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佳，阿佳……”
朦胧中，一个柔和中透着焦急的嗓音连连响起，极远又极近。
痛，撕心裂肺。
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弥漫着这种要人命的剧痛，极清晰又极模糊。
那一阵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以及那些瓶瓶罐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究竟是现实的存在，还是梦里的场景？
“阿佳……”
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柔柔的小嗓门儿里已是带着丝丝缕缕颤音儿。
费力的睁开双眼，当眼前的景象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达瓦才终于看清守在自己身边嘤嘤哭泣的女孩儿竟是雍吉。
伸出纤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腹部却立刻传来更令人受不了的刺痛。
“阿佳，阿佳你醒了？你总算醒过来了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就知道你不会死的……阿佳……”
见达瓦清醒了，雍吉一把抱住她又是哭又是笑，圆嘟嘟的小脸儿上挂着一道一道泪水的痕迹，那模样甚是凄惨的厉害。
“咝……”达瓦口中发出一声负痛的呻吟。
雍吉忽闪着眼睛望着达瓦，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趴在她身上，一定是压倒她的伤口了。
慌忙直起了身子，忍住眼泪问道，“阿佳，你觉得怎么样？还痛不痛？”
此时，达瓦的头脑中仿佛被一团浆糊塞住了，乱糟糟的。
忍着痛，极费力的深吸了口气，“雍吉……这……出什么事儿了……”
“阿佳，你怎么了？”雍吉顿时大惊，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吗？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使劲儿掐了下太阳穴，眉头微蹙着好一会儿，达瓦的思绪才逐渐有些明朗起来。
“我……晋美……要杀我……”
雍吉见达瓦终于想起来了，才破涕为笑，道，“阿佳你别怕，现在没事儿了，活佛大人带着三个师父守在窑洞门外，晋美不敢轻易再来伤害你了。”
活佛大人？托林寺的堪布，群佩尼玛活佛？达瓦的脑中轰的划过一道闪电。
早就听说过群佩尼玛这个名字，他是扎西的亲弟弟，自小一心向佛，五年前出家为僧，现在早已成为古格王朝的精神领袖，就连王孙贵族，都得敬他三分。
可是，这样一个神一般的人物，怎么会亲自来保护自己？
不过这些事，似乎并没有让达瓦去思考太多，当大脑中蓦地浮出议事厅中的情景时，更加恐惧的担忧盖过了一切。
伸手抚上自己缠着厚厚纱布的小腹，含着满眼的泪雾看着雍吉问道，“孩子，我的孩子……他没事儿……他没事儿对吗？”
雍吉错开眼睛不敢看她，半晌后，方才伸出双手紧紧抓起了达瓦的手，泪汪汪的说道，“阿佳……你……你现在别想太多……”
“孩子呢？”没等雍吉把话说完，达瓦再次急切地询问，似乎意识到什么，原本含在眼里的泪已是滚滚流出。
雍吉也跟着流下了眼泪，“阿佳……孩子没了，那把刀穿透了你的身体，孩子……不可能保住的……”
“啊……啊……”
达瓦怔愣了片刻，苍白的嘴唇僵僵的颤着，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痛苦的声音，仿佛这一瞬间，她已没有了呼吸的力量。
那个孩子，那个她和扎西共同的孩子，居然就这样没了。
他已经三个月了，或许，就快成型了吧？这几天，达瓦甚至都已经可以感受到他的胎动。尽管心里清楚，这只是幸福的幻觉，可单纯的小女人还是更愿意相信这是孩子与自己的心灵感应。
他是个生命力多么顽强的孩子，当初自己怀着他什么苦都受了，他都可以撑过来……为何到了现在，他就没了？
“阿佳，阿佳……”雍吉赶紧伸手抱住了她不停颤抖的身体，失声痛哭着连连在她耳边大喊，“阿佳你怎么了？你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你要保重身子呀……”
“不……”
一声尖厉痛苦的大哭猛然由达瓦口中爆发，带着抽筋拔骨的痛响彻在洞室内。
雍吉紧紧抱着达瓦，生怕她会再次晕过去，可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安慰她。没有孕育过生命的经历，怕是永远都不会体会这种痛有多么强烈。
“阿佳，你别难过，孩子没了，可还会有的呀……等殿下回来，他一定会娶你的，到时候，你们会拥有一群孩子的……阿佳……”
然而女孩儿这一番话，无疑让达瓦更加伤心。
“扎西……扎西……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快回来吧……扎西……我对不起你啊……”
泣不成声的念叨着，十根手指攥紧了雍吉身上的衣襟，此时此刻，达瓦再也没有坚强下去的力量。
她原本，就只是个柔弱的女人，她独自承受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了。
门扉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响。好像，门外有人来了。
“是谁？谁在外面？”
雍吉显然被外面的动静吓了一跳，大声询问着，站起身子走了出来。
打开大门，当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小女人顿觉气不打一处来。
双手叉腰，怒目圆睁的骂道，“你这混蛋!你来干什么？”
平措此时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垂着头立在门外，全无了将军的威风。
男人带着满脸的歉意和痛苦，不停地说道，“雍吉，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看看她……”
“看什么看？你对阿佳刺出那一刀的时候，有考虑过她吗？你们这些男人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可是阿佳哪里对不起你？”雍吉用手指着平措的鼻子，泪流满面的不停指责着，那架势，仿佛恨不得冲上去替她的阿佳还这男人一刀。
“对不起，对不起……末将，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你说得好轻松!逼不得已就可以杀人吗？”
“杀……”
平措听了雍吉的话，有点儿愕然。杀人？雍吉说杀人，难道……
嘴唇儿微微颤抖着瞪大眼睛，心跳到了嗓子眼，“拉姆她，她怎么了？”
“你急盼着她有个三长两短是不是？可她偏偏没事儿!你失望了吧？可是……可是你杀了阿佳的孩子!你为了保护你自己的孩子，杀了阿佳的孩子!”
“什么？孩子……你说……拉姆怀了殿下的孩子？”平措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那样子，竟比听到了紧急战报还要惊诧。
雍吉一下子靠在门框上，痛苦的擦起了眼泪，“阿佳的孩子没有了，她人也崩溃了……你的心肠怎么能这么狠啊……你们在外打仗不是都不杀女人和孩子吗……”
这一声声泣血的质问，让平措无言以对。
雍吉还在哭着骂他，魁梧的汉子却早已颓然跪在了地上。
他没想杀人，他真的没想过杀掉拉姆。晋美挟持着他的女儿逼他动手的时候，他是没有办法了，才会狠下心朝拉姆小腹上刺了一刀。他并没有按照在战场上惯用的手法一剑穿胸，就是因为不想真的弄出人命。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拉姆居然怀了扎巴德王子的孩子。而那个还没出世的小生命，如今却稀里糊涂死在了自己手上。
这下子，他是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