴地说。
下午，不断有市民来看望木儿，送来鲜花水果，还有给木儿介绍工作的。
第二天一大早，霍嘉结清住院费用，霍嘉一手提着水果，一手搭在木儿的肩上，和小霍三个人走向院外。
“工作服没还！”木儿站住说。
“改天，你打车过来，或者我开车送你过来，今天没时间去了。”霍嘉推着木儿走。
医院停车场，一辆黑色小车，霍嘉来开车门让木儿上了车。
小车奔出闹市区，来到连绵不绝的山区地带，树木葱茏，满山翠绿，优美的盘山公路如一条缎带缠绕在山间。
小车依山环绕了五六个大圈子，来到半山腰一片开阔的平地前，一个大牌子高高竖起：久盛山庄。
山的南坡，蹲着几十座三四层高的小楼。楼房后面的绿树林爬坡而上，楼房前面是居高临下一望无际的平原，隐隐约约地看到散布城区建楼的塔吊，无数个小盒子样的楼房密密麻麻。
小车停在了东西排列的第三户门前。
黑色栅栏样儿的铁艺大门上，横飞着两条跃动的蛟龙，金色的手环含在狮子的口中。大门两边是黑色大理石的方形柱子，一圈黑色铁栏围着一幢三层欧式楼房，外墙是条状的奶油色瓷砖。白色的欧式窗户，屋顶是绿色的琉璃瓦儿。
霍嘉和小霍下了车，木儿打不开车门。
“真笨！”小霍来开车门。
鹅卵石的小道，路两边是绿绿的草地。院子里，有一个水泥柱子搭建的花廊，花儿怒放着。
“开门！”霍嘉的男中音象一把弯刀杀向紫铜的大门，他的手里提着水果。
门开了，一个直发瓜子脸的女人微笑着来接住霍嘉手里的东西。她瞟了一眼木儿，目光稍呆疑问。
她的背影，黑发如瀑布垂泄而下。
“谁把门划了一条小痕！”霍嘉站在铜门前惊呼，“几万元的门要爱惜。”
木儿吓了一跳，拔一根汗毛比咱们的腰粗，牛有钱说过。
“耶——”小霍一声尖叫奔向客厅沙发，对面的电视机像个电影屏幕。客厅象个小广场，巨大的吊灯从七八米的屋顶垂吊下来，几千个玻璃球在五彩灯光下绚丽多姿。牡丹花壁布尽显富贵典雅，金色的大理石瓷砖明亮整洁，胡桃木室内门温馨和谐。豪华家具、沙发、茶几、衣柜、饭桌、吊椅精美绝伦，富丽堂皇。
木儿象进了大观园。
“张侠，你把水果拿两份送我妈房子里。”霍嘉对直发女人说。
张侠推开一间卧室门，只见一个花白头发，紫红色毛衣的老太太在整理衣物，一个胖脸老头子在玩射击游戏，开枪声和惨叫声飞进客厅。
张侠放下水果退了出来，老太婆头也没抬一下。
霍嘉走进去，老太婆从眼镜上面瞅了一下儿子，示意关上门。
“你知道不?”老太婆压低声音，往儿子跟前凑了凑。霍嘉对这个惯常行为并没在意，只是做出了重视的样子。
“张侠最近变化太大了，两天一身新衣服不说，又拿着一个很新的什么大哥大的，一有空就打电话，晚上有时一打半个晚上。”
霍嘉有点惊讶，一部大哥大一万多元，入网费几千元，一分钟话费几角钱，这不是一个保姆能养得起的。冷丽提醒过他，张侠这几个月的名牌衣服、名牌包包层出不穷，一件比一件好，搞得她这个房东都自惭形秽。
“不可能吧？”霍嘉不相信地望着母亲说。
“刚进来的小伙子是你请来的打杂工？”老太婆问儿子。
霍嘉点点头，“也是小霍的救命人。”
“好，那得宽待人家。”老太婆接着说“错不了，我撞见几次了，跟你拿的一样，好象还比你的好！看见我就赶紧收起来，神神秘秘的，不像保姆，倒象个富婆。”老太婆语气肯定。
霍嘉在原地转圈子。
“这个得注意一下了，你们两个大尾巴羊，回来就把衣服随便一扔，衣兜和抽屉的钱从没注意过，都三四年了。俗话说家贼难防，人心隔肚皮，长得漂亮干活好也得防着点。”老霍停下游戏。
“会不会和那些商贩串通好了挣回扣?要不辞退得了。”老太婆小声说。
“那不行，还有一年合同，没证据的话不能随便说。”霍嘉说，“你们别吭气，我知道怎么办。”
霍嘉来到客厅，木儿划拉着胳膊在客厅转圈儿，看看这，摸摸那，半张着嘴，惊讶得不行。
“来来来来。”霍嘉朝木儿招手，木儿跟在霍嘉身后，经过厨房时，张侠正在一心切菜。
走过一个墙壁贴着瓷砖的走廊，“你住在这。”霍嘉推开一个好米红色防盗门，里面有一张席梦思床垫，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一台电视机，还带着一个小卫生间。
“平时种种菜，剪剪花草，清理室外的卫生，冬天烧锅炉，这个到时候教教你，很简单，张侠也会的。”又把木儿领进自己的卧室，关了门小声说：“我给你说个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说，从今天开始，我给你发工资，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不要问为什么，也别多嘴。”
木儿笑着，门牙露出大半。
“你看见长头发那个女保姆，叫张侠，从今个开始，在外面采购生活用品时你都要跟着去，不管买什么都留个心眼，买了什么，买了几次，你回来后记个帐，我给你本子和笔，记住不能让她看见，我最后给你奖金，记住了没？”
木儿点了几下头。
第二天早上，冷丽回家休假，有了做饭的人，张侠借机请假两天出去游玩了。
霍嘉开车出去了一上午，回来时后面跟着一辆白色面包车，下来七八个手提工具的工人，霍嘉指挥工人在每层楼的隐秘处安装了摄像头，又和老婆冷丽整理了房间的所有物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