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家面色阴沉的看着眼前的二人久久没有做声。
叶尖儿此时已经手心冒汗,刚把编好的说辞说完,就看到柳大家那张脸上已经有了怒火。吓得再没敢多说一句话,赶忙低头跪下。
等了了好久,柳大家压下心你的怒火,瞅着同样紧张但居然还站着的王檀张了张嘴又恢复了沉默。
王檀是抬着头的,一直在注意这所谓柳大家的表情,既然没有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将自己丢出去,想来还有机会,刚看到她欲言又止,心里明白,能不能留下就看自己之后这番话了。
“柳阿妈,我确实是欺骗了叶尖儿姑娘和您,小童……”本来还有些胆怯,见柳大家没有说话胆气终于彻底提了上来。
“小童家中遭遇流寇作案,上下三十口人只活了小童一个。从河北……便是就是……就是……燕……小童一路随难民走来。今日可算是遇到了贵人,便……便觉得天未亡我,定是有所重任需我承担,只是要我劳……劳其筋骨,行拂乱其所为……先!
于是我暂且苟活……便……便假声装女子骗过叶姑娘来到了这里,这实属是小童的过错,小童不该行欺骗之事。若是柳大家……”
还未等王檀说完,柳大家张口打断后对叶尖儿说道:“花了多少铜!老实说来!”
本就紧张到不行的叶尖儿,突然听到柳大家问自己话,下意识就答了出来:“三铜……”
“三铜!三铜可以买一个最好的小女,你却给我带回来这么一个带家伙什的东西!这三铜从你份子里扣,且看你三四个月辛苦还清不!”
“叶尖儿知错,绝不再犯,叶尖儿谢柳大家,谢柳大家……”叶姑娘赶忙磕头道谢。
“闭上嘴,去把荷花阁的雅间半个时辰收拾出来!昨夜那肥猪走时又吐了一地。”柳大家不耐烦的挥手让叶尖儿走开,免得看着心烦。
“啪!”待叶尖儿走远了,柳大家突然狠狠的抬手抽了王檀一巴掌说道:“一派胡言乱语。真当我年老色衰,连着这起码得分辨是非对错的心力都没有了吗?!老实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巴掌柳大家是下了死手的,王檀的左半张脸瞬间肿起五个指头印子,两道鼻血喷涌而出,就连潮湿聚结的长发都险些打乱。
“小统(童),聚聚涑十(句句属实),未甘(敢)欺瞒……”扇的说话都不利索的王檀站稳脚步,大脑昏昏沉沉的犹豫一番,最后还是狠下心来死咬着自己,我就是诗书人家!落难至此,为保性命,不得以为之!
这年头什么最宝贵,读书人最宝贵!只要咬死自己是个读过且懂圣贤书的人,以这柳大家表现出来的性情,便不会真的把自己赶上绝路。
“说的好!”柳大家突然叫了声好,声音很大引得楼上楼下的姑娘纷纷侧目。说完柳大家,自觉声音有些高了,便俯下身来凑到王檀右边没被打肿的耳朵旁说道。
“记住了,从今往后,何人问你,这样问你你都要把今天的话咬死了,只是需再加一句:我是相思楼柳大家的同乡!记牢了!难得我燕地家乡此时还能出三两才子士人,莫要再无故死了去!”
事情已经出乎王檀意料,在王檀惊讶到难以置信的神情下,柳大家抬手一把扯下王檀背后的发束丢在地上。
似乎还不解气又碾上两脚后才低声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燕地男儿,岂能束女头,着女子服饰!不可绝了男儿的血性阳气!为我燕地男儿丢脸!”
“我……敏白了……”王檀也乖乖的认下了这么一个不知隔了多少代的假同乡,河北……只是自己上班的地方啊?!
“明白了?明白了就去后院待着,免得在这招人显眼!滚到后面去换身白服,去掉腰带,等你那冤大头叶尖儿姐哭着干完活,同你一同前去买几件男子服饰。”说完柳大家,转身对着叶尖儿刚进去的房间大喊道:“还不赶快收拾!自己要偷听浪费时间,半个时辰一到,没收拾干净,就再发你二十钱份例!”
隐约能看到,远处那房间门上的花框上有个阴影快速消失,想来就是偷听的叶尖儿。
从后侧出来,王檀大口呼吸着四周的空气,相思楼是王檀在除了化工厂以外的地方领略到比雾霾还可怕的空气。就这,居然还是所谓名人上层人世留念忘返的场所。
“真该都去扳阀门!”
“小公子在说什么,什么伐门?是这院中哪扇门出了差错吗?”
“啊!”
一个同王檀一样打扮的女子提着食盒从王檀身后安静的走来,看样子她才是身上这件衣服正儿八经的主。
王檀一想到自己穿的是人家的衣服,还是个比自己大的姑娘家的衣服,不免有些尴尬,脸也红了。
“小公子大可不必在意,小女也是随口一问,不必回答的。”观察到面前人的扭捏神情,女子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它是刚被柳大家喊来前来送吃的。只是刚走到跟前恰好听到了这样一句稀里糊涂的话,所以出于好奇便多了句嘴。
至于这位公子穿的什么她倒不多么在意,一是这烟柳场所只有女子服饰,公子年幼没衣物暂且穿来也无伤大雅。而且刚才在楼下洒扫时便听了了个大概,好像是柳大家什么个落难的亲戚,既然落难了,那还管什么服饰,能有衣物遮体就好,当初自己逃难不也是只裹了块大块麻布吗?相比来说好了太多。
较为素雅的偏房里,桌椅床铺俱全。女子在桌子上摆放好整齐餐碟说道,“小公子日后在这里还有什么生活需要大可与我讲来,柳大家吩咐付过的。对了,小女子唤作甘玲。”说完便提着空了的食盒行礼退下,也不多做停留。
等那位叫做甘玲的姑娘走远,王檀把自己甩在床上,虽然一天没有吃饭了,但此时它更想休息会。
捋一捋自己所经历过事情,总得来说,自己还算活着,不是大脑临死前防止自我崩溃的精神臆想。而且之前被那个官吏捏着嘴时确实疼的要死,不会是假的。只是现在身体似乎是缩水了,就连样貌也不再是原先那个王檀。
再睁眼已经是晚上了,掀开薄被坐在床边隐隐能听见不远处阁楼里的喧闹。桌子上的菜已经被人撤走了,想来是见自己睡着了时撤走的,这会休息好了,肚子就饿得很厉害。
“甘玲是吗……这会大概是在那座楼里吧。”想到这,王檀只好站起来,准备去里面找人。下意识的低头找鞋,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鞋……光着脚在屋里走了几圈也没发现,鞋之类的东西。倒是在墙边的箱子里发现了一套深灰色绸面像长袍的衣服。
虽然腰间还有绸帶,明显也是一套女子的服饰,但袖子更长,且颜色偏向黑色,看起来很是庄重,衣服花边样式繁琐,里子里透着股厚重、肃穆。王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身上这套换成箱子里的这件。
墨黑色这套比现在身上这套穿起来还麻烦,捣鼓了半天才算换好,当然没再像之前那样学着叶尖儿,把腰也用衣服紧紧的裹起来,就松松垮垮的简单绕了两圈。披着发,光着脚推开门走了出去,准备关门才发现靠近门槛的地方摆了双木屐。穿上适应了一下,很像现在的人字拖,就是走起来不太稳,就算只能慢慢走,也比光着脚走强太多。
打开二楼的小门走进去,最先注意到王檀的是一个没见过的姑娘。姑娘正和一个穿着常服的男人趴在过道的栏杆上嬉笑谈话,气氛好不暧昧。正聊的开心,突然听到旁边门响了,原以为是哪个姐妹居然敢睡到现在才来,回头却发现是个很小的少年,重点不是少年的年纪,毕竟十三四岁年纪在这个世道已经可以成家了。重点是那孩子身上的衣服,分明是件周正的不能再周正的礼服!
老天爷啊,这是谁家的公子如此大胆妄为,居然敢穿着服往这花柳地跑啊!能有礼服的人家都是大户人家,家规国法森严,这要是被知晓了。怕是就算看在其身高不足六尺加之年幼免去一半的惩罚,也是相当可怖。
首次穿木屐走的本来就慢,再加上不好掌握平衡,走起路来曲里拐弯,成功的吸引了每一个路过的人。所有看见的人都被王檀身上的衣服惊了一跳,不由地让出一条路,站在旁边眨巴眼镜,心想自己怕是酒色太多花了眼。不怪大家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怪这礼服现花楼的景象实在太过荒诞。
站在楼下的柳大家渐渐察觉到身后的气氛有些诡异,怎的突然喧闹声小了很多,回头看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站在柳大家身旁的叶尖儿也察觉到了异常,朝柳大家视线看去,也是瞬间表情凝固,外加一身冷汗。
“他……他……他……”
“叶儿!快!快现在找个东西把他的衣服盖住!实在找不到,扒了也行!”柳大家是喘着粗气说完这两句话的。
叶尖儿听完赶忙往楼梯上冲,一路上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就已经赶到王檀身边,情急之下伸手就要把这要命的袍服扒掉。由于王檀腰间没有系东西只是用手抓着的,险些就要‘真相大白’。
好在叶尖儿在看见王檀礼服下空荡荡的,脸一红赶忙收收手,不然真就把事闹的没法收场了。可这既然没办法脱掉,有没东西遮盖只好僵在那里。
再说自己虽然是风月女子,但也不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解了自己的衣服给他遮掩啊!
好在这会柳大家抓着块不知从那两个柱子间扯来的布帘也赶了上来,往王檀身上一裹。
“还不带着离开!愣在这里干什么!”柳大家气的一巴掌拍在叶尖儿后脑勺上。
朝柳大家和四周的人欠身做了个礼,叶尖儿才横着抱起王檀从二楼的侧梯跑了下去,留下相对无言的人群。
“各位公子、老爷,刚刚是鄙女看管不周,让那我远房的呆傻侄儿瞎跑出来,绕了大家雅兴,多有惊扰,心有愧疚。还请各位一切照旧,刚刚在场的各位今日的消费皆可勉去两成。算是给大家的赔礼了,还请不要记挂在心上。”柳大家等两人离开视线,赶忙转过来欠身边赔礼道歉边给花客身边的姑娘使眼色。
幸好刚才发现的早,事态限制在了二层走道上这片小区域,再晚一点,怕是看见的人会更多。就这明天咸阳城里也得有不少人知道,这相思楼突然多出个穿礼服乱跑的傻子。
尴尬的空气又持续了一会,才在几个姑娘发嗲抱怨中恢复热闹。此时柳大家才算松了一口气,等气息平复下来,倚靠在通往一层的台阶扶栏上眯着眼睛喃喃道:
“那少年……怎么……好似不像是生人抚养大的一般,不然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
回到房间,王檀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穿的这衣服,似乎犯了什么忌讳。“额,那个……叶姐……这衣服不会是有什么讲……讲究吧?”
“讲究?讲究大了去了!”王檀没说话还好,说完叶尖儿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了。
“你以为你穿的是谁的衣服?那是柳大家的礼服!因为柳大家是女子不能穿正色的玄瑞,所以找人专门制作了这么一件杂色的玄服用于每年春季祭祀燕地亡人用的!旁的百姓也就算了,你出生大家,就算是杂色,你,你又怎会不认识得?亏的今日白天我还以为你心思纯善……”说着说着叶尖儿脸上的血色开始逐渐消失,最后直接闭上嘴巴转身离去,只留下王檀傻傻的一个人裹着块帘布坐在那里出神。
“啧,唉。”过了良久,王檀叹了声气站起来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头顶的夜空,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努了努嘴。
“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