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巴德依然每天下了朝就赶回夏宫,陪着拉姆一起吃午饭,一起到御花园里散步,偶尔,还会惬意的杀几盘藏棋。
没有人再和拉姆提起过拉达克公主和亲的事儿,好像这事儿从未发生过。只是每每走在御花园里,那些过往的丫头侍卫们异样的眼神,还时不时的让拉姆心里感到揪那么一把两把。
直到,两个月后。
这一天,拉姆依旧同往常一样坐在夏宫里摆弄着那套三年前大明朝使者赠送的金镶玉茶具。虽然身为藏地女子,但拉姆自小随阿爸阿妈四处经商,多次去中原的经历让她对汉家文化很感兴趣,尤其是品茗泡茶的功夫,丝毫不比中原的女子逊色。每每闲来无事的时候,她总是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静静地自斟自饮中,也甚是惬意。
“娘娘,王后娘娘……”
突然,侍女格丹的声音隔着大门飘了进来。
这丫头永远是这样风风火火,加之多年来的感情,拉姆从未将她当成过奴隶,自然也从不和她计较。
抬头的功夫,格丹早已推门走了进来,秀气的小脸儿上挂着喜庆的笑。
走到拉姆跟前福了福身子,道,“启禀王后娘娘,国舅大人来看您了。”
“真的吗?快请他进来。”拉姆喜形于色。
自从三年前和索朗占堆这个亲哥哥相认,没了那层暧昧的过往,扎巴德自然不会再乱吃飞醋,于是他俩平日的走动近多了。
思索间,伴着一阵轩然朗润的笑声,高大魁梧的男人带着初夏的晨风翩然入室。
“末将拜见……”
正欲行礼,拉姆却笑着迎上来拦住了他,连连嗔道,“呸呸呸,你我兄妹见面还需要三跪九叩吗?这里又没外人。”
索朗占堆一勾唇角,很自然的就受了拉姆的这一扶,“说得有理,怎样,今天你这丫头又给哥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
“当然有,快来尝尝我新泡好的雪茶。”拉姆说着拽了索朗的手朝桌边走。
索朗占堆却无奈的皱起眉,道,“我的天,又是雪茶!我的好妹妹你喝腻了没有?”
话虽这样说,可他到底还是由着拉姆将自己按在了凳子上。
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满眼宠溺的不停点头,“恩,好喝好喝,是我妹妹泡的茶都好喝。”
“哼,还嫌腻吗?”拉姆仰起头俏皮的说道,“若说酥油茶喝多了会腻是真的,而这雪茶,清爽消食,是怎么喝也万万不会腻的。”
索朗占堆笑着点了点头,道,“好,你总是对的!不过这世上的茶叶可不止雪茶最可口,前些日子尼泊尔进贡了一些上等的红茶,赶明儿给你装一盒尝尝?”
拉姆刚刚吞下一杯茶水,尚还含在嘴里没咽干净,只得连连点首算作应允。总之在她的心目中,再上等的茶叶,亦是及不上雪茶美味的。扎巴德深知她这个习性,所以三年来除了雪茶,也便没给夏宫存其他茶叶。
男人打量着她没再说话,兀自端着茶杯连饮了几杯,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他今日并没有穿铠甲,而是着了一身绛紫色的锦缎藏袍,想来如今四邻和睦、国泰民安,他自然不需要全副武装喽。他这身打扮衬着喝茶的动作,愈发显得温润儒雅,活脱一个迷人的美男子。若说这样的男子三年讨不上媳妇儿,真真的是没人相信,可这却实实在在成了拉姆的心病。
看着索朗占堆默默无语的闲散模样,拉姆莞尔一笑,轻轻夺过了他手里的茶盏,转而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盯着他。
“你……你看你这脸色就像三岁孩子,一时一变的,好好的这又是想起什么来了?”索朗占堆尴尬的搔着头,笑得很不自然。
拉姆打量着他,抿了抿嘴唇,道,“哥,你明白我的心思。”
索朗占堆一怔,脸色有点儿白,讪讪道,“谁不知道你这心思一时一转,我虽是你大哥,可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能看清你的心思?”
拉姆没有说话,静静地默了半晌,才又转动着手里的茶盏轻声儿说道,“三年了,美朵,美朵走了三年了,大哥你就打算一直……”
“好了,别说了……”索朗占堆匆匆打断了拉姆的话,脸上的表情亦变得阴郁下来。事实上,这样的话拉姆已经不止一次和他提起了,几乎每次见面都要念他一念,而索朗只是一成不变的装糊涂罢了。
一双纤柔的小手扣上了男人的大手,拉姆看着他的眼睛,涩然的笑了笑,道,“大哥,我知道你不愿意提起,可我还是不能不说啊。之前,我也曾责怪你对美朵不够好才造成了悲剧,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谁都无力挽回……”
话刚说了一半,索朗占堆猛的抬起了头,生生将拉姆吓了一跳。
暗哑的嗓音沉沉的响起,“既然无力挽回了,你又何必劝我?你难道不清楚吗?美朵……美朵她,她等于是被我害死的……”
他的声音,宛若晨雾里和煦的夏风,却也不难觅到一丝颤抖的尾音。
沉了沉,男人继续道,“只怪造化弄人,与亲生妹妹失散了二十年,终于见面了,竟是莫名其妙的把你当成了一心爱慕的人,险些,就带你私奔,做了那有悖人伦的蠢事……那几个月,我实在是太执拗了,眼睛丝毫也看不到美朵的存在,就是在她出走的伊始,除了一点淡淡的歉意,居然,居然没有任何愧疚……直到……捡了美朵的血衣我才清楚,我罪孽深重。你倒是说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重新考虑爱情,考虑婚姻?我这混蛋有资格吗?”
那一瞬,心底涌出一股浓浓的酸楚。看着索朗占堆陷入忧伤的表情,拉姆的眸光暗了暗,似有些水汽在偏偏浮动。
“大哥,这件事不能全怪你的,是我当时太自以为是,太想弥补对你的亏欠,才匆匆的乱点鸳鸯谱把美朵推给了你。我只以为美朵一心爱你,人又温顺乖巧,日子久了你自然就喜欢了,却完全没想到那另一层,你们毕竟没有任何感情的交集。想想我和扎西,当初那般天崩地裂的折腾了半年多才完全接受了彼此,怎能强求你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接受美朵?若说害了她的罪孽,我这一份,也逃不掉的。”
“哈……不说了……”索朗占堆故作爽气的干笑了一声,古铜色的脸上似乎又恢复了轻松闲散的状态,“其实我目前这个样子很不错的,你这丫头嫁了人,自是体会不到我这单身汉的快乐。每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是现在天下太平,我经常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想想若有了女人和孩子,哪儿还有这么舒服?”
说着,让自己做出一副揶揄的表情抱着胳膊道,“怎的,你现在嫁人没了自由,也想拉上我这大哥一道儿陪你?”
拉姆蹙眉浅笑,轻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她知道说也没用的。每次索朗占堆总会找出一大堆理由搪塞,表面上虽是一副自得其乐,拉姆却怎会不懂他的心?他就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又是个犟脾气,一旦认了死理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正在此时,格丹却突然再次一溜小跑了进来,那样子似乎很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