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没人再胆敢上前阻拦。
扎巴德跌跌撞撞的扑上前,看着近在咫尺的担架,流着泪迟疑半晌,才哆哆嗦嗦的掀开了草席。
那一刻,时光仿佛流逝了千年……
扎巴德掀草席的手怔怔的停在半空中,当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容颜冲入眼底……
此情此景,必是他永生无法醒来的梦魇。
喉头猛的涌上来一股甜腥的灼热,双手紧紧按住痛得彻骨的胸口,张大嘴巴“哇”的一声喷出一大滩鲜红的血液。
“陛下!!!”
周遭,一片惊恐的哗然。
然扎巴德再无了任何支撑的力量,他的世界,在见到拉姆的这一瞬,轰然坍塌。
沉沉合上眼皮,高大挺拔的身体重重向后仰倒,昏厥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好长。
梦中,拉姆那娇小的影子在眼前若即若离。她的一颦一笑,仍旧是初见时的模样。扎巴德紧紧的抱着她,吻着她柔软馨香的唇瓣,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缠绵……
梦中,他不再是古格的王,她亦不是后,而是两个,最最自由的精灵。
他们终于没有了任何牵挂,他们去了坛城山,去了那座挂着神秘壁画的山洞,他们在那里,幸福终老。
当扎巴德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
此时的他,沉静,冷熠。
缓缓开口道,“置一顶棺木。”
“陛下,你……你说什么?”平措瞪大眼睛甚是不解。
在藏区,人死后大多是要天葬的,那样才能够让灵魂随着神鹰去往香巴拉。没有人愿意躺在棺材里被深埋,那是罪孽深重的人才会遭受的惩罚。之前为了防止战后瘟疫蔓延,扎巴德深埋了拉姆的阿爸阿妈,那小女人不是还和他闹了好久的别扭?如今这是……
扎巴德看了平措一眼,继续平静的重复道,“置一顶棺木。”
平措皱了皱眉头,终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扎巴德抬起头,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晰,“本王要带着拉姆,一起讨伐拉达克军队!”
“这……”
“备棺木!出征!!”
当天夜里,还在山中休整的噶玛朗杰玩弄着一名女奴,外面就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哗。
出得营地,但见拉达克军营早已被人团团围住。
夜色中,他一时没有看清来的人是谁,只是在迷离的黑暗里,那随风飘扬的白色挽幛恍若见到了一群索命罗刹。
这一仗,古格的将士个个不要命的勇猛,扎巴德更是杀红了眼,他仿佛,要让这整个世界为他的女人陪葬。
这一仗,拉达克败得很惨烈,原本带来的三万大军险些就全军覆没。
幽静美丽的山谷血流成河,噶玛朗杰被吓破了胆,他无心恋战,匆匆举了白旗。
扎巴德手扶着漆黑的棺木,眼眶血红的高举着宝剑,抵死不肯接受拉达克使臣的降书。
拉达克公主达娜央金跪在他面前,大哭着求他饶了重伤的噶玛朗杰一命,扎巴德却差一点一剑将那公主的胸膛穿透。若不是平措冒死拦下了扎巴德的宝剑,这梁子怕是会结他个千千万万年。
班师回朝的日子,古格迎来了那年的第一场大雪。
藏西的天气就是这样的恶劣,入秋即飞雪,见怪不怪。
“拉姆”躺在棺木里睡了整整六天了,纵然天气寒冷,此刻也必须尽快让她随神鹰而去了。
自从刚刚寻回拉姆的尸体那天,扎巴德痛哭过一次,此后的日子,他便再也没掉一滴眼泪。
一大早,男人沉沉的来到夏宫,拉姆此刻,仍然躺在温暖的床榻上,那本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床,他们在这张床上,缠绵了三年,如今再回首,却无奈世事两茫茫。
“陛下,还是让奴婢来吧。”格丹走上前,一张清秀的小脸儿哭得快不成人样儿。
扎巴德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将手里的纱布毛巾交给她。
他走到床边坐下,细细的替拉姆将身体从头到脚都擦拭了一遍,纵然她已经面目全非,可他怎么会嫌弃他的女人?
用洁白的布条将拉姆整个身体缠绕妥当,动作轻轻的,柔柔的,他执拗的认为,拉姆是有感觉的,力气大了,会疼。
……
天葬仪式,扎巴德并没有参加,那样的场面,亲人是不适合看到的。他只将拉姆背在背上,拒绝了侍从的帮忙,亲自将她背上了天葬台,而后,匆匆离去。
那一天,很多人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沿着象泉河谷踉踉跄跄的行走着。
他手里抱着一坛青稞酒,边走边喝,边喝边走……脚下,是曲曲弯弯的路,前方,没有尽头……
天上,苍鹰不断地盘旋,越聚越多。扎巴德仰起头看着它们矫健的身姿,深邃的眸光愈发迷离氤氲。
“嗷……嗷……”
当那一声声凄厉的悲鸣响起,上百只神鹰打着转扑棱着翅膀纷纷朝山顶蜂拥而去。
其实,此刻的鹰鸣并不悲伤,对于它们来说,这一刻,是快乐的一刻……
扎巴德望着它们贪婪幸福的争先恐后,他再也无力去承受心中的痛苦,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手中的酒坛重重滑落,“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那深邃的星眸再无了一丝活人的气息,他空洞的注视着天上的神鹰,大手朝着上方颤抖的伸出,口中喃喃自语。
他并未曾嚎啕大哭过,嗓子却早已沙哑,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只是那蠕动的嘴唇还分明可以辨出两个亘古不会变的字:拉姆。
没有人回应他,拉姆,被神鹰带走了……
嫣红的血丝顺着嘴角涌出,男人将身体蜷缩在一处,整个人如同筛糠般抖动着。
当一群大臣循着他的方向狂奔而来的时候,他人已经昏了过去。
“陛下!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朦朦胧胧听到喊声,扎巴德费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用手使劲儿按着胸口抽搐着,哑然念叨,“我……这里……疼啊……我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