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后的小镇变得恬静下来，路上行人依稀，放眼望去可见家家户户都亮起昏黄的灯，流水潺潺声也恍然可闻。
吟安不远不近地跟在卓越身后，见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在一座白石桥上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他说，目光落在星光点点的河面上，脸上带着木然的神色。
“父亲从没有主动跟我说起有关家人的事，我有猜想过是因为什么误会才会导致父亲跟卓家这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只跟我说过不要跟卓家人再有来往，但我时常看他对着那幅画发呆，一看就是许久，我想他其实还是想念家人的。”
“他是想念家人，”吟安走到他身边，“你跑这么远，他可不得天天盼着你回去么？”
卓越愣了一下，当下有些哭笑不得。
“你倒是挺会安慰人的，”被她这么一打岔，经过一路沉淀的郁结似乎无形间消散了几分。
“我也觉得，毕竟我是专业的，”吟安拍了拍胸脯，语气里难掩自豪。
“也很不谦虚。”
“．．．．．．你再这样的话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朋友？”
“怎么？都一起历过难，吃过鱼了，你还想反悔？”吟安睨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威胁。
“．．．．．．”朋友是这么来的吗？
卓越忽而想起他身边的人，大都是因为各种事务而联系在一起，或者因兴趣相投有些往来，像这种‘酒肉朋友’，似乎真的是一个都没有。
“我理解你，同时你要知道，那些真正对你好的人，已经需要你倾尽所有去对待了，至于那些对你不好的，多想一下都是在浪费生命，”吟安靠着桥栏，满河细碎的光芒倒映在她瞳眸里，神色从容而潇洒。
“多谢，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只是一点小事，不至于，”他眼里的烦乱被一片清明代替，转眼又回到那个初见时那副坚毅如松、淡然自若的模样。
如果他真的这么脆弱，也不会有今天这般成就。
吟安眼底浮现几分了然，的确，他也不像是会被这一件小小的事困住的人。
“那你可要早点回去了，毕竟有人可是很担心你的，”吟安朝他眨了眨眼。
聪明如卓越，自然不会认为她口中的‘有人’仅仅是指不闻，只是有些疑惑她在说谁。
见卓越面露不解，吟安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过来一些，而后低声跟他说着什么。
“右卿大人看起来跟我藏阁的人聊得很开心嘛。”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小巷子里走了出来，容颜冷峻，风姿卓绝，正是段千山。
见到来人，吟安倒也不惊讶，悄悄跟卓越递了个眼神。
看，我就说吧，这不是来了。
叫他躲着不出来，拿卓越一刺激他就出来了，还真是护喜欢的人心切啊。
卓越神色微微带着讶异，方才她叫他靠近一些，他还以为她有什么话说，结果却是装装样子，当然，远不及段千山的出现让他惊讶。
“段阁主怎么会在这？”仅是一瞬，卓越便收了脸上的诧异。
“本座散步，”段千山面色淡淡。
吟安差点因为他的回答当场笑出来，不就是担心卓越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从酒楼到这里可是一段不远的距离，而且小镇这么大，还就刚好散步散到这了？
卓越自然也是知道段千山在说谎，不过却是以为他与平常一样是来给他添堵的，只是，就为了让他不痛快，所以特意走这么远？还是．．．．．．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旁边的吟安身上，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段阁主继续散步去吧，”卓越不着痕迹地说了一句。
段千山闻言挑了挑眉，这是何意？
吟安在一旁却有些着急，这两人真是的，一个明明担心却不说出来，一个懵懵懂懂察觉不出来，这是要急死她这个旁观者不成。
“那个，我出来也有些久了，不闻还在等着我回去呢，你们慢慢聊，”说着，吟安转身就要走，临走前还补了一句，“有什么话好好说，说明白就没事的，误会什么的也是，解释清楚就好了。”
段千山闻言皱了皱眉，卓越也是有点琢磨不透她话里的意思。
不过，吟安这一走，两人倒是有些面面相觑的尴尬。
“右卿大人这次来这里，看来是瞒着右相了，”段千山先开了口。
卓越本来想问他为何知道，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以他的聪慧程度，并不难猜出。
若是他有提前与父亲说，父亲自是不会让他来的，说不定他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傻乎乎的送上门去受人冷嘲热讽、百般奚落。
“段阁主倒是很关心别人的家事，”想到今日的事，卓越的脸色稍微冷了一些。
“右卿大人可不是别人。”
这话说得实在怪异，卓越心里不由开始想这会不会又是他在耍什么花招，便听他接着说。
“右卿大人莫不是忘了藏阁的职责是什么了？”
听罢，卓越心下就有了几分明了，只是．．．．．．
“段阁主还真是亲力亲为，倒让卓某自愧不如。”
“好说好说，右卿大人谬赞了。”
“．．．．．．”这人还真是不客气。
“所以段阁主今晚会出现在这，也是因为藏阁的职责？”卓越自是知道藏阁的职责是负责监督百官。
“不是，”段千山否认道。
“那是为何？”卓越疑惑。
“为了你，”段千山接话道，语气随意，搭上他私有若无的笑意，倒像是在调侃。
“．．．．．．”卓越唇角抽搐了下，好吧，是他的错，果然不该跟他在这里说话，应该在刚才看到他的时候直接就走。
“右卿大人不信？”段千山笑了笑。
瞥了他一眼，卓越决定不说话了，这话说出来只怕连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卓越，本座可没有说谎，天城难得出个能跟本座玩一玩的，没了你人生可就无趣了。”
卓越对上他的眼睛，那眼底带着七分戏谑，两分笑意，余下一分却像是极为难得的认真，当下有些恍惚。
上一次他叫他名字是在什么时候来着？哦，对了，是在藏阁和大理寺共同处理一个案件的时候，他先段千山一步找到证据破了案，彼时段千山噙着一抹冷到极致的笑意，对他说了一句“卓越？很好。”
那时的段千山似乎才第一次知道这个已经与他交了两次手都失败的人叫什么名字。
如今再听到他叫他的名字，说的却是这般‘惺惺相惜’的话，一时也不免生了几分感慨。
人生在世，知己难得，旗鼓相当的对手更是难求，在有生之年遇到段千山这么一个人，也是他的造化了。
“不劳你担心，我好得很。”
“最好如此。”
两人站在石桥上对视，从彼此的眼中都能看出几分欣赏，几分不服输，几分只有自己才懂得的可惜。
两人踱步回到惜春楼的时候，一楼只余下一个店小二在看店，还有等在门口的吟安他们。
“大人，”不闻一见到卓越就跑了过去，以为卓越还在生气，一时不敢靠得太近。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去休息，”卓越察觉出了不闻的失落和小心翼翼，当下心中也有些愧疚。
“好，我马上去睡，”不闻生怕惹卓越不高兴，立即就应了下来，可是脚步却没有挪动的意思。
他跟大人是住一间的，要等大人一起走。
“走吧，”卓越抬步走向楼梯，不闻这才有些欢喜地跟了上去。
“我就说吧，他们肯定是一起回来的，”一旁的吟安拉着穆百说悄悄话。
穆百．．．．．．
他的确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出去的，方才见主子与卓大人一同走进来的时候心里也是不无惊讶，毕竟主子与卓大人的关系在他们看来并不算很好，所以吟安跟他说主子是因为担心卓大人才跟上去的时候，他心里是不信的。
而且，为什么他觉得，吟安最近看主子跟卓大人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是他的错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