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列存栏货车足有十辆，开进后勤仓库，那里的门正开着。
梁远悄悄溜进仓库，穿着身标有董氏字样的工装服，帽子一歪，招手指挥着王壮哥仨倒车入库，大货车轰声过来停稳，他等哥仨和那司机下来，手指执勤室，道：“好几套工装服呢，壮哥你带他们过去，每人劳务费2千，多的没有。”
“我一司机，2千块，行。”有个小胡子司机老练道：“万一席老板找我们，到时候不好说啊！”
“去说个屁，有几个在君山长期运货？都新来的，拿钱赶紧走，哪天请你撮顿饭，找个妹妹。”刘帅鹏抢先斥句，不无兴奋道，惹得一干司机附声窃笑，帅鹏不耐烦了瞅谁不顺眼逮谁踹两脚，赶猪圈似的撵几个司机过去，雷语恶声道着：“麻皮的你快点！耽搁了时辰，老子擀面杖揍你成脑残信不？快点麻皮的，领钱外面等！”
二半吊子样的司机揉着踹疼的臀部，让他赶着，再不情愿也只能叹着气过去了，一直穿上工装服出了执勤室的门。
梁远和同样工装服的龙任达一块给货车轮胎放气，听着窸窸窣窣的漏气声，哥俩表情说不出的一脸诈笑。
“雨梦，你找何宝带钱过来。”罗薇薇拨着手机通话，看着梁远哥仨，不无心惊直道着：“你是没看见，这三个混蛋给货车轮胎放气呢！我都有点怕事了！快点来啊，这事干的，可叫人怎么说呢，商人不像正经人。”
一辆辆货车尾部的排烟管，塞着朔料袋，黑不溜秋的全是一双双沾了黑灰的手，在使劲塞着彩色朔料袋，还用棍子杵，快赶上专业的拌豆腐了，梁远坏笑着指摘道：“两位好兄弟啊，你说，这么个娇滴滴的美女同事，帅鹏要发现咱哥仨抢他，会不会爆发醋意，准备搞基啊？”
“肯定是，现在都是校花一朵，校草一坨。可把帅鹏苦闷了！当然得把某位靓女抢过来，不能兄弟还吃豆腐吧……”王壮道，很揶揄的眼神。
“你们三个背后说我什么来着，又在讨论谁把谁那个了是吧？三个色胚！”罗薇薇气道，伸脚就是一顿好踢，训得哥仨不迭躲着。
“别吵了，嘘。你们看，有人来了。走！瞧瞧去。”梁远伸指作个噤声手势道，踢踢蹲守给轮胎扎钉子的刘帅鹏，手指执勤室，那意思让他过去支开司机，到隐蔽的地方去等人。
哥俩跟着梁远躲入隔楼搭墙的厂后头，刻意避开围墙四处布设的监控，看到了整栋楼下，仓库门进来位指戴翡翠绿戒的中年男，四十多岁年纪显得干练精明。
只见他笔挺的一身黑西装，整齐的里白衫扎着红蓝相间的领带，皮鞋锃亮，文质彬彬的脸其实是匪相十足，有点沧桑感饱经风霜，烟酒嗜好，一看就是高端会晤爱喝咖啡的商业人士，单是外面那辆标准版奔驰，许是没个千把八百万根本买不起。这不有位身穿职业ol事业线饱满，也是三十剩龄的女秘书，对董建武那位董事长摆出一副职业性微笑：“董总，您怎么亲自来看仓库了？虽说鱼龙混杂，那安检系统也不是没用，这些小事交给手下办，您不必代劳啊！”
看着二十多间厂设仓库，车来人往的全是密集货物卸车，员工们每天朝九晚五的上下班，执勤室那些保安个个精神抖擞，手执警棍，都呆着好好的；似乎没什么好怀疑的，董建武还是皱眉道：“自从我把餐厅做到湘城数一数二的企业集团，这辈子倒是衣食无忧了，好像什么都不缺。人到中年，反倒越来越隐忍，不知道是我想多了，还是真的发生什么变数？潘妮，你对这事怎么看？”
“董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我不知道您所担心的，具体是指什么？就我所掌握的情况来看，那些您生意上的伙伴，不至于下三滥，靠花钱雇佣一些盲流吧？所以我分析，这只能是一帮所谓小股团伙，想把一宗货车收编过来，苦在实力不够，我猜，他们急需找到一个投资人。”叫潘妮的女秘书遁着上司所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些人查出来了吗？我不希望看到有人捣乱，想借我的手，达成他什么目的？”董建武问道，神色颇为不悦，以他的经验判断，这次碰到了一群野心不小的家伙。
“暂时还没有，据执勤室的秦队说，他也只是刚刚得知那是一伙有文化的悍匪，又是看工商信件，又是给招标资料。那伙人还说要在您手底下开七个餐厅，哦对了，我刚从商标局要来的这份文件，您看看……”潘妮轻声道，递给他看封袋的商标类文件。
纸面很新，页面也干净，董建武手指拆开了细线，翻看着，上面页头很规范，印有防伪水印的国徽标识，扛底的盖章戳，标着持有人梁远字样，再细看，商标是酒店餐厅图样，英文名标着china菜，有个圈中r字，内容就是代理、核准，注册资本280万等等。
董建武把商标文件递给其他下属看，面色沉重道：“你们谁见过？这家伙年纪轻轻，才22岁，就敢带人去抢货车，倒真让人刮目相看，不过他怎么就肯定我一定会投资呢；才280万注册的商标，廉副局长一定乐疯了，反正他也就商标个头头，不在乎多贪点……莫非？呵呵，真是个十足十的墙头草啊，那小子在收集人脉，我不帮他，就给我栽赃！帮了他，又要招降席鑫春？”
潘妮轻声道：“其实您大可不必理会，梁远说到底只是想合作，和我们没有太大的瓜葛，虽然有这层友情关系，公司不会因为一个席鑫春长期盘踞未售店铺就停滞不前。您只要给梁远个职位，对付姓席的，一个就够了。”
“嗯，你分析的不是没有道理。姓席的不肯被招降，正拿他没办法呢，既然有人替我出风头，那就让他单打独斗好了。抽身事外，坐山观虎斗的确不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哈哈哈……”董建武嘿嘿笑道。
那位意气风发的老中青，看样也是西装笔挺，表情谦卑道着：“董总不鸣则已，一鸣必须惊人。现在本集团的加盟店已经跨省了，不在乎并购姓席的店铺，要招降的，先拿他开刀吧，以后进军中原指日可待！不过也不能大意失荆州，还要密切注意钱富国、汪大头、杨丽笙和薛鳄这几个对头，他们几方的实际动向与态度，我们目前还不得而知，所以，小心无大错……”
“嗯，任老这话值得斟酌，我会注意的。今后诸位不妨有话直讲，大家就算是开案情分析会，为了公司的未来，献策谋计也是可以嘛。”
言罢董建武冷哼了声，抬头望着多云的天空，高楼和大厦遥相呼应，首尾相连。这二十间厂设库、人员、管理层，外面的商务车，已经足以彰显了董建武今时今日的地位，出入上流社会，坐拥亿万身家资产，换了谁都会激动得跟中奖似的。
……
……
A幢B栋30叠层楼董事办公室。
端正而坐的董建武正笔迹刷刷，红头文件是一样样的批改、审准，潘妮正回接电话呢，有些难缠的客户；做秘书的，不会察言观色恐怕要被炒鱿鱼了，刚谈得起劲，这会迟疑不决了，递给他听着道：“是梁远打来的。”
“喂，小梁啊！我知道你抢货车的事了，那么个席大老板，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哦，选了个暴风雨的天气出来纠集那帮社会闲杂人士啊，可以啊你，那国道4级路离湘城远着呢根本没监控，隔十几公里那2级县路，过去可就碰到吴队长了，你还想了个办法让鸭子、山猪掉头，虽然我不知道你咋干的？不过我觉得肯定少不了钱的好处……够狠啊！把那些人都打伤了！又把货车停我这，回头他以为我干的。什么？到门口了？好……好……那你来，正好我有上等碧螺春茶。”
一连揣准了几个合理的解释，董建武有点气极反笑，极力保持着董事长气度，字斟句酌，又像瞪着眼，放下电话，手指揉了揉眉骨，微一转椅，背靠后仿佛身心俱疲，移开目光不再看笔记本电脑，拿支钢笔轻叩如镜桌面，伸手接过咖啡杯，是潘妮递来的，只听她道：“董总，区区一个梁远不过来加盟而已，您是不是多虑了？”
董建武喝了口咖啡醒脑，微闭着感受久违了的惬意，睁开眼睛，反问道：“多虑？未必，最怕他不老实，别到时候防不住啊，真有可能搬倒了姓席的，你说，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
潘妮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有点天方夜谭：“我们是不了解他的底细，像这样做事缜密，行动风格又大胆的厨子，不用他，自然就有别人抢着要，革新理念都是非常超前的。要跟您对着干，那得摔打摔打十几年……”
董建武道：“希望是我想多了，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有个不成熟的折中办法，那就是摸清他的底牌，釜底抽薪，到时候踢他走。”潘妮会意道：“踢人有踢人的规矩，董总您高明，替罪羊现在就有。”
门外，楼梯口。
席鑫春行色匆匆赶来，看他波澜不惊的表情，此刻也显得略微紧张了，一身笔挺西装梳了个韩式大背头，身后跟着六个手下。同来的还有市局队长，领着两个一毛杠，腰配54式手枪的警察。
“老席，你真的看清楚了？是董建武的人抢货车？丑话说前头，公事公办。你要私人恩怨我管不了，被我发现谎报事实，可不是吃棍子那么简单了，行政处罚都是轻的，羁押关仓更严重。”市局队长半信半疑道，跟着上楼。
“这事错不了，打群架那天，刚好是暴风雨；省城以外的4级路都没监控，你说！除了房地产的汪大头、料理公司的薛鳄，还有谁会找我席鑫春算账的？肯定不是钱富国那大亨，跑不了董建武这个人！祁民队长，您可不能不管哪。”
席鑫春继续爬上楼梯，有点气喘吁吁，甚至连跟着来的董氏女前台，都难得看一眼。
“你可别觉得我是菩萨什么都理，局里多少案件堆着都忙不过来，我还来管你这事。要我说，找他赔钱就是了，犯不上麻烦警察压别人一头吧？再说呢生意人打拼，不玩点经商手段那还算商人么？”市局队长祁民有点苦笑不得道，爬楼梯时候身姿挺拔，还是出了点汗，虎着脸问那位道：“董建武也真是，不安电梯，材料费都省了；还动员职工全体减肥，有那必要么？不觉得耽误工作效率。”
“不觉得啊，我们连锻炼时间都木有，又不爱去健身房，董总提倡楼梯运动，我们职工年年都在扛，感觉良好，有降血脂。祁队，你家里几个人？还有，缺对象不？你要找个媳妇，记得找姐姐我啊！”女前台笑眯眯的，肥头胖脸，配上肥壮的身板，快把这两位小警察本来憋着笑，笑岔气了，祁队这气得呀，直踹着俩一毛杠小警，却是不敢看那胖女前台了，怕她驴嘴凑过来。
一推门，却是多了个意外，意外是梁远，一个人在那给董建武翻菜单；菜单封面皮制的，页面五颜六色，黑字标戳，内容介绍着china菜八大系，最关键的，还把镇店名吃通过照片印刷了；是八仙过海宴、冰镇水果雪糕甜。他就再惊讶，也没心思管了，气呼呼的背靠沙发，和祁队一块。
“怎么了？看你气得跟牛一样，啊哟，这位是市局大名鼎鼎的祁队呐，你好你好！”梁远凑了过去，跟祁队握手了，他冷静的看了眼，沉声道：“你好！想不到年纪轻轻，敢跟老板级别的人一起共事。不简单哪！”梁远递给他一杯咖啡，笑道：“没有没有，就是个跑腿的；我叫梁远，您叫我小梁好了……以后啊，还得您多关照，干我们这行的，要简单都难，所以呀后台都复杂，您别在意，我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别往心里去。您今年贵庚？”
“不贵，40来岁。”祁队话一出口，才省得自己被讹了把，咬牙切齿直拍着大腿，咋就被这么个嘴甜貌似个店小二的给忽悠过去没有想起此行目的。看他嬉皮笑脸道：“我也不贵！22岁。”
“不是，梁远。你怎么在这？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席鑫春一时懵了，不知问从何来，只听他毫不客气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那以后见面就得掐架了！”不置可否，目光盯着董建武，席鑫春一字一句道：“恭喜你啊董总，新招了个厨子，还是个抢货车的厨子！说吧，你打算怎么办？是赔钱私了还是，告上法庭？”
董建武过来了，颇有风度的递给他一杯泡好的碧螺春，自己也喝了口，老练的口吻指摘道着：“哎呀，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再说了，那跑回去跟你报告的两个司机，只是看到货车停我这，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干的？真正大手笔的，不就眼前这位？兄弟，看人别走眼了……以后啊，还有很多合作契机，说不定他来替你管理管理七家餐厅。”
席鑫春气不过，瞪了眼梁远直指摘道着：“真是你干的？”
梁远同样指摘着揶揄道：“你看你这人；克扣工资，赶跑服务员，大量聘用按摩师、洗脚妹，收入靠嫖客，材料渠道靠打压，缩减经费这种事你干得还少啊？我还没举报呢席老板，你就自己跳出来找事！好意思说是我干的？”
倏然站起，席鑫春气得脸色青一阵子白一阵，祁队连忙拉着即将动拳头的席老板，推开梁远：“干什么、干什么？你还想动手打人呢，当我警察吃素是不？告诉你！限你今天赶紧交货车，要不然治你个妨碍公务罪，一并行政处罚。必要的话，你可能面临蹲号子！”
“祁队，麻烦您搞清楚，那些司机都新来的，现在应该领钱了，都跟后勤仓库等着呢！您要不信，问问他们，已经不在君山那边做了，都来董氏企业给运货了。”梁远道，就跟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祁队侧脸望了眼董建武：“董总，真是这样？”他手指摩挲着翡翠绿戒，对祁民道：“他说得是事实，要不要我打个电话，叫司机过来当面对质对质？免得说我偏袒坏人，冤枉好人。”
“那倒不用，货车给我拖走了就行，主要做个鉴定，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祁民冷声道，对席鑫春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那事应该不大，其他都不是问题。走了！”席鑫春很不情愿的出了门，回头瞪了眼：“都给我等着！别让我发现串通一气，可别怪我和你拼了！”
“拼什么？拼刀子还是拼枪，我可没有得罪你呐，只是实事求是，又不是来拼命的。做生意都讲究诚信两字，你这还没维持经营呢先想着拼打架，哪还有点商人本色的样子？”梁远瞥眼不屑道，翻了个白眼。
仓库门，十五辆标着君山大酒店字样的存栏车货车，途径二十多间厂设库，绕过执勤室，开出去了，穿过高楼大厦的通道，慢悠悠地驶在公路监控路段……
噗！噗噗！噗！通通通咚咚！一连串扎着长钉的轮胎开始爆裂，塞着彩色朔料袋的排烟管已经冒出黑烟，十余辆货车和存栏车互相打滑乱撞一起，警车倒是没事，队长祁民一下来按着步话机小跑着，带着警员同事去排查车辆有无纰漏，让司机靠边等待质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