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韩絮就是女博士。
人们对无力理解的存在总会找出一套自以为是的说辞。我考上大学时,是我们这一大家子里唯一的大学生。我的长辈们都喜欢拿这个来取笑我,他们常说我“读书读迂了”或“笨得只会读书”,好像我上了大学,就该懂得怎么蒸馒头和修理自行车。他们有幸在我身上发现了所谓大学生的真面目:呆头呆脑加笨手笨脚。
就像我起先根本看不出韩絮有着令人咂舌的学历,她貌似有点呆。我们在一起聊的话题都与现实无关,文学或电影,还有论坛里的鸡毛蒜皮。这些都是我的强项。我从小就喜欢把自己看到的电影和读来的故事讲给别人听。没想到这项技能没成就我的作家梦,倒成了我泡妞的利器。
我像《一千零一夜》的山鲁佐德一样,每天不停地讲故事给韩絮听。大学四年时间,我全部用来读小说和看电影,故事存量足够用,况且直到那时我还保持着每天阅读的良好习惯。我的讲述没有什么顺序可言,基本属于想起哪个就讲哪个,今天还在讲《十日谈》里的黄色故事,第二天就跳到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也就是当初没好好策划一下,要不没准能把我的聊天记录整理出一本文学和电影的野史来。
这种聊天格局之下,韩絮说话的机会不多。她最常用的字符是“呵呵”和“:)”。并不是现在被污名化的“呵呵”,我相信她真的在笑,我本来就是个好玩的人。我女友也这样评价我。她说,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当文字交流成为唯一的接触方式,我的膨胀自然而然。这是我的地盘啊,在这里我呼风唤雨千变万化简直无所不能,我为什么不去斩获更多的爱慕呢?没有人不花心,不花心的唯一理由是没资格花心。
我一度改为隐身上线,背着韩絮去找其他号称喜欢我的女生瞎聊。果然颇受欢迎。有一个女生邀我同游张家界,我说我没钱。她说我可以找父母去要,还可以放假了打工去赚钱。看得出她不是在开玩笑,可惜我年轻时还不准备做一个渣男。有一个疑似女生很奔放,跟我聊着聊着就下了道。我发誓不是我先的,仅仅发挥了一点推波助澜的作用。我想看看我们在禁忌的话题上可以走多远。但聊了几句之后,我才猛然惊觉:我不知对方是谁,而全论坛都知道我是谁。这事要被对方宣扬出去,我还有什么颜面混坛子。总算悬崖勒马。
偷聊了一阵我就感到厌倦。她们对我的喜欢几乎都有附加条件,而那些与现实紧密相关的附加并非我所具备。我从未想过走下网络与她们建立联系,又何必浪费彼此的想象力。更重要的一点,我发现花心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容易,在我以为轻松将韩絮迷住的时候,我的心也同时被她攻占。
一个人的灵魂能劈成几瓣?伏地魔做了七个魂器,需要杀死七个人。你没有在爱情中死过一次,就做不到同时爱上两个人。这是我现在的感悟,二十几岁时我还很蠢,蠢得自以为聪明。
韩絮说话虽少,却生动可感。她是怎么做到的呢?她一说话,我就感觉她就坐在我对面,微笑凝视着我。后来真有了那一天时,真的和我无数次的幻想一样。她从不玩一般女孩子的那种小花招,撒娇赌气言不由衷什么的,她的语言简洁而直接,真诚不修饰,让我不能不怀疑她是否接受过基本的文化训练。
在今天这种大学生多如狗的时代,你们未必能够理解我这个身居九线小城落魄书生的骄傲。我记得我大学毕业去报社应聘时,总编有点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感谢你回来建设家乡。”别看我是野鸡大学毕业的,这种礼遇你们没享受过吧。
韩絮供职的公司有个拗口的外文名字,我始终记不住,她自称是工程师。我就瞧她不起地问,你大学毕业就当工程师啊。其实我想说,看你也不像读过大学。她说没有,我才到这家公司来。我问,那你之前做什么的?她说,上学啊,我才毕业。我说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她说了一所国内一流工科大学的名字,然后说,我才读完博。
我没见过活的女博士,更没想过一个女博士会爱上我,那么简单粗暴地爱上我。那大约是我人生中比较成功的一刻。像我这种学渣,一直有一种近乎盲目的知识崇拜。我再喜欢意淫也不敢幻想一个女博士会爱上我这样一个灰头土脸的死胖子。在我震惊的同时,我想到一个残酷的现实问题,女博士应该都很丑吧。
人是贪婪的动物。我虽未想过把我们的网恋扩展到现实生活中,但我还是希望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至少也值得我拿出来吹牛。多数男人才不在意你是女博士还是女管教,他们只认一条:颜值。所以在我向韩絮要照片时,紧张得像等待宣判的死刑犯。苍天啊,放我的爱情一条生路吧。
那时QQ不能传图片,只能发邮箱。我现注册了一个邮箱,好像是雅虎的邮箱。在拨号上网蜗牛般的网速中,她的照片一点一点占满了屏幕。
这是我当年在论坛为她写的小酸文中的一段:
“大约是个阴天。照片的颜色很深。她侧身蹲在一条什么街道的尽头,背景里有些阴郁的阔叶和行人。天青亚麻长裙,胭脂针织短衫,黑色宽带凉鞋。干净的短发,神情里似乎有点迷惑。我在电脑前呆了三秒钟。她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