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日一早,一辆极素净的马车便悄悄到了沉香苑大门前。
今日又是柳絮般的飞雪,凛冽的寒风吹在人脸上像刀割似的疼。
寻芳招呼从那辆马车上下来的贵妇人用了朝食,才欲将正在酣睡的陆问鱼从罗汉床上拖起来。
却不想那位贵妇人却跟在身后径直入了内室。
“好你个小懒猫,日上三竿了还不起。”贵妇人甫一进内室便嚷嚷开来,这名贵妇人正是当今太后最小的女儿,芙嘉公主,如今已年过三十,嫁与兵部尚书的幼子汪秉,育有一子一女。
“我当是谁大清早的扰人清梦,正要叫寻芳打出去,原来是我们提督娘子。”陆问鱼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由着寻芳用温热的水绞了巾子为她擦脸洗漱。
芙嘉公主一身石榴色袄裙,挽了个极简的多宝髻,斜插一支鎏金的八宝钗,簪着鎏金点翠华胜,戴着鎏金嵌碧玺的海棠纹耳坠,由于保养得当,虽以年过三十,看上去却不过二十五。
她面相十分讨喜,皮肤白净,眉眼弯弯,笑起来时脸颊上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也不怪武英帝一直最宠这个最小的嫡皇妹。
“说,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入京,我整日盼星星盼月亮,若不是听到月宫仙子的传闻主动找上门来,你究竟还要瞒我到几时?”听到陆问鱼的打趣,她也不恼,快步过去一把捏住她小巧的耳朵假意喝道,白嫩的手腕戴着的两只上等翠玉镯子因她的动作碰撞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我这不是有事耽误了吗,哎呀,疼。”陆问鱼慌忙拍开她的手解释,待芙嘉公主放开手,她小巧的耳朵便肉眼可见的红得像快滴血似的,一旁的寻芳瞧了心疼不已。
“提督娘子息怒,我们女郎是真的在路上有事耽搁了,还没来得及向您通秉就出了花灯节那档子事儿,实在不怪我们女郎。”寻芳笑道,不露声色的把陆问鱼挡在了身后,又绞了巾子小心的为她按了耳朵热敷祛红。
女郎肌肤如玉,轻轻碰一下都会有红印,上回在江上救人时手掌心里留下的印记也五天才褪去,她们几人平时对她呵护得紧,恨不得什么事都替她做了,让她成日只需操着手弹弹琴写写话本,偏这公主每回来,不是捏耳朵就是抓手臂,陆问鱼不便多说,她们也只好能防则防。
“哎呀,你这个促狭鬼,连你也打趣我。”芙嘉公主听了寻芳的话,作势拿手指点了点她额头,转身坐到了一旁的雕花沉香木椅上,她平日里粗心惯了,下手也没个轻重,见着寻芳的动作才警醒这回估计又把陆问鱼耳朵捏红了,想到这里,不禁尴尬的摸了摸小巧的鼻子以掩饰尴尬。
“我没有说错吧,表姐夫这次回京,是不是立马就升任九门提督了。”陆问鱼由着寻芳为她洗漱完,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寻芳拿起桌上的雪莲精油为她搽了脸,又细细的敷上一层膏脂,上了薄薄一层粉,晕上淡淡的水红色胭脂,她眉毛生得极好,不用刻意描画已是极佳,又为她抹上水红的口脂,戴上一副点翠莲形耳坠,方才拿起玉梳为她通发。
芙嘉公主闻言用丝帕捂嘴轻笑道:“你倒是算无遗漏。”
三月前陆问鱼突然来信让她收拾家当,说她这提督娘子要回京过年,趁早收拾才来得及,她本以为是在打趣,却不想一语成谶,不到一月,升迁圣旨就到了晋州。
夫君汪秉一直在晋州境内任指挥史,刚刚调回京任九门提督。
她在晋州十年,与陆问鱼关系最为亲近。
陆问鱼还在三诤观时她便成日往三诤观跑,等到陆问鱼回了陆氏祖宅,她又成日往陆宅跑,害得汪秉每回遇到陆问鱼都要打趣她拐跑了他的娘子。
那段日子她见了汪秉就要绕道走。
“母后今日在宫中设宴,你随我一道去。”芙嘉公主见寻芳为她她挽好了发,走过去挑了支同她月白绣莲花袄裙相配的点翠玲珑步摇插入她发间,对着西洋镜看了看,又捡了支湘妃色绒花替她簪上,方满意的罢了手。
“我去于理不合。”陆问鱼摇头,她一贯不喜应付这些天潢贵胄,宁愿躲起来多写两卷话本。
“如何于理不合了?那些老不修敢说什么,我就在下朝的路上将他们套了麻袋乱棍打一顿。”芙嘉公主又拉过她的手臂,她未出阁时便十分骄横,曾将参她娇纵任性的官员在下朝路上套了麻袋打了一顿,让那官员三天下不得床。
“也不全是…总归不是亲的…”陆问鱼欲言又止,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婉拒,却一时之间想不出理由。
“在我与母后心里,你就是亲的,是她的亲侄女,也是我的亲表妹,你今日必须跟我入宫,母后天天都在念叨你。”芙嘉公主哪里不知道她的想法,如是平日里还好,偏今日是母后特地为她设的家宴,她去也得去,不去就把她绑了去。
芙嘉公主说罢,不由分说拖了陆问鱼就往外走。
“哎呀,你总得让我用过朝食啊…”
无论心里再不情愿,陆问鱼也到了太后的宝福宫。
太后慈眉善目,与芙嘉公主约摸五六分相似,一眼看去便知是有福之人,此刻正穿着霁色的太后常服端坐上首,挽着高髻,戴着九尾金凤挂珠钗,并累金丝八宝嵌珠簪,眉眼含笑,通身气度端庄又威仪,芙嘉公主的一双儿女汪敏和汪琼就坐在她身旁陪着说话逗趣。
“母后,快瞧瞧谁来了?”芙嘉公主领着陆问鱼刚踏进殿门便笑吟吟的嚷了开来。
太后听到她声音,抬头一看,芙嘉公主笑着站开,陆问鱼正跟在她身后迈着莲步进门。
“金霖!”太后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描着金边的汝窑茶杯也顾不得,挥开身边人伸过来要扶她的手,踉踉跄跄从上首快步走了下来。
陆问鱼抿唇一笑,对着太后恭恭敬敬行了个跪拜大礼,“金霖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到了她跟前一把拉起她,手劲竟不似个古稀之年的老娘子,“好你个臭丫头!你好狠的心!往年不回京便算了,回了京也不来瞧姑母,实在是该打!”说着她身上轻拍了几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
陆问鱼抱着她的腰,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想来就是怕现下这种情形。
“好了,母后,她这不是遇事耽搁了吗,事情一完便立即跟着我来了,快别怨她了。”芙嘉公主用丝帕擦干净面上的泪水,忙过来劝和。“母后要实在还不能消气,就罚她在宫中多住几日陪您解闷儿到您消气为止。”
好不容易止了泪,接过贴身婢女夏蝉递过来的丝帕擦净了脸,太后拉着陆问鱼到上首入座,直接无视了礼法。
芙嘉公主的一双儿女上前见礼,“见过姨母。”
十二岁的汪敏的长相酷似汪秉,还未长开的脸上一派正气,带了几分与年纪不匹配的老成,许是为了喜庆,穿了身朱红绣祥云的夹袄。
十岁的汪琼梳着双丫髻,穿着与汪敏同样的夹袄,双丫髻上戴了一对儿拇指大的金铃,行礼时金铃叮当作响,配着她圆圆的脸颊小巧的五官,说不出的可爱。
“乖。”陆问鱼摸摸他们的头,从袖袋中摸出两个锦囊塞进他们手里。“这两道平安符能保佑你们明年平安康健。”
两人又双双行礼道:“谢过姨母。”
“这回要不就直接住宫中来吧。”太后拉着陆问鱼的手亲亲热热道。
“还是宫外比较舒坦,姑母您就饶我一回罢,您知道我最受不住天潢贵胄的那些繁文缛节。”陆问鱼赶紧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她平时里还不一定时长待在京城,住进宫里怎么行。
“你呀你,都是及笄的人了,怎么还定不下来,这怎么行?以后还如何找婆家?”太后爱怜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却也不忍苛责,这孩子生来命苦,她只想她一生平安顺遂。
正欲再说什么,宫人进来通传,“太子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