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5点30分,上早班的狱警已经熙熙攘攘,嘈杂声伴随着刺眼的阳光把伊芙从熟睡中吵醒。她冲完澡后,便等着人来打开狱门。
一如既往地吃着早餐后,她来到自由活动区,告诉其中一个狱警说她有急事要见狱长。一会儿向狱长坦白一切时,里昂应该早已出城、安全逃过追捕。
见狱长之前,伊芙也如往常一样在监狱的洗衣房里劳作,要完成的任务繁重,直至规定休息时间,她才终于能歇会儿。在茶水间里,伊芙总是“不合群”地坐在另一边,远离其他囚犯。她身旁配着一位贴身监视的狱警,避免她同其他囚犯有任何交流。一个谋杀亲子的女人,很大可能会受到其他囚犯的袭击,更何况女囚犯中有许多也已为人母。
在伊芙未入狱的几年前,有一位女子在洗澡时溺死了自己的三个孩子,最后被人发现死在监狱的厕所里。她的头被浸在放满水的洗手池中,和她溺死自己孩子的情形如出一辙。
谋杀犯本无其他定义。但在监狱里,谋杀是分等级的。
也就是所谓的“盗亦有道”。
虽然伊芙被迫与其他囚犯隔离,但这恰如她所意。伊芙不屑与其他囚犯有任何瓜葛。孤独于她来说,早不是什么新鲜事。
茶水间的平板电视正在播放福克斯新闻。伊芙正要起身离开,屏幕上的一条突发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伊芙停下脚步,听着女播音员的报道。
“我们刚得到消息,玛丽安·哈德维克总理的丈夫于今日清晨在总理府突发身亡。”女播音员一面说着,一面转向她的男搭档。“有关事实,是否得以证实?”
“是的,的确如此。今日清晨,艾德温·查尔斯·戈德曼教授被发现死于自己的床上。从刚刚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中,我们得知他是在熟睡中平静安详地死去。
“死因是否知晓?”
“死因尚未明确,但可以肯定的是自然死亡。新闻发布会上曾宣告:玛丽安总理在今日清早醒来之后,发现睡在身边的丈夫于昨夜不为人知地离开了人世。
“这对玛丽安总理来说,想必是一场噩耗——任何一位从睡梦中醒来的妻子遭遇到眼前的这一切,肯定都会受到不小的打击。
“想必如此。我们对玛丽安总理及其家人深表遗憾。戈德曼教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刑事犯罪学家,在该领域的经验已有四十多年。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极富名望的作家。世界各大学府都视他的著书为刑事犯罪类书籍中的圣经。戈德曼教授与玛丽安·哈德维克总理已有三十四年的婚史,这段婚恋无疑是公众人物中最成功的典范之一。他将会被世人缅怀。后续有更多相关详情,我们都会立即播报。”
电视屏幕下方的新闻字幕补充介绍了有关内德的更多信息,包括他何时出生,何时入学,何时上大学,又何时与玛丽安·哈德维克结婚云云。与此同时,两位新闻播音员正介绍最新的足球资讯。
伊芙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脑中最先闪现出的是震惊。他被发现死在他妻子的床上?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至少从教授口中所描述他夫妻俩的关系来看,这件事是那样地不合逻辑。
随后,这则新闻便如当头一棒,给伊芙带来极为沉重的打击:两周前才终遇的生父,居然就这样离世了。
伊芙慢慢地坐下。这么一来,所有计划都被完全打乱了。伴随突如其来的震惊,起初伊芙呆滞了好一阵,之后她才想起了肚子里的孩子。在里昂能够安全回来照看宝宝之前,原计划是由内德去把一切先打点好。
但是现在,内德死了。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耳边传来狱警对自己说话的声音,但说了什么她根本听不清。伊芙的耳朵嗡嗡作响,接着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她感觉自己将要窒息,然后便晕了过去。
醒来之时,伊芙发现自己躺在监狱的病房里,手上打着点滴,胸膛粘着各种医用电线。她听见医疗设备的滴嗒声,抬头望了眼设备。屏幕上,显示自己心跳的那条线平稳而有规律地跳动着。
医生站在她身旁,面无表情地说道:“狱长一会儿过来。”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同情怜悯之意,话一说完便转身离开。
伊芙本想问医生,自己有无大碍,孩子是否安好。但想到自己是名谋杀亲子的囚犯,想必不会得到任何眷顾。
恐惧感侵蚀着伊芙。
她得联系里昂,但要如何联系?她根本不知道此刻的里昂身在何处。内德生前已经安排好了他的航班和行程。他们也达成共识,在里昂安顿好之前,不向伊芙透露半点消息。如此做法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可事态急转直下,对计划一概不知的伊芙此刻根本无从下手。里昂应该会和内德保持联系,但内德去世的事情,他是否已经知道?
此时,狱长走了进来。康奈利女士已有六十多岁,她身材高大,体型魁梧,容貌凶恶。从成年时期至今,她一直在监狱中工作。康奈利女士一向以固执和强硬著称,从不通融。她抱起双臂,胸膛宽大结实,眼睛向下瞅着夏娃,眼神冷酷无情。“医生告诉我,你由于低血压而晕倒,而你低血压的原因是你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康奈利欲语还休,故意给伊芙留个机会,想听听她是如何解释的。
“我的孩子还好吗?”
“貌似并无大碍。”又是一阵沉默,康奈利在等着伊芙的回话。
“我今天来这儿,就是想要告知你一切。”
“我在申请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正是我怀孕这事。”
“沃伦德,你已经在这待了六年。这段时间里,我们总共只有五位男狱警,而其中两位是六个月前才来的。据我所知,这两位新来的男狱警,其中有一个人还是个同性恋。那必定就是剩下的那个人了。而这人正巧合同到期,今早完成最后一轮值班后便正式离职,此刻早就不见踪影。是里昂·普理查德,我说得对吗?”
“是的,正是他。
“万能的上帝!你要是跟我说是强奸,我也不会信的。”
“并非强奸。”
“那你以为怀孕是离开这儿的一张通票?那你可大错特错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告诉我是因为爱!像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懂爱。任何一个能冷血到杀死自己亲生骨肉的人,都不具备爱的能力。”
伊芙抬头凝望着康奈利。眼前这个女人又怎能明白她对里昂的感情呢?而伊芙又该如何向她解释?她与里昂都曾有过相似的痛苦经历,是这种感同身受将彼此联结到了一起;他们在这残酷又冰冷的监狱中,找到了如海水般深厚、静谧而温柔的爱。这种爱情太过珍贵,此人不会明白。而伊芙如今唯一拥有的东西,也就只有那份爱以及她腹中的孩子了。
伊芙再次选择了沉默。
康奈利继续喋喋不休:“医生和我说,由于孕期过长,现在无法做人流手术。说实话,你肯定也不想要这孩子吧?”
伊芙将视线从康奈利身上移开。她特意拖延这么长时间才向狱长坦白自己怀孕一事,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做人流手术。从她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刻起,她的使命便是要保护肚子里的孩子。无论现在事态将如何发展,孩子的生命都是无法剥夺的。
时间又溜走了一分钟,狱长在等待伊芙的回答。
康奈利讽刺地嘲笑道:“这种沉默的态度就是你一贯的作风吧?”她眯着眼。“普理查德干什么去了?这是一桩交易吗?这种事儿我也不是没见过。绝望的女人为了点毒品、酒精,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们甚至还为了几根香烟而同意和狱警做爱呢。但是你并无这些癖好。所以,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伊芙仍然沉默不语。
“他将会被指控和逮捕。这点你肯定也知道的,对吧?”
伊芙希望里昂在飞机上一切顺利,最好现在已飞出管辖范围内。
康奈利若有所思地凝视了伊芙一阵子,然后以冷漠地口吻说:“你应该很清楚,你是留不住这孩子的吧?对于在狱中产子的孕妇,只是单纯为孩子考虑的话,起初确实能允许生母去照看孩子一段时间,但孩子最终都要被送出去给别的家人或寄养家庭来抚养。一个被指控谋杀自己孩子的女人,由她亲自照看婴儿,这无论如何都是讲不过去的。从孩子降生的那一刻起,就会有人来把他带走,你此生无缘再见他一面。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孩子将由别人来收养,相关的保密措施也非常完善,目的就是让孩子永远不得知晓自己的生母是谁。这叫儿童保护条例,沃伦德。”
伊芙猛地抬头惊呼道:“不!”
“不?你该不会觉得这事还能由你说了算吧?”
“内德向我保证过……”
“内德?”
“戈德曼教授,他向我保证过……”
“戈德曼教授?”康奈利皱了皱眉。“他知道此事?”
“是的。”
狱长用尖酸刻薄的眼神俯视着伊芙。“他已经死了,沃伦德。他于昨夜离世。他现在帮不了你了。至于普理查德,只要他敢靠近半步,便会立马被逮捕。”
“但是……”
“没有那么多但是,由于你接受了戈德曼教授的采访,所以在近两年的时间里,你才享有一些特权,但这都是为了方便对方的工作,本不是为了你。现在戈德曼教授已经死了,而这些特权也相应撤销。要是让其他犯人得知你怀有身孕,她们可不会对你客气的,你说是吧?所以你接下来的妊娠期将在隔离和监视中度过,你身边时时刻刻都会有摄像头全程监控,你就好似动物园笼子里的一只动物。”康奈利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当园中动物生产时,孩子一出生便会立马被人带走,以避免母亲对其产生伤害。这也是你将要经历的事情。”康奈利摇了摇头。“你真愚蠢,沃伦德,你就是个十足的蠢货。你以为前六年的苦日子才刚到头吗?这接下来的日子才是地狱的开始啊。
她轻蔑地瞥了伊芙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去。
伊芙失措地望着天花板。她也曾经失去一切:父母、丈夫、孩子。她曾想追随他们的脚步,一同离去,尝试用绝食来了结自己。但狱中的医生将医用管插入她的喉咙,给她打点滴来维持生命。寻死计划只能以失败告终,她连死都求不得!之后终于遇到了里昂,在他身上找到了爱情后,又在内德身上找回了父爱,而腹中的孩子更是给她带来了新的希望。可如今,她却被迫再一次痛失所有!
伊芙感到生无可恋,想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但是她不能死,此刻她必须考虑到另一个小生命的安危。腹中的胎儿动了动,伊芙爱惜地将双手放到自己隆起的腹部。
眼下她必须集中精力尽其所能地保护这孩子。就像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两个儿子一样。世人至今无法理解伊芙对雅各布和哈米什的所作所为。如今,她也同样不奢望有谁会理解。
医生手持注射器再次返回病房。他在伊芙的静脉套管中注射了点什么。之后,伊芙便在药效的影响下,渐渐失去知觉,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