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在仲夏的夜幕中,洒下美丽的华光。连绵的群山与苍茫的夜融在一处,山脚下一条无名的河水散发着粼粼波光,曲曲弯弯的朝远方静静流淌着,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河水中,皎白皎白,美丽得令人心醉。
索朗占堆疲惫的行走在草原上,他已经把方圆几十里的草场都巡查了一遍,在确认没有奸细的情况下,心里才略略踏实了一些。
与拉达克的这场战争,打了又停,停了又打,足足又持续了快一年。这段时间,索朗占堆始终留在军营里,对于随扎巴德回了札布让的拉姆,可以说一点消息也没有,只隐隐的听说,她似乎又怀孕了。
作为兄长,他很替她高兴。却也更希望眼下的战争能早一些结束,这样,自己也可以快些回去,最好能赶上拉姆的生产。可是无奈,那噶玛朗杰纵然几经失败,却就是不肯投降,连累的整个军营都得守在原地严阵以待,就怕他再杀个回马枪。
啦啦啦……
天上的星星呦,就像阿妈的眼。
瞧着地上的小羊羔儿,
吃草吃得真欢快。
……
远方,飘飘荡荡传来一个男孩儿动听的歌声,那声音纯净甘冽,丝毫不像经历了残酷战争的形容。想来他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吧?也只有孩子,才不会让歌声中浸染忧伤,才不会让阴云在心底停留太久。
索朗占堆双手用藏刀支撑着地面,四下寻找着歌声的来源。不知为何,他竟莫名的很想见一见这歌声的小主人。
柔和的月光下,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儿坐在小河边的礁石上,脱了一双靴子打着赤脚哗啦啦踢着水花。在他身后,十来只洁白的小羊羔儿静静地趴在草地上休憩。原来,是个放羊晚归的孩子。
其实说他是个孩子却也比较牵强。这男孩儿看起来已有十三四岁的光景,早算得上是个小小少年,可或许是从小到大没经历过烦恼,古铜色的脸庞上依旧是满满的孩子气。
索朗占堆站在不远处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露出一个甚温暖的笑,心里叹了一声,转过身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身后,却猛然传来一声孩子惊恐的大喊。
“啊!!”
这声音,穿透夜空,带着彻骨的恐惧,惊得索朗占堆浑身打了个激灵。
转过头,但见那名原本还坐在小河边玩儿水的男孩早已一跃而起,朝着远方狂奔而去。在那男孩儿身后,居然是一队狰狞的拉达克士兵在穷追不舍,并不时抬起弓朝他射着冷箭。
索朗占堆暗叫不好,连忙飞身而起,朝着那队士兵拔腿猛追上去。
该死!有本事就去战场上厮杀,何必为难一个孩子?!真真的是一群无耻之徒!
羊群早吓得四散逃窜。
面对身后的敌兵,男孩儿没有勇气回头去寻找,只提着一双被水打湿的靴子,没了命的向前奔跑。
突然,身旁跃出一名高大威武的男人,他身穿铠甲,手握藏刀,来到自己身边二话没说,径直抓住自己的胳膊带进他怀里。
“哪儿来的臭小子?竟敢……啊……”
为首的那名士兵话还没说完,索朗占堆手里的藏刀便顷刻出鞘,唰唰唰,三下五除二,伴着声声惨叫,那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一个个皆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起来。
四周一下子静了很多,男孩儿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威风凛凛的男人,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惊魂未定之际,更多的人马却从四周包抄过来,一名将军模样的敌军看着他们哈哈大笑。
“今晚真是收获颇大,总算抓得了个大人物!”
“哼,单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索朗占堆冷冷的笑着,挥起手中的藏刀,霎时间寒光四射,直逼得为首的几名士兵连连后退。
似乎是觉察到索朗占堆武功了得,那敌军并没有硬碰硬,而是迅速命弓箭手朝他们射出了几十支冷箭。
“啊!”
男孩儿吓得再一次惊叫起来。
索朗占堆心知不妙,忙抓了孩子大喊了一声,“快跑!!”
两个人,就在苍茫的草原上狂奔起来。
跟随着这个威武的男人,脚下奔跑的速度明显较刚才快了很多。
男孩儿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回过头惊恐的询问,“你是谁?”
男人温暖亲厚的一笑,“别怕,我是古格军中的将军,索朗占堆。”
“谁?”男孩儿似乎没听清楚,再次问道。索朗占堆却没有回答,身后的流箭越来越多,令他们已无心交谈。
前方赫然出现一处断崖,环视四周,竟无路再逃。
“怎么办?”男孩儿回过身紧紧抱住索朗占堆健硕的腰,一脸恐惧的带着哭腔询问。
索朗占堆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笑道,“小伙子,不许哭,你是男人!”
男孩儿怔了怔,随即重重点了下头。却忽听“哧”的一声响,索朗占堆皱着眉闷哼了一声,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小腿。
吃痛朝前一个趔趄的空当,原本被抱在怀里的男孩儿居然失足朝悬崖下甩去。
“啊!”
“孩子!!”
两声大喊,索朗占堆未曾有片刻犹豫,伸手抓住男孩儿的衣领,身体随着他摔落的力量,同时翻下了悬崖。
当索朗占堆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刚一睁眼,明晃晃的太阳便刺得他一阵流泪,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突然,一张可爱的小脸儿出现在面前,古铜色的皮肤,黑黝黝的眼仁,高高挺挺的鼻梁……尽管人不大,可亦能看得出,是个小小美少年。此时他那浓郁的眉心紧锁着,忽闪着一排细密的睫毛将索朗瞧着,看起来似乎很是担心。见他睁开了双眼,男孩儿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很快乐。
“你醒了?怎么样,试试胳膊腿还能不能动?”
索朗占堆怔了怔,僵僵的伸出胳膊,又动了动腿,却很快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令他忍不住呲牙咧嘴。
男孩儿似乎很紧张,连忙说,“很痛吗?那就快不要乱动了。”
索朗占堆这才猛然发现,自己腿上昨晚被射的那一箭不知何时已经被拔出去了,而且还用蓝色的布条包扎的整整齐齐。
遂对着男孩儿笑道,“是你帮我包扎的伤口?”
男孩儿再次咧嘴嘿嘿笑了,黑乎乎的小手抓着头发说,“大叔昨晚救了我,也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本来就应该报答你的。”
大叔?
他这一个称呼让索朗占堆不禁觉得后背嗖嗖的直冒冷气。这三十多年,有人叫过他索朗,有人叫过他大哥,亦有人开玩笑喊过他臭小子,还从来没人管他叫过大叔。这猛不丁的被人一叫,让索朗占堆恍然间觉得自己成了个老先生,无比的伤感。不过看着眼前这小男孩儿的年纪,他叫自己一声大叔本来也没错,故而也不好发作,只得笑着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