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玛丽安躺到床上休息。一夜没睡再加上一直在人前演戏，紧绷的神经使她疲惫不已。早上那起令人惊骇的事故，使得下属们都为她感到颇为担心，恰好给了她一个充足的理由得以好好休息。玛丽安睡前还特意嘱咐下属在丹·帕西克到达府邸时打电话叫醒她。
身下的新床褥比之前的更软，她很喜欢。
半醒半睡间，玛丽安任由思绪肆意流淌。内德的死对她来说犹如天赐良机。现在的他已无法威胁自己。但那份文件还是不能忽视，得先找出他生前的秘密住处。奇怪的是，为什么从来没人告知她此事？莉莉知道吗？丹呢？还有谁知道？她搬进总理府十一年了，居然是府上唯一一个对内德实际住处毫不知情的人，到底又是什么原因？
最重要的是那份文件。她必须将其找到，而且要彻底销毁！
那个伊芙·沃伦德还在与世隔绝的监狱里，目前来说应该还不是难题。伊芙的事，内德还对谁说过？谁是他的朋友？也许她哥知道？早在玛丽安与内德相识之前，内德和阿里斯泰尔就已熟知彼此。玛丽安知道他俩一直保持联络，还隔三岔五地相约见面。阿利斯泰尔今晚晚点会过来，到时得试探他一下。可惜他无法早点到，听说他在拜伦港的海边别墅，没在悉尼的公寓。即使由司机来开车，这路程还是比悉尼远多了。
哥哥正日渐孱弱，玛丽安希望他的身体能扛得住。阿利斯泰尔大概是世界上她唯一真正关心、并且也真正关心她的人了。他永远不会害她，凡事都会设法帮她。
但还有谁可能会知道文件的事儿呢？除此之外，内德到底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情的呢？
她还有丹呢。丹会帮她安排内德的后事。葬礼应该秘密低调地进行，这事玛丽安可以安心交给他。丹对她忠心耿耿，并且一如既往地支持她。这一次，丹也会帮她的……
直到床边的电话铃响起，玛丽安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已经睡着。丹到了。
她起身穿衣，尽量小心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有精神。她特意不上腮红和唇膏，抓了抓头发好显得稍微有点乱。这应该可以了。
丹在客厅等着，桑德拉也一仍旧贯地跟随在身旁。他大步走向玛丽安，握住她的双手，一脸同情。玛丽安非常讨厌他身上散发着的陈腐烟味。多年来，她一直劝说其戒烟。“节哀顺变，玛丽安。这对你、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可怕的噩耗。来，来坐下。你看起来很累。”
“我没事，丹。但没错，的确是一个噩耗。”
“他的身体一直以来都有毛病吗？”
“不，内德向来都很健康。今晚晚点我们就能知道昨晚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你醒来时发现他躺在你身边过世了，是真的吗？”
“是的。我本来没意识到他死了。我以为他还在睡呢。”玛丽安边说边走到沙发上坐下。
丹的眼光越过玛丽安头顶，迅速地与桑德拉对了对眼，互相示意着什么。桑德拉马上转身朝向放着下午茶的盘子，她背对玛丽安问道：“总理，您想要喝点茶吗？”
“谢谢你，桑德拉。喝点茶也好。”
“你要咖啡是吧？丹？”
丹坐到玛丽安旁边。“是的，谢谢了。”
桑德拉把盘子端到咖啡桌上，将杯子递给丹和玛丽安。随后自己也拿了一杯，坐到他们对面。她那过于熟络的态度使得玛丽安顿觉反感，这人似乎当自己与他俩平起平坐了。玛丽安扭过头。
“莉莉去哪了？我在楼下也没看见她。”
桑德拉答道：“她有事先回去了，总理。”
“回去了？你在开玩笑吧。”
丹说：“今天下午，她丈夫的病情急转直下。”
“她丈夫？”玛丽安不解。他们在说什么呢？莉莉结婚了吗？
丹和桑德拉平静地看着玛丽安。丹继续说道：“他对化疗起了排斥反应。桑德拉跟她谈过。医生对预后情况并不乐观。”
化疗？预后情况？他们说的到底都是些什么鬼东西？玛丽安摇摇头。“我没注意到莉莉的情况。对不起，现在的我都不是我自己了。”
“您当然没办法注意到了，玛丽安。没人会指望您为这事而分心。莉莉的丈夫接受肠癌治疗已经六个月了，但现在癌细胞扩散到肝和肺。情况不太乐观。她的孩子们也因此承受着巨大的打击。
孩子们？莉莉还有孩子？强压下心中的疑惑，玛丽安垂下眼，啜了口茶：“他们现在几岁了？”
桑德拉回答：“海伦六岁，托马斯十岁。莉莉的父母也从墨尔本搬过来帮忙照顾，打算等到……”
丹接话道：“……等到一切都处理好为止。这段日子里，他们肯定受尽了煎熬。”
玛丽安知道自己理应表现出一点同情，但她对莉莉的私事毫无兴趣。这次见面本该围绕着她的事，而不是莉莉。反正她老早就觉得该辞掉莉莉了。不过这意味着要再找一个新助理，现在可没空管这麻烦事。
她要让对话回归正题。
“生死离别总让人痛苦……就像这次对我的打击，远比我所想象的要大。发生得太突然了……”
“那是当然的。”丹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像这样突如其来的事，肯定会让人措手不及。内德的逝世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损失，尤其是对你。现在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玛丽安？”
“除了要负责总理一整个星期的任务，还得给我的安排表做点改动。早些时候，我已把相关事项发到你电子邮箱了。”
“桑德拉已经着手去办了。没问题的。”
玛丽安感觉一切又重回自己的掌控之中。“我想让汤姆今晚去伦敦……”
丹打断道：“艾伦已经出发了。”
“艾伦？”
“考虑到伦敦之行的重要性，我们觉得由外交部部长来代表您过去会更为适合。”
“我们？”玛丽安真想知道这“我们”到底指的是谁，但这问题要是问出口，则会显露出她对身边的事情一无所知。“当然了，我刚想说的也是艾伦。那余下的这星期……”
桑德拉插嘴：“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又是桑德拉。这女人需要搞清楚自己到底什么地位。玛丽安故意无视她的话，直接跟丹说：“我知道我要求的可能有点多，但我真的需要人帮忙安排一下葬礼的事。”
“那是，我在路上也跟桑德拉谈过这事情。”
“最好是小型而低调的。我们没有其他家人，我也不想让媒体插手。”
“你确定要这么做？”丹关切地看着她。“很多人会期望举行一场公开的葬礼。”
“很多人？为了内德？”
“有许多人对他非常敬仰。”
“的确。好吧，简单就好。要不，在圣安德鲁斯教堂办。”
“犹太教堂，那是必须的。毕竟内德信奉犹太教。”
是吗？玛丽安可没注意到。她知道内德祖上是犹太人，但他也陪同她出席过各种教派的活动，并且都跟其他信众一起低头祈祷。玛丽安是不信任何宗教的，但这自然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就投票的民众而言，她是个虔诚的信徒。这能给她赢得选票。
她很快地点点头。“是啊，就那个犹太教堂。”
“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安排。事实上，你什么都不用操心，玛丽安。你身边其实不乏有才干的人，大家都能帮你打点好一切，无须过多地打扰你。毕竟刚失去与自己结婚三十四年的丈夫，没人会指望如此一个饱受伤痛的女人去操劳任何事情，你需要的是好好休息、试着面对事实。”
果然，丹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她。而且她按这说法去做，看起来的确比较恰当。
“那好，丹。你说得很有道理。反正我也有一些个人事情要去处理。”她顿了顿，仔细观察着丹的表情问道：“我找不到我的地址簿，也想不起内德住所的街道地址。你有吗？”
丹平和地笑笑。“我得查查，玛丽安。我从没去他家探访过。要不我让桑德拉回头告诉你吧？”
丹知道！我的天！所以真的就只有她自己一无所知？玛丽安依旧不露声色。“不，没事。我会找到地址簿的。只是想过去整理一下他的东西。”
丹和桑德拉再次互换眼神，这次被玛丽安看到了。关于内德住所的事情，他们心里知道的比嘴上说的要多。如果追问下去，她在此前对内德的漠不关心就会显露无遗。她不打算这么做。
丹又笑了。“内德的事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开口就行。你现在要不先把日程过一遍？”
终于回归工作上的话题，玛丽安松了口气，跟丹过了一遍接下来一周的事务。桑德拉在一旁做笔记。完了以后，丹再次握起玛丽安的手。“你知道的，一个星期并不长，玛丽安。你可能会需要再多一点时间。”
“我可以的，丹。你知道我很坚强。”
“我知道，但在民众看来，如果你一个星期就能重回正轨，那就显得你太……麻木不仁了。”
“麻木不仁？怎么会有人这么指责我……”
“没人要指责你什么，只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去面对。包括葬礼、应对支持者的慰问，还要处理内德的生活琐事。”
“别的总理可没这先例……”
“你去查先例了？”
该死。玛丽安不该那么说！这让她听起来特别算计。“呃……我意思是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情况……”
“玛丽安，悲痛对大部分人的影响都非常直接可见。我父亲过世时，我母亲好几个月都无法好好思考。”
“我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好好思考，丹，你知道的。”
“是的，我是知道。但民众的看法可不同。一个星期——玛丽安，就七天的时间——便能对这么一段长久而且……幸福的婚姻释怀，这会让他们很难理解。他们会很担心你，还可能会不信任你在此期间所做的任何决策，除非能让再多一点的时间把事情给冲淡一下。”
“不信任我得决策？”
丹的语气更温和了。“他们会觉得你需要时间来缓解悲恸。”
丹说的话似乎不无道理。而她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那文件、确保自己的安危。“你觉得多久才合适？”
“要不对外宣称，说你要离职休假一个月。然后我们再就实际情况去评估民众的反应。我很确定他们会把视线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到时你就能轻易重返原来的位置。”
“一个月？”玛丽安迅速地思考一下。这时间估计足以熄灭内德引起的小风波。“那好，就一个月。但你必须清楚，这一个月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丹，我指的是全部——都得向我汇报并且听取我的意见。对外向民众表示我在休假，但实际上我依旧得在此主持大局。”
“你真觉得留在这儿是明智的吗，玛丽安？媒体已经在总理府外排队守候着。内德的死可是个大新闻，媒体肯定会向你穷追猛打。你根本无法外出，甚至连站在窗边都会引来狗仔队拉着长镜头给你一顿猛拍。为此还得特地要安保队伍加派人手。在此出入的工作人员也会成为媒体的目标。恐怕会给很多人带来不必要的压力。”
玛丽安不知为何有种受人摆布的感觉。平时总是由她来摆布别人。不过，丹是一名极好的策略顾问。玛丽安曾听信过他的判断，每一次都没令她后悔。“你有什么建议？”
“阿利斯泰尔今晚会到，对吧？”
“是的，他从拜伦港过来。”
“那为何不在葬礼过后跟他回去？那里既安静又隐秘。在你离开的途中，我们会给媒体发布你暂时休假、回去与家人共渡难关的消息。而我们可以每天用电话和视频保持联系。你觉得怎么样？”
拜伦港。她爱极了那里的海边别墅，但却已有好几年没过去。自从她当上了总理，日理万机，无暇抽身。“我今晚会和阿利斯泰尔讨论一下。与此同时，葬礼一事，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准备？
“通常来说，我想人们会希望你发表悼词。但如果你真这么做，则会遭受各方摄像头轮番上阵，密切关注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过分解读你所做的每一个动作。每到这种时候，媒体总是特别残忍无情、尖酸刻薄。也许让他人发表悼词才是最好的做法。”
又来了，玛丽安再次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被牵着鼻子走，尽管这说辞听来如此亲切和贴心，但无疑是在操控她。抑或丹现在跟所有与她亲近的人一样，只是单纯为她的处境着想而已？凭私心想想，他的建议也十分周到，玛丽安的确不想要有摄像头来捕捉她那哭不出来的泪水。“这可能是最好的方法，丹，谢谢你了。也许我们的团队能把悼词的事安排就绪。”
丹的脸上显露出一幅如愿以偿的神情。他再次轻拍她的手。“那是当然。你现在要不去休息一会儿？”
“我已经休息够了。而且晚点还有一些重要来电。”
“玛丽安，拜托，你需要照顾好自己。那些电话你在公寓里面也可以接。现在你还惊魂未定，需要好好休息和理清所发生的事儿。”
惊魂未定？一点儿也不。她满脑子想的只有那份文件，但表面上还是不得不佯装肯定丹的想法。玛丽安点点头。“也许那么做更明智，丹。我暂且先回寓所吧。”
桑德拉插话：“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们一会儿可以把晚餐送到您房间。这样能让您安静地用餐。”
玛丽安叹了口气。这口气可是经过她特意计算的，自然是为了表现出一副悲伤顺从的模样。“那好。来点轻食吧，我也不是很饿。阿里斯泰尔一到，马上通知我。”
“没问题。”
“谢谢你，桑德拉。”
丹补充道：“在我们收到莉莉丈夫进一步的消息之前，桑德拉会替代她为您服务。”
“莉莉这人不可靠，我也不想她回来。我需要一个新助理，得是一个私生活没那么复杂的人，越快越好。你能给我安排吗？”
“当然可以。桑德拉会给您找个合适的人。”
“很好。”
“还有什么别的吗？”
“没了。我现在就上楼休息去。”
丹扶着玛丽安站起身后，目送她走上通往寓所的楼梯。
眼看着她走出视线后，丹回过头对桑德拉说：“难以置信。真他妈难以置信！她居然不知道莉莉丈夫的事。”
“她甚至都不知道莉莉有丈夫，也不知道她有孩子！”
“她真的除了自己以外，对任何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完全没有！这种人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她的自私无人能及，这是肯定的。”桑德拉拿起丹的咖啡杯。“着手正事之前，要再来一杯咖啡吗？丹？”
“好的，谢谢你，桑德拉。趁她不在这儿碍手碍脚，可以开始着手我们的事了。”丹接过咖啡，打通电话。“喂，我是丹。是的，我们已经说服她休假一个月了。葬礼过后她就会去哈德维克法官的海边别墅。到时我们再见面细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