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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连翘

今年春节过得晚,情人节都过了,才过年,春天仿佛也跟着延迟了时间才到来,到京大开学时,草坪里还是枯黄一片。去年早早开花的辛夷,今年不见花的影子。你走近了,仔细找,才发现柳树绽出了一点小芽。

雨下得很急,也很冷,是种湿冷,寒气随着湿意往肌肤里钻,比下雪时难受多了。

明靓这次没坐飞机,而是改乘高铁。还有十分钟,高铁就要进站了。严浩抖抖手中伞上的雨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出站口。

她没有让他久等。他第一眼没有看到她,而是看到那个熟悉的行李箱。当他的目光上移,他知道她会有一点改变,可是呼吸还是一滞。他听一个服装设计师说,现在服装的颜色分类已经特别细致,起的名一个比一个文艺。

明靓身上及膝的羽绒大衣的蓝叫风信蓝,这种蓝像空旷的蓝天,像无垠的水,更像流淌在眼眸之中的大海……就是如此玄幻。风信蓝的羽绒大衣,腰身收得很好,黑白格子围巾,咖啡色的小皮靴,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扎成一束,大概是她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微微蓬乱。黑色的大眼镜没有了,她的肤色也不黑了。他想起早春的白梅,在冷清和寂寥的山野里,一树一树地绽放,春意盎然,芬芳馥郁。

“学长,快说我是不是变漂亮了?”明靓站定,张开双臂,俏皮的样子像个等着夸奖的孩子。

“是,漂亮很多!”严浩的心里涌上了说不出来的满足与自豪。

她认真地看了他两眼,礼尚往来地道:“学长还是老样子。”他和她初见时一样,头发一丝不乱,衣服整洁得体,站姿笔挺,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高冷似的。

严浩接过她的行李箱,挑了挑眉:“失望了?”

她点头,随即大笑。

还是古哥开的车,他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果真女大十八变。”

明靓自嘲:“我过年就十九岁啦,以后变不了了。”

古哥笑着瞥了眼严浩,说道:“十九啦,成年了呢,法律规定可以恋爱了。”

明靓扭头问严浩:“宪法上有这一条吗?”

严浩没有直接回答:“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是母法,是一切具体法律规定的总纲。”

明靓眨了眨眼,也就是说宪法不会列得很详细,恋爱、婚姻这种属于《婚姻法》?“我好像是个法盲,什么都不懂。”她惭愧地道。

严浩轻声安慰:“没事,以后法律系有什么活动和宣传,我叫上你。”

古哥朝后视镜里看了看,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大概是严浩预先打过招呼了,古哥把车一直开到摘桂楼前。严浩撑着伞先下来,把行李箱送到台阶上,再过来接明靓。明靓向古哥道了谢,站在伞下,抬起头。金桂是常绿植物,虽然绿得不是那么有生气,可是在这样湿冷的天气里,看着这抹绿色,心情总是好的。

“学长,上学期第一天是你送我来摘桂楼,这学期还是。”明靓感叹道。

如果你愿意,以后每个学期都是。

“雨大,快进去吧!晚上一块吃饭。”他陪她走到台阶前。

明靓晚上本来想去看陈教授,这下了一天的雨,算了,改日去。于是,她答道:“好的,晚上见!”

明靓拖着行李箱刚上了一级台阶,还没进大门,就看到两眼通红的颜浩阴森森地杵在门后,朝她勾了勾手指。明靓下意识地回头,严浩已经走到了车边,正弯腰和古哥说话,她如果求救,他应该会听到。

“怎么,怕我揍你吗?”戏精,继续演啊,明年争取去角逐小金人,给国人增光添彩。

颜浩一步步走近,明靓退了两步,后来索性不退了,怕啥,他不过就是恼羞成怒、狗急跳墙。

“我不明白颜学长在说什么,我很累,别挡着我的道,我要回寝室休息。”

“明盈盈,那个破婚约,你不想要,说一声,我成全你好了。死那么多脑细胞,把自己弄成那个鬼样子,值得吗?”

“为了自由,当然值得。”明靓握着拳回道。

颜浩点头:“行,算你狠,我眼瞎,我认栽。”他朝外看了一眼,“看在明叔和周姨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

明靓舒出一口气,看得颜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黑妞太把自己当回事,她以为他站在这是是想死皮赖脸地和她重续前缘?笑死个人,她恢复真面目,也就是棵豆芽菜似的小女生,连女人都算不上。

“我今天来,是想收回那天在足球场和你说的话。”颜浩朝外面看了看,“严浩,你最好不要惹。”

“严学长挺好的。你们不是朋友吗,哪有背后这样说人家的?”明靓还指责上了。

颜浩声色俱厉:“交朋友和谈恋爱的标准是一样的吗?别以为我爱管闲事,我反正提醒过你,你以后遇着什么事,我概不负责。”

明靓嘟囔:“说得好像谁要你负责似的。”

颜浩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忍了又忍,才没挥拳揍她。

他闭了一下眼,指着楼梯:“上去,我妈妈在你的寝室等你。”

明靓大惊失色,林阿姨一定是为婚约的事来的,怎么办,她说什么好呢?

“你不上去吗?”她无助地看向颜浩。

颜浩咬牙切齿:“这儿是女生宿舍,你说我能不能上去?”

明靓慌慌张张地上楼,走到半截,她听到颜浩阴冷地警告道:“明盈盈,你别得意得太早,这次是你赢,但我们之间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婚约都没了,还有什么后续,大不了父母们聚会时,带上他们跟着吃吃喝喝,会碰个面吧。你是黑脸,还是视我如空气,随便!明靓朝下面扮了个鬼脸,疾步上楼。

明靓算来得早了,整个三楼没几个人,走廊上空荡荡的。她一眼就看到了林秀雯,陪着她的是宿舍管理员,两人聊得正欢呢,听到行李箱的滚轮声,一起看了过来。

明靓先恭敬地喊了声“林阿姨”,又和管理员打了声招呼。她开门,请两人进去。管理员摆摆手,说还有事要忙,先下楼了。

因为放假,寝室内的暖气关了,有点冷,明靓一边开暖气,一边开窗换气。林秀雯里里外外参观了一下,赞许地点点头,让明靓不要去打水,坐下来陪她说会儿话。

明靓拘谨地坐在她的面前,她都人到中年了,身材和肤色保持得非常好,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美玉当前,真想不通爸爸怎么就选了周小亮那块硬邦邦的石头。

“林阿姨,您认识我们管理员呀?”明靓乖巧地问道。

“不认识啊,哦,我是拜托下她,说家里有孩子在这儿住宿,请她照应点。”

过了一会儿,明靓才明白林阿姨口中的“孩子”是指的她,差一点流泪,她一定是林阿姨亲生的,然后被周小亮偷换了过去。

“阿姨,我……”她不知道该怎样坦承和颜浩的事,林阿姨这么温柔,如果她说颜浩如何如何,林阿姨会伤心的。

“今天路上顺利吗?”林秀雯抓着她的手,爱怜地拍了拍。

“火车准点到站的,然后坐严学长的车回学校,挺顺利的。”

林秀雯叹了口气:“严学长就是严浩吧!唉,盈盈,你明明哥混账,你别和他一般见识。阿姨这次过来就是向你道歉来的,能不能原谅你明明哥?他说了以后他会改。”

明靓傻了,林阿姨的意思是……千万不要,明靓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寝室里寂静下来,好半晌,她低垂着眼帘道:“对不起,林阿姨,我已经和严学长在交往了。”她的脸滚烫滚烫的,说谎话会遭天谴的,可是没有第二条路了。

“该死的明明。”林阿姨一声接一声地叹气,“我听说了,那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这事不怪你。”

“以前我妈妈让您生气,现在我又……对不起!”明靓站起身来九十度鞠躬。

“傻孩子,对不起什么呀,只能说我们两家缘分太浅。你刚刚说什么,你妈妈让我生气?”林秀雯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明靓期期艾艾地道:“她、她不是从你身边把我爸抢走了吗?”

林秀雯把眼泪都笑出来了:“这话是谁说的呀,没有这样的事。”

周小亮不是第三者。明靓连忙正襟危坐:“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说起往事,林秀雯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我和你爸爸是大学同学,双语专业,德语和法语,学制五年。有的人可能天生就有种气场,总是吸引着你的目光。你爸爸虽然出身普通人家,但温雅宽厚,自带亲和力,人又长得俊,很多女生喜欢他,我也是其中之一,而且都快走火入魔了。我和他关系非常好,却一直没有戳破中间的那层纱。我们是大二那年认识你妈妈的,她是新闻系的,寝室就在我隔壁。我们有时聚会,就带上她玩。她那么活泼的一个人,第一次遇着你爸爸,大半天安静得像个淑女,我还取笑她呢!她和我们玩过几次,就再也不肯跟我们一起玩了。”

“我们和你妈妈在同一年毕业,她是在《环宇时报》实习的,然后顺利考上了《环宇时报》驻英国站的记者。我不知道你爸爸也参加了那次考试,不过他去的是美国。两年后,他也被调去了英国。那时,我已经结婚了,我们三人之间不存在欺骗和背叛。我是爱过你爸爸,可是他爱的人是你妈妈。你妈妈对你爸爸是一见钟情,她大概是察觉到我的心思,为了我,她退出了。你说哪有这样的傻学妹?但是,真爱就是真爱,哪怕绕地球一圈,两个人还是会走到一起的。我心里面当然有点难受,要怪只能怪命运。其实命运待我不薄,我现在很幸福。我一直都非常敬佩你爸妈的人品。”

“你出生时,我特地飞去哈尔滨看你。月子里的小孩应该看上去都差不多,可是你那小脸,看着就像和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暗恋你爸的时候,就想过有一天生个像你爸爸的女孩,看到你,我控制不住地掉了几滴泪,是欢喜的泪。你妈妈开玩笑道:‘这么喜欢,就送给你吧!’我接过话说:‘行啊,那就给我们家做媳妇好了。’以后我和她见面,我们都会拿你和明明开开玩笑。在你十岁的时候,你妈妈给我看你学钢琴的照片,我说,要不这事我们就定下来吧!”

林阿姨在明靓的宿舍坐了会儿就走了,他们家在北京有不少世交,林秀雯难得来一次,总要去拜访一下。

明靓一个人坐了很久,直到听到雨声越来越大,她才想到窗户没关。关了窗,屋子里很快就暖和了。雨天的缘故,光线很暗,才下午四点,屋子里就要开灯了。

她给周小亮打了个电话,周小亮在洗澡,是明大鹏接的。南非今天二十七摄氏度,太阳还很烈,明大鹏说出去看了场球,衣服都湿透了。他们二人世界的生活永远安排得非常充实,她本来还想发表下对周小亮沉冤昭雪的感慨,想想还是算了。

明靓真不是后悔,就是看着林阿姨黯然的神情,那一刹那,她真想冲动地应下和颜浩的婚约。可是,她就是有菩萨那样宽广的胸怀,也无法接受他的恋爱观、婚姻观。

道不同,不相为谋。人各有志,不能强勉。这页就翻过去吧,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颜浩与严浩前后脚回的宿舍,看门的大爷递过来几封信,又是手绘的花卉图案。天哪,颜浩低咒道。大概有六七封了,不署名,开始是情诗,后来是抒情散文,现在开始敞开胸怀。

“我讲得不好,我只好把自己写给你、画给你。寒假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你就像是我的呼吸、我的太阳,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你是我来到这个世上的全部意义……”

颜浩草草看了个开头,实在受不了这肉麻劲,胡乱把信纸塞进信封,随手扔进外面的垃圾桶。严浩寝室的门开着,他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Hi,来啦!”

严浩在整理书,朝他点点头。

颜浩摸摸下巴:“我刚看到你和明靓了。”

严浩手上没停,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明靓她其实就是我以前对你讲过的我的未婚妻。”颜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严浩。

严浩顿了一下,清冷的目光缓缓转向他。

“你没有什么要说吗?”颜浩沉不住气,他真的和严浩很合拍,从来没有过分歧,想不到有一天会为一个女生来考验他们的友情。

“没有。”严浩神色未变。

“那你决定和明靓交往吗?”

“当然。”

“你就没有一点违和感?”

“我也不会对幼儿园里和我过家家的小女生负责。”

颜浩失笑,严浩会玩过家家,打死他也不信的。

“这是两回事,性质不同。朋友妻,不可欺。”

严浩点头:“谢谢你如此善解人意。”

颜浩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明靓现在是我女友。”严浩清冽地宣示自己的权利。

颜浩被他气乐了:“严浩,你别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很早就发现她就是明盈盈?”

“那是你的事,我没有告知你的义务。”

颜浩指着他:“你承认了,那你怎么可以知法犯法?”

“法?《婚姻法》吗?在《婚姻法》里,夫妻分居两年以上,就视作婚姻无效,更何况是这种口头婚约。人都站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来,你认为还有什么约束力?”

颜浩叹服,严浩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管多么复杂艰涩的辩论,他总能稳准狠地抓住重点,从而扳倒对方。

颜浩擅长的是侧翼进攻:“对,你说得很对,这种老掉牙的婚约早已名存实亡。可你有没有想过,明靓才十九岁,她和你的那些朋友在一起,有话聊吗?你家的那个氛围,她适合吗?她是姥姥带大的,那是一个读书很少的小镇老太太,她虽然谈不上是散养,可也差不多。我一直以为你很理智,理智的人绝不会感情用事。”

“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来向我发问?前未婚夫,还是一个世交家的哥哥?”严浩气势很足地反问道。

颜浩被他问住了,脑中一片空白。是呀,什么立场?他还有立场吗?

“如果是前未婚夫,我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如果是世交家的哥哥,但愿我的答复让你满意。我的朋友并不是一夜间就长成现在的样子,他们也是经过童年、少年,以他们的资历,对一个小女生绝对可以有一颗包容和呵护的心,不一定要有相同的见解。就像明靓现在要是去跳橡皮筋,难道我一定得跟着学?我可以在一边看着,给她买水、买好吃的,提醒她出了汗就歇会儿,免得着凉。至于我们家,其实也是普通人家,我的老祖母还目不识丁呢。”

她是目不识丁,可她教出了一位中科院院士、一位大学教授,还教出了……颜浩突然领悟,这些事严浩早已想过、想透,他做好了万全准备,他想要的不只是一份恋情。

“盈妹,昨天和你的严学长干了一仗,输赢各半,你站哪一边?”

“有病去医院,拖久了,小病成大疾,不划算。”

明靓啪地把iPhone往包里一塞。早去哪儿了,现在妹妹长、妹妹短的,逗猫呢!这就是颜浩所谓的“我们俩不会就这么结束”?她懂,不就是曲线救国吗,未婚夫的头衔没了,现在以她的大哥自居,这样两人又扯上关系了,从而可以对她的人生管东管西。他真是想多了!

明靓背着包去上课。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排名出来了,高小青拿了个第一名,投向明靓的眼神都是俯视的。

明靓笑意盈盈地回以恭喜,她是平稳飞过,不好不坏。接受不了的人是胡雅兰,她看似柔弱,实则非常好强,一直以美女与才女自居,这次仅拿了个第三名,两只耳朵红通通的,看都没看高小青,一个人匆匆地出了教室。盟友之间的友谊果真脆弱。

有几个女生主动找明靓说话,笑嘻嘻地问怎么风格大不同了。

明靓半真半假地道:“我爸去年生意做得不错,特地找了造型师给我量身打造了一下。”

“真是女为悦己者容呀!”女生酸溜溜地道。

明靓不接话,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秘密的,严浩对她车接车送,多少人看在眼中,想必非常想知道她和严浩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就不如她们的愿。

其实,明靓的变化也不算很特出,过了一个寒假,很多女生像去了趟韩国,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美色当前,春心萌动,校园里多出了好多对情侣。她晚上回寝室要挑大路走,若走小径,冷不丁就撞上一对鸳鸯。

山胖也有了变化,不是体型,而是他不知怎的开始躲着明靓。明靓不客气地把他堵在后排的座位上,要他交代个子丑寅卯来。

山胖的大脑袋都快埋到胸口了:“我太胖了。”和明靓站在一起,他自惭形秽。

“你是现在才胖的吗?”

山胖摇头,明靓敲了他一下:“那你玩什么自卑呀,哦,我知道了,你觉得我这画风不配做你朋友。好吧,明天我就换回来。”

山胖急得直冒汗:“别,现在这样就好。”

“好什么,朋友都没了。”明靓故意沮丧地道。

山胖汗如雨下:“我错了,是我狭隘了,真正的朋友应该是没有国界、没有年龄、没有高矮、没有胖瘦之分的。我改,好不?”

“真改?”

山胖痛心疾首:“严学长太高大上,我这个样,担心你一对比,就嫌弃我了,所以我就想着我主动点吧!”

明靓纳闷了:“你为什么要和严学长比?”

“他不是你男友吗,我是你朋友,京大就这么大,我们三人总要经常碰到的,我这盏灯泡也太大了吧!”山胖比画了下自己的体积。

“大才好,亮堂堂的,看得清楚。”明靓很想告诉山胖,严学长不是她男友,看人家男女朋友走路都手牵手,走着走着情难自禁,躲到树后接吻去了。饭卡不分彼此,手机可以互用,我给你洗衣,你给我打水,就是不能夫妻双双回寝室,其他时间都是连体婴。哪里像她和严浩,一周最多见两次,多半是一起吃饭,最密切的联系就是睡前发条微信。她和山胖待在一起的时间、说的话绝对比和他多太多。如果现在问她,山胖和严学长掉河里,她先救谁,她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山胖。

但她和严浩之间,也不算纯洁的学长和学妹关系。颜浩没有说错,严浩是对她特别,但仅仅是特别,并不露骨。

严浩做得自然,她也欣然接受。她要让颜浩相信她和严浩是真的开始了,这样,颜浩想对她打击报复,也得掂量一下才敢动手。可是她接受了,有的事情就失控了。

弄假成真?

和严浩在一起,自己冒失、活泼的性子越发无拘无束,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讲,什么要求都敢提,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知道严浩会对她无限包容、忍耐。他们现在的关系,大概已经快到友情之上、恋人未满的境界了。

不只是山胖不适应,明靓不止一次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缅怀,说严学长和颜学长与胡氏姐妹一同漫步校园的画面已成记忆。不知她们是真的缅怀,还是假的缅怀,都让明靓听出罪恶感来了,再遇见胡雅兰,她是能躲则躲。

说起严浩,明靓想起今晚有《经济法》选修课,严浩说晚饭后过来陪她过去。

不知选修课为什么都放在晚上,昨天上的是杜教授的《现代文学》,明靓虽然没有选上杜教授的课,但还是被李怡然逼着来旁听。她是真的旁听,教室都进不了,勉强在窗边抢了个站着听课的位置。一节课站下来,她的腿都没有知觉了。

杜教授的课讲得非常有水准,什么典故俯首即是,他仿佛是从民国时期穿越过来的,文人间的奇闻趣事,他如数家珍。他几乎通读过所有大家的著作,张口就能背诵。但明靓听过两节课后,还是没办法喜欢上杜教授。她承认这人帅过金城武,可这人是个典型的沙文猪。他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学生,就像看着一群傻子,他脸上的神情是不屑、是忍耐,偏偏傻子们对他还崇拜得不要不要的。她无法想象他私下里和李怡然是怎么相处的。

就像陈教授的女儿陈静,明靓喊她静姐,她是研究天体物理的,她的身形在女子当中属于偏高偏壮型。她的男友叫古梵,叫快点就成了“古玩”。这人是个画家,要不是留着长头发,爱穿一身宽松的道服,往人堆里一扔,没人多看一眼,要颜值没颜值,要气质没气质,明靓叫他“道兄”。

可是静姐偏偏喜欢他,两人都恋爱三年了,明年准备领结婚证。

可能爱上一个人,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是轻微的,重的就像被对方下了蛊,你的思维和行为,完全被对方操纵。

明靓对陈静说:“你和李学姐的恋爱是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我对爱情都没想法了,遇着谁就谁吧!”

陈静问她:“你还想遇见谁?前有颜浩,后有严浩。”

明靓脸一红,不敢接话。

严浩来接明靓时,总是站在金桂树下。北京的春天多沙尘,一阵风袭来,细密的沙尘冲进鼻子、眼睛和嘴,一不留神就呛着。到了晚上,风停了,空气还是有些混浊,但比白天好受多了。

鼻息间有草的青涩气,那是草坪转绿了,樱花湖畔的樱花也开始有花苞了,柳树最知春,早早地就垂下无数绿丝绦。月光朦朦胧胧的。这样的夜晚,从林荫道到湖畔,再穿过一条石径,拾阶上坡到教学楼,好像不是去上课,而是在享受春夜的宁静。

严浩给明靓带了一袋杏仁糖,一颗颗一点都不偷工减料,杏仁粒大而饱满,牛乳来自新西兰。明靓吃了一颗,满嘴都是杏仁糖的香甜味。严浩看着,喉结不由得蠕动了一下又一下。

《经济法》老师点名时,发觉多了一个人,一看是严浩,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上课时,他不住地朝严浩看去,似乎想从严浩那儿得到某种肯定。

严浩自始至终都坐得很端正,明靓开始还听着,十分钟后,她又吃了一颗糖,二十分钟后,她从包里拿出《格林童话》,三十分钟后,她从笔记本上撕了一张纸,开始画草,一株接着一株,每一株都形态各异。下课时,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睫毛上挂着泪珠,她揉了一下眼睛,不好意思地朝严浩笑。

“学长,我真的听不下去,又是独资公司,又是股份公司,一会儿一人,一会儿五十人,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下节课还来吗?”他通常没什么表情,但有一种威慑力,处久了,明靓能从他眼眸细微的变化读出他真实的心情。他现在很严肃。

“来呀,至少要保证考勤不扣分,这种选修课期末考试一般是写份报告,或者做个案例分析。到时学长会帮我吧?”她嬉皮笑脸地问。

严浩抿紧嘴唇,那笑容太灿烂,杏仁糖太香,唇瓣太红,他完全动弹不了……他别开视线,生硬地问:“饿不?”

“有点饿了,可是晚上吃东西会发胖。”明靓很纠结,摸摸糖,又想吃了。

严浩没收了她的糖:“你再吃下去,牙齿不想要了!”

他带她去吃兰州拉面,店里很宽敞,锅就架在桌子旁,面煮出来,撒了香菜、青蒜,又分别从不同的盘里拣了牛肉片、牛肉粒和牛肉碎,还赠送一碟酸萝卜。

明靓小声问:“酸萝卜不是湘西那边的吗,怎么长腿跑兰州去了?”

严浩把用开水烫过的筷子递给她:“尝尝,好吃不好吃?”

酸萝卜清脆可口,酸甜有味,配上牛肉面,意外地相宜。

明靓点头:“好吃!”她埋头吃面,再也不好奇萝卜是不是长腿了。

严浩微微一笑:“明天我去高级法院借阅几份案例记录,那边的案例记录不好外借,我可能要在那儿待三个小时左右。”

明靓把嘴里的萝卜嚼碎了咽下去,明天她上午有两堂课,下午和晚上都没课。她的目光忽闪忽闪,无限向往却又有点担心:“能带我去参观下吗?手续会不会很麻烦?”

严浩沉思了一下,说道:“是要办个手续,但不麻烦。”

“学长,我绝对不乱跑、不乱瞟。天哪,高级法院啊,所有的死刑都需要高级法院批准才能执行,如果对判决有什么意见,上诉到高级法院,就是顶天了。这相当于什么呢,大理寺,刑部?”

“懂得挺多!”严浩放下筷子,他不习惯吃夜宵,今天有点吃多了,一会儿在外面多走走再回宿舍。

明靓嘿嘿嘿地笑,黑色眼珠灵动地转来转去:“和班上的同学比,是有点博学,但在学长面前,连皮毛都算不上。”

“可是我不会说德语。”

“我也不会……我会一点点啦,学长除了英语,还会其他语言吗?”

“法语能简单地会话。”

“有机会的话,我想学阿非利卡语。”

“这是什么语言?”

“以荷兰语为基础,融合了英语、德语等,衍化而成的新语种,南非的官方语。我爸妈刚调过去,我肯定要过去一两次。”

“可以去南非看鲸。”

两个人正走在人行道上,快晚上十点了,在外面的行人已经很少,只有几个聚会刚结束的、流里流气的男子勾肩搭背、脚步不稳地迎面走过来,边走还边扯着嗓子唱着:“妹妹你坐船头呀,哥哥我岸上走啊,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明靓扫了那几人一眼,往边上避让了一下:“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出国,咱们国家地大物博,无论风景还是治安都很好。在国内,挺正常的一个人,到了国外就成了聋子、瞎子、傻子,说话、行事都要小心又小心。我可能胸无大志,以后有可能我想生活在一个小镇,房子是自建的,屋檐高高的,屋顶要盖得仔细点,防止漏雨。要有一个大院子,用来种草药、种花都可以,千万不能养鸡养鸭,它们随地大小便的习惯太可怕了。最好有一块自留地,一般的蔬菜都能自己种。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县里,见得最多的人是——”

两人走得好好的,严浩突然一伸手臂把明靓拉过来,将她的头按进怀里,双手捂住她的耳朵。

严浩今天穿的是薄薄的呢子外套,天冷,纽扣都扣上了。他的力量太猛,明靓的鼻子刚好抵着他的一颗扣子,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想推开他的手臂,他却越发用力,胳膊紧紧地箍着她。

明靓依稀感到那群人在不远处停下了,然后传来像是水流的声音,还有金属撞击声,她一愣,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耳朵根羞得通红,再也不敢动弹,乖乖地靠在严浩的怀里,闭上眼睛。

她听到严浩的心跳,不像擂鼓,但很有力,扑通扑通的,像他向她走来时沉稳的步伐。隔了这么多层衣服,应该是感觉不到他的体温的,可是她觉得他很温暖,弄得她也热了起来,心里面有种情愫,懒洋洋的,柔软的,像停靠在港湾的小船,随着海浪荡来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严浩松开了她,她扭头朝后看去。

“别看!”严浩拽住她。

她听到有人在吹口哨,还有人恶作剧地道:“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

她急急地想回击,看你个头呀!严浩说:“不要,你回应了,他们会更兴奋,不知还会做出什么猥琐的事。对付这种人,无视最好。以后没有我陪着,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校门。”

明靓回了宿舍楼,胡雅兰寝室的门开着,里面说话的声音很大,好像不止两个人。明靓拿出iPhone,边走边翻,目不斜视地从门口路过时,有人喊住了她。

明靓预测过胡雅兰会因为严浩和自己走得近而再次找她发飙,可没想到找过来的人是胡雅竹,不是为严浩,而是为颜浩。

胡雅竹一副要聊很久的样子,还要求在独立空间里聊。明靓无奈地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寝室。

实习生相当于半只脚进了社会,胡雅竹的打扮比在学校庄重了点,但她是美人,看上去还是目下无尘。

“颜浩说你和他有过婚约。”胡雅竹的神情不像是来求证。

明靓摸不清她的来意。

“是曾经。”她帮她加了个修饰词。

“是的,曾经,挺意外。不过这些我不关心,你知道颜浩现在的女友是谁吗?”

足球场上的那个女生?明靓不作声地观察着胡雅竹,她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什么心思也看不出。

明靓有点想喝水,刚刚面条放了辣椒:“我不知道,他好像不需要向我汇报吧!”

坚冰突然裂了一条缝。

“你是她前未婚妻,现在的宝贝妹妹,你就不管管他?”

明靓一脸惊愕,惊愕之余想上前摸摸胡雅竹漂亮的额头,烧得不轻吧!

“这事轮不到我管啊,他有爸有妈,也成年了。他花心又不是第一天,在你之前,他已经万花丛中过。想让他为你放弃整片森林,这就看你的本事,而不是找谁帮忙。”明靓毫不客气地道,“你这是病急乱投医。”

“那你给我捎句话给他,以后怎样,我不要求他保证,但是还没和我分手,就在外面勾三搭四,我要做了什么,别怪我。”胡雅竹摔门而去。

我凭什么给你们做信使呀,你们是我的谁啊?明靓一肚子的不情愿,但还是给颜浩发了条短信:大哥,爬墙把脚印擦擦干净啊,刚刚大嫂来找我,说你再不改,她就代表月亮灭了你。PS:有空给她立个家规,来拜访人家,得预约,别像强盗似的破门而入。

颜浩回复得很快:盈妹,明明哥心里苦呀!只要你回来,外面的世界再精彩,明明哥总会记得回家的路。

明靓一阵干呕,差点把肚子里的兰州拉面吐了出来。

第二天又是个沙尘天,明靓从公交车上下来,差一点被风吹走。幸好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大大的口罩把三分之二的脸都遮住了,船夫帽压得很低,就露出一双大眼睛。进高级法院登记时,法警拿着身份证朝她看了又看。也不知是氛围太肃穆,还是心理作用,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走路时直视前方,眼睛都不带乱瞟。

“放松点,又不是上法庭,除了来办事时程序严谨些,这儿和其他机关没什么区别。”她这么乖巧,严浩很想笑。

但明靓就是放松不下来,她觉得这儿的台阶比别的地方都高,楼层也更宽敞,不知是不是穿制服的缘故,这儿的人也看上去很高大。

“我想去洗手间。”她拽了一下严浩的衣袖。

洗手间在角落里,她拐了好几次才到。明靓小心地记着路,上完洗手间出来,她不那么紧张了。严浩显然是高级法院的常客,走几步就停下来打招呼,每个人对他都非常亲切。

他把明靓带到一个小会客室,让她坐着自己看书,他去档案室借案例记录。

明靓包包里就一本《格林童话》,第一遍已看完,她现在看第二遍,边看边做笔记,一些复杂的单词,一些优美的语句,都一一摘录下来。她的词汇量不算大,但她已尝试写点小短文。

外面突然响起警笛声,明靓跑到窗口,看到从外面开进来几辆警车,门一开,跳下来几个持枪戴钢盔的警察,最后是一个戴着手铐被两个法警架着的老头,头发都白了,似乎怕人看见脸,头一直低着。

“是他呀!”严浩捧着一沓文件夹走了进来,朝外看了一眼,眉头蹙了蹙。

“学长认识他?”明靓问道。

“嗯,他的案子挺大的,光调查取证就花了近两年的时间,终于开庭了,不容易。”

人已经进去了,外面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明靓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手托着下巴,趴在严浩的桌边:“学长今天要去看庭审吗?”

严浩拿出笔记本:“今天事情多,抽不出时间。”看她噘了噘嘴,知道她想看,他笑了,“庭审和你看的那些律师剧不一样,没那么有趣。”

明靓坐回自己的椅子,扫了眼厚厚的文件夹,替他不平:“学长,你好像每天都很忙,颜浩却只会到处拈花惹草,你们真的是同学吗?”

“对于律师来说,不一定花的时间多,业务能力就强,有的人天生擅长打官司,颜浩就是。”严浩认为颜浩也不是花心,他只是还没有遇到一个让他定心的人。

明靓撇嘴:“我没看出他哪点厉害,我觉得学长比他强多了。”

“那是你对他有偏见。”严浩温柔地拍拍她的头,“嫌闷就出去转转,庭外有法警,你不用担心会走错地方。我先做事了。”

严浩看了下时间,下午三点。等到下午四点半的时候,他从案例记录上抬起头,见明靓将包放在椅子上,人不在。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到明靓欢喜地在停车场几块方砖间玩起了“跳房子”的游戏,大衣的袖口推到臂肘上,淡蓝的牛仔裤让两条腿显得格外修长。不一会儿,她已跳得满头大汗。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下额头,仰起头看看高级法院上方庄严的国徽,然后弯下腰,细心地重新系好鞋带。

“咦,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跑这边来玩?”头发花白的大法官走进会客室,跟着严浩的视线看过去。

“跟我一起过来的小学妹,估计是嫌闷了。”严浩眼中溢满笑意。

“于是就自己出去找乐子了?哈,有意思。”大法官看看严浩,又看了看明靓,神情中多了一丝打趣的意味,“严浩呀,不是伯伯说你,带人家小姑娘出来,应该去看电影、逛公园,在博物馆待个半天什么的,你怎么把人带到这里来了?这高级法院一没美景,二没好吃的,转个圈就能撞上持枪的法警。你吓着人家,人家下次就不和你出来了。”

“谁说没好吃的,她一直对高级法院食堂里的饭菜垂涎不已呢!”

大法官不禁朝外又看了两眼:“是吗,这好办呀,以后来咱们高级法院工作,就可以天天吃食堂的饭菜了。她也是学法律的?”

“不,她学的是德语。”

大法官收回目光,眯了眯眼:“咱们高级法院目前还审不了德国的案子,估计一时半会儿用不到德语翻译。她是来不了,你来吧!”他状似开玩笑,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那句“你来吧”是认真的。

严浩笑了笑,转身去饮水机那儿接了杯水,恭敬地递给大法官。

“你最近发表的那篇关于民国宪制的论文,我看过了,你的一些观点我非常认可。民国是个特殊的时期,虽然拥有一个‘共和制’的名号,但军阀混战,知识分子又拥有高人一等的地位,宪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变革,很难得到彻底的执行。”

严浩谦虚道:“民国的宪法问题不能以抽象的思辨来呈现意义,在军阀时代,极端觉悟与极端病态的人其实并不多,疯狂的军阀也并非全无分寸。”

大法官面露赞许:“你的说法很中肯。说实话,我很意外你会对民国时期的宪制感兴趣,我以为你会把重心放在现行宪法的修改调研上。宪法上一次修改是二〇〇四年,时代变化得太快了,总有一些新问题是我们从没遇到过的。每一次修改都是为了我们的宪法更加完善,但宪法的修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经过大量的调研,广泛征求民意,查找大量文献。”

严浩说:“还有参照西方几国的经验。”

大法官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严浩继续说道:“西方几国从未给我们开过药方,国情不同,看上去像是各抓各的痒,各疗各的伤,但事实上他们对我们国家的法律很感兴趣,还成立了专门的研究机构。现在我们也可以研究一下他们的呀,历史是我们的老师,我们也可以从他们的法律变革上取取经。”

“难道你要出……”

严浩说:“现在还没定下来,我想边执业边研究,如果没有实践,关起门来搞研究,所有的理论都是别人给予的,未免会脱离现实,在实践中得出的结论才是真知。”

向来待人待事严厉的大法官动容了,他的孩子比严浩大几岁,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被他的朋友们夸为“别人家的孩子”,可是和严浩一比,严浩才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可能和严浩的家庭熏陶有关,使得严浩的眼界比同龄的孩子长远,自我要求高,但他这么努力、刻苦又怎么说呢?

严浩喊大法官一声“伯伯”,那是礼貌,大法官和他的父亲只是认识,并没有交情。

严浩第一次来高级法院,是来听庭。那个庭足足开了四个小时,他就在下面,除了去洗手间,其他时间都端正地坐着,边听边做笔记。中午去食堂吃饭,他端着餐盘规规矩矩地排队,见谁都恭敬地打声招呼。大家在会议室里开会,他如果在,倒茶端水的人肯定是他。大法官在大街上看过他给人做法律宣传,发传单,进行法律咨询,认认真真。大家对他一开始都是想保持距离的,可是处久了,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喜欢的原因有他的态度,还有他精湛丰厚的理论。有几个庭长自嘲地说:“和严浩聊案子,事前得把功课做好,不然很有可能就被他问住了。”

大法官不习惯夸人,他只能说他很荣幸在严浩年轻时,给严浩做过指导。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几个典型案例的审判,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大法官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岁月不饶人,现在用眼时间一长,眼睛就酸疼。

“你难得带朋友来高级法院,晚上伯伯带你们去吃烤肉。”

严浩回答得有点急促:“谢谢伯伯,下次再让您破费。我先走了。”

不等大法官回应,严浩抓起明靓的包,匆匆忙忙跑了出来。大法官睁开眼,朝门口看看,又看了看窗外。风停了,太阳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露了一点点脸,日光懒懒散散地照在停车场上,跳房子的小姑娘呢?

明靓出息了,在高级法院门口被人现场进行法律咨询。那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大妈,穿着很富贵,看上去像是许久没睡好,黑眼圈很明显。她不知在高级法院门口徘徊多久了,站岗的武警朝她一看,她就吓得一哆嗦。她转来转去,不知怎么就看到明靓了,刚好明靓也朝她看过来。她觉得在高级法院里面的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便堆起满脸的笑,朝明靓招招手。明靓狐疑地走出来,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拽住明靓的手:“姑娘,你可得帮帮我。”

是个没什么新意的故事,两口子白手起家,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合力创下了显赫的家业。然后,丈夫不安于现状,觉得不管是事业,还是他的心,都需要补充外面的新鲜血液。

大妈痛哭流涕地道:“他在外面怎么玩,我只当是商务应酬,我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回家就好。”

“他现在不回家了?”明靓想给她找张纸巾。这个大妈还挺讲究,出门化了妆,这一哭,妆化了,让人不忍直视。她摸摸口袋,想起包包还在会客室里。

“回哪个家?他家多着呢,我们之间不只有小三,小四、小五都出来了。”

好猛!

“那你想和他离婚吗?”

大妈哭得撕心裂肺:“公司是我和他共有的,一离婚公司就没了,我这些年吃的苦就白吃了。我绝不离婚,就是想教训教训他。”

明靓挺无语:“那你来这儿来错了,你花点钱找个打手,晚上躲在暗处截住他,套上麻袋,打他几闷棍。最好打残了,这样他想去哪儿都去不了。或者你找个私家侦探,他去找小三、小四、小五时,把他们的裸照拍下来,然后给他们寄去,他们要是敢不听你的,你就给他们往网上一传——”

因为跑得急,严浩微微有些气喘,捂着明靓嘴的手力度没把握好,明靓差点窒息。

“阿姨,这种事你最好找个可靠的律师咨询下,他们经验丰富,处理事情方方面面都能顾虑到。你总不能为泄一己私愤,把自己给折进去吧!”严浩怕明靓插话,指缝松开了些,手还捂着。

大妈觉得严浩的话很有道理,是呀,得小心点。“小伙子,那你能介绍个律师给我吗?”

“我想阿姨有一些常一起打牌、逛街的朋友吧,她们肯定会给你很好的建议。”

大妈震惊地看着严浩,他怎么会知道她有这样的朋友,还知道她们也遇见过她这样的烦恼?

“我、我这不是怕她们笑话我吗!”她干干地笑着,“家丑不可外扬啊!”

“那你考虑下吧,是面子重要,还是你的利益重要。”严浩松开明靓,拖着她往公交站台走去。

明靓想恭维严浩几句,他刚刚几句话太有气势了,很像法庭上的大法官。她还没开口,就被他一记冷眼给制住了:“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在教唆她犯罪。”他就听了几句,只觉好气又好笑。

明靓辩解道:“她那么大年纪,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吗?我哪里是教唆她犯罪,我是在讽刺她。”

“你太看得起她了,她要是懂,怎么会跑到高级法院来咨询?”总有这样的人,可怜又讨厌。

明靓找不到话来反驳,强词夺理道:“反正她老公不是个好东西。”

“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她纵容的。她认为男人有本事、会赚钱,即使做错了什么,都可以原谅,都可以让步。这种认知本身就错得离谱,在婚姻里,双方的责任和义务是平等的,不存在谁比谁高级一说。”

严浩的语气稍显凌厉,神情也有些严峻,明靓不知为何觉得这样的严浩英俊得逼人,心脏扑通扑通猛跳了几下,口干得很,她舔了舔嘴唇:“说得口都干了,我去买瓶水。”

“我去吧!”

“我去。”明靓很坚持,包包在严浩的手里,她从里面摸出钱包,顺便摸出了两颗杏仁糖。这是来的路上,严浩还给她的。

站台旁有个卖报亭,里面也卖各种饮料,明靓却舍近求远,跑到路对面的一家小超市,买了两瓶矿泉水。等绿灯时,她看到一个长发美女不知在和严浩说什么,严浩冷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长发美女一点也不在乎,自顾自地笑语晏晏。

看见明靓,严浩问道:“有硬币吗?”

刚刚买水时恰好商家找了两枚硬币给她,她递了过去。严浩朝美女说道:“超市前有电话亭,这两枚硬币足够让你和你的朋友联系上。”

杏仁糖在明靓的嘴里转了两圈,学长这是被人搭讪了呀,老把戏了,以借手机的名义,想要到对方的号码。明靓捏捏鼻子,可惜找错人了。

美女不接硬币,只笑意盈盈地看着严浩:“帅哥有女朋友了吧?”不然,他也不会无视她的美貌。

“是的!”

“是你追的她,还是她追的你?”美女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意图被人戳破,还坦然地八卦了起来。

“是她主动向我提出交往的。”

明靓手一抖,两枚硬币哐当掉在地上,骨碌转了两圈,停在严浩的跟前。

他弯腰拾起,用纸巾擦了擦,对瞠目结舌的明靓说:“既然人家用不着,收起来吧!”

美女仪态大方地道了别,明靓这边还余惊未消:“学长,你……”

她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有微凉的唇瓣贴近嘴角,温软的舌头在她口中扫了一圈,毫不留情地卷走了她口中的杏仁糖。

“以后一天只能吃一颗杏仁糖。”严浩严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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