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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些心动的小秘密

Chapter 1 她过得好吗

夜色像泼墨一样,国际会展中心大楼里灯火通明,长长的阶梯上折射的惨败光芒就像是沙滩上层层推进的白色泡沫,伴随着人群的鱼贯而出被踩碎,鼎沸的喧嚣声撕开了沉寂的黑夜。

顾盼跟在人群后,刚从空调温度调得暖和适宜的内场出来,被骤然而来的冷风吹得一颤,拎起繁复晚礼服裙摆,八厘米的高跟鞋鞋跟“咔嗒咔嗒”地叩击在黑沉沉的大理石地面,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时不时点头附和身边男人的侃侃而谈以示自己对他口中的商业企划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下楼梯的时候礼貌小心地避开男人搀扶过来的手,描摹得精致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起带着点不由分说的抗拒感,闪着碎光的眼睛小幅度地四处打量着。

两人已经在台阶下,男人有些惋惜地结束了他的高谈阔论,向顾盼靠近询问:“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靳先生。”顾盼笑着拒绝,略拉开些距离,装作看不到男人的眼里露出失望的情绪接着道,“我已经约了朋友来接我,谢谢靳先生的好意。今晚真的很愉快,非常期待下次能够与贵公司合作。”

男人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声清丽的呼唤打断。

“顾盼。”

顾盼闻声望去,不远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宝蓝色奥迪,骆淼左手撑着下巴懒懒搭在车窗上,右手扬起向这边轻轻挥了挥。

看顾盼不失礼貌地朝对面的男人作别,骆淼低头看了一眼左手拎着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右边的龇着一口大白牙笑得一脸傻气,胳膊大大咧咧地揽着左边模样清俊的少年,他笑得矜持,单边扬起的嘴角将少年的那些不羁全部显露无遗。

骆淼的指尖在右侧男生的脸颊上稍稍停住几秒,微翘的嘴角垮了垮弧度,顾盼这时候已经打开车门。

她灵活窜进来的样子完全没有刚才的冷漠,双手摩擦手臂道:“嘶,好冷啊,外套呢?外套呢?”

骆淼神色自若地将照片放回刚刚一直把玩的男式皮夹,随手扔进置物箱,一边抬起下巴示意后座,一边关上车窗,车窗缓慢上升的间隙顾盼还冲那个还站在原地的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以作告别。

“瞅你那装模作样的小样儿。”骆淼将暖气打开,嘲笑着将外套紧紧裹在此刻毫无形象可言的顾盼肩上。

“那是我们公司的合作商,唐叔叔让我来参加这次的珠宝展会,我能给他下脸子吗!”顾盼有些烦躁,没好气地说,“啊啊啊啊,冻死我了!”

骆淼打量着顾盼,看她神色认真不像是推脱之言,心里不住感叹,当初那个稍稍不满意就不管不顾翻脸的女孩终究也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她们在勒川成为高中同学,她们之间的情谊是靠高中时期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建立起来的,算不上好朋友,却离奇地在离开勒川的六年岁月里彼此保持联系,这次顾盼回勒川珠宝展也毫不犹豫地通知了骆淼。大概是因为顾盼身边,高中记忆里熟悉的脸孔只有骆淼,而骆淼又恰好游离在那场混乱事件之外吧。

这么想着,顾盼的眼眸黯淡,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回忆那场混乱,抖着指尖将脖子上的项链和耳垂上的吊坠取下来妥帖地装进锦盒,这是他们公司近期推出的一款新品,想起临出发前同事将这套珠宝交给她时谨慎的样子,使得顾盼每每看到这套珠宝心里都有些惴惴,用当时同事的话说,她是将华中地区一线城市一套八九十平方米精装修房戴在身上!

“这是去哪儿?”这好像不是回骆淼家的路。

“有个VIP客户的钱包落在我们健身房,我给他送过去。”

正在转弯,骆淼借着注意力全在后视镜的空当不咸不淡地说。

顾盼直觉她这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也没有深究,直到她们在一家酒吧门口停下来。

骆淼踩着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进入酒吧,顾盼困惑地偏头靠着窗玻璃目送那窈窕背影远去。

刚到衡棉的时候已近凌晨,是骆淼来机场接的她,若不是接机闸口寥寥无几的几个人里,只有她一脸笑意地遥遥冲自己打招呼,顾盼都险些没认出来。

——骆淼实在是变化太大了。

在浅浅拥抱寒暄后,顾盼忍不住感叹:“我就说你瘦下来一定很好看。”

骆淼在高中时是个胖子,身高一米六几,体重却在一百五六十斤,并且还在不断往上涨。她并不是天生肥胖,初中的时候因为长期服用激素类药物导致了向心性肥胖,这种吃激素胖的人比自然胖的人更难瘦下来,骆淼试过很多种方法,节食、催吐、吃减肥药,都无济于事。

“这世间的男人都是给瘦女人准备的,胖着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你最大的罪过!”骆淼说这话的时候,卷发飞扬,像是海面上掀起一场波涛,遮住她姣好的侧脸。

年少时曾因臃肿体形经历过的嘲讽轻谩,经过时间的冲刷,仿佛与面前这个面庞精致、纤瘦玲珑的女人毫无关联……

但顾盼不知怎的,透过此刻风情万种的骆淼,却依旧能窥见她心上住着的那个小心翼翼、怯懦而又胆小的胖女孩儿……

这样的认知,令她鼻酸。

其实,胖本无罪。

顾盼深深吸了口气,抛开自己的胡思乱想,低头却发现裙子的下摆一角被车门夹住,她打开车门拉扯裙摆的瞬间眼睁睁看着膝盖上装着珠宝的锦盒顺着打开的车门滑落下去。

九十平方米的精装修房!

顾盼仿若五雷轰顶,脑袋里一片空白,顿了一秒,慌忙手忙脚乱地跨下车。

酒吧内,靠近门口的巨大玻璃墙边设置了一排卡座,达霖晃动着酒杯中的暗红色液体,对身边频繁路过抛着媚眼的各色女人温柔地笑,随后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摇着头心里惋惜地叹气:这年头,养眼的女人越来越多,但是原装的越来越少了。

啜了一口酒,不经意瞥见酒吧外突然打开的车门,达霖咻地坐直身体打量着从车上急急下来的女人,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是他心潮莫名澎湃起来——哇!大美女啊!

他慌忙起身,迈开长腿火急火燎地向酒吧外走去。

这边吧台旁,骆淼只手撑在台面上,波浪卷的长发从肩膀上滑下来,她不在意地伸手往脑后一撩,露出一个轻佻的微笑。她面前的酒保感觉心跳瞬间漏掉了一拍,他在这样的场所上班许久,见识了形形色色的女人,美丽的不在少数,却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位,举手投足都是诱惑。

“你们老板呢?”她的眼神在酒吧里搜寻,最终落回酒保身上。

酒保愣愣地抬手指了指门口的卡座。骆淼来过这家酒吧许多次,早就将那个人的习惯位置摸透,但是现在那个位置上只有茶几上一杯喝了大半的酒。

“老板大概有事在忙,您有什么……”

“算了。”骆淼脸上的失落十分明显,达霖是什么性子她门儿清,大概是又看见什么美女了,于是打断酒保,将皮夹放在吧台上,“喏,这是你们老板的皮夹……”

顾盼蹲在车旁尽量矮下身小心地将手探向车底摸索,终于摸到锦盒一角,费力地将它拖出来,当她将锦盒抱在怀里的时候,终于安心地舒了口气。

这时,达霖已经站在顾盼的身后,他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道:“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想你可能需要帮助。”

顾盼僵了一瞬,立刻用更快的动作站起身:“不用。”说着就要打开车门。

然而达霖这样浪迹声色场所的老油条怎么会给她拒绝的机会:“美女,你看这外面这么冷,要不去里面坐坐?”

顾盼的手还搭在车门上,冷冷地扫了眼这个比自己高许多的男人:“松开。”

达霖在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像是闪过一道细小的电弧,明明她只露出小半张侧脸,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可是就这一瞬,他就像被眼前这人的眼睛吸引了。她的肤色很白,一双眼睛像镶嵌进了一片黑色的夜空,星光闪烁,他瞧得有些痴迷,喃喃:“你的眼睛真漂——卧槽!”

骆淼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首先就被这一句“卧槽”惊得顿住了脚步,前方她都熟悉的两个人此时大乱——平日里拾掇得人模人样的达霖仰面躺在地上,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狼狈,右手臂还被半弓着腰站在他上方的顾盼紧紧抓在手里。

达霖在地上缓了一阵才感觉到从背部传来的巨大疼痛感,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骨头与地面亲密接触的时候发出的沉闷撞击声,他皱着一张脸苦闷地想:为什么又是过肩摔!

记忆中有什么零碎的片段与现在的场景严丝合缝,就着这样一个尴尬的视角向上仰视,达霖犹如醍醐灌顶,他就说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顾盼!”

“是你?”

在达霖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的时候,顾盼也认出了他,眉头皱得简直可以夹死苍蝇,那眼神仿佛地上的他就是那只苍蝇,她毫不犹豫地甩开他,拉开车门利落地落锁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达霖似乎是在一瞬间失去了痛觉,迅速从地上跳起来拍打车窗,试图与车里的顾盼对话:“顾盼?你是顾盼对不对?”

顾盼充耳不闻,微微别过头。

骆淼踩着高跟鞋灵活上前拦下达霖:“先生,请问您对我的车有什么意见吗?”

达霖的眼神在接触到骆淼的一瞬间本能地一亮,在心里喊了句“漂亮”,但是想起正事马上冷静下来,指着车里的顾盼急道:“我和她认识,我想和她说两句话。”

“达先生,您搭讪的方式可一点都不高明。”骆淼讽刺地笑笑,快速将一张名片塞进达霖手中,走向驾驶座。

站在车外的达霖诡异地沉默着,在骆淼拉开车门的瞬间,他说:“陆屿初一直在……”

后面的话随着车门的关闭,顾盼并没有听清楚。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顾盼一直在想达霖最后说的是什么,随后默默地掐灭心底因为达霖那句话而摇曳的星火。

她曾经听过这样一则故事:登山者掉下山崖后,腰上的绳子幸运地挂在了树枝上,登山者惊魂未定之下慌忙向上帝祷告,在他诚心祈祷的时候上帝出现了,上帝说:你如果真的相信我,就把你的绳子割断吧。

但登山者反而把绳子抓得更紧了。

山上的夜晚非常寒冷,这个登山者终于在恐惧和逐渐力竭之下死去。

其实那根树杈把他拦在了离地面仅仅只有一米的地方……

顾盼那时候不能理解,既然向上帝祷告,为什么上帝在告诉他出路的时候,他却又不相信?

现在她明白了,我们得到一个消息,做出一个选择,那种深陷其中的焦灼、挣扎感,旁人是不能体会的,因为痛的是自己,所以理智地怀疑一切,容易把自己封闭在当时的痛苦里难以走出……

越重要,就越踌躇。

她觉得,现在自己就是那个悬崖上的人。

而陆屿初就是那根绳子。

她心心念念,却不知道抓住以后,得到的是救赎还是没有尽头的深渊。

她不敢触碰,更不敢遐想。

诡异的沉默一直延续,骆淼承认今天晚上自己的确是带着顾盼过去碰运气的。达霖和陆屿初的关系,就像是系在同一根绳索上的两个铃铛,一个有动作另一个绝对不会无声无息,从学生时代开始两个人就是形影不离,这样的感情一直延续到现在,骆淼相信达霖但凡知道顾盼的踪迹,那么离陆屿初找过来就不远了。

但是所有的谋划在看到顾盼换了一身休闲装拎着大箱子出来的时候,即刻付诸东流。

“你……”骆淼犹豫地措辞。

顾盼抢白:“骆淼,我要回去了,不好意思,本来打算在这边待几天和你好好叙旧……”她说得快且急,脚步不停,像是在刻意躲避。

“没关系。”骆淼轻轻说,堵住了她接下来所有表达事态紧急的解释。

“顾盼。”她的声音很轻,像夜间掀起的风,“我们不能一直躲藏逃避,这是过去你告诉我的,还记得吗?”

事实证明,劝告别人远比自己实际行动来得要轻松简单,不论在谁身上,这句话都适用。

机场登机口,陆屿初迈步走向桥箱,手机突然响起,他脚步不停瞥了一眼。

“我准备登机了,你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陆屿初你千万不要上飞机!”达霖毫不掩饰他的兴奋,不等陆屿初出声嘲讽,赶紧说,“我看见顾盼了!”

陆屿初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脚步生生顿住,挡住一众身后乘客,他声音低沉:“你确定没看错?”

“绝对不会错!你还记得高一她给我的过肩摔吗?她又摔了我一次!哎哟,疼死我了!真不知道……”

陆屿初的手掌渐渐收紧,达霖在那边说了什么他已经不需要再听了,胸腔里碾过千万种情绪……

挂断电话,他在心里默默念着那个名字:顾盼……

心口一阵酸涩,他毫不犹豫地迈开长腿逆着人流跑了出去。

透过倒映着灯火繁华的落地窗,骆淼不知道自己在这儿站了多久,就那么看着远处川流不息的灯海越渐稀疏,直到门铃声响起。

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一看,有些意外地顿了顿,这么快?

打开门,互相照面的瞬间,陆屿初诧异地眯了眯眼。

“好久不见。”骆淼轻松地冲陆屿初打招呼。

陆屿初默不吭声,一双黑漆漆的眼就直接扫视房间里。

倒是达霖大感诧异:“你们认识?”

陆屿初没有理他,淡淡冲骆淼点了点头算作回应,问:“她呢?”

“走了。”骆淼让开身子,走进屋里。“据说是最近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在半空上了吧……”她弯腰在茶几上翻找什么,“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走得很仓促,落下这个……”

骆淼将一封邀请函递向陆屿初,陆屿初匆匆翻开,这是今晚珠宝展会的邀请函。

珠宝展会?陆屿初心中升起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骆淼知道陆屿初一直很聪明,只要稍稍给他一点提示,“听说她离开勒川的第二年就被她家找回去了。”

达霖困惑极了:“但是唐棣华说……”

“亲爱的,你相信我,只有女人才能够分辨谁是绿茶婊。”骆淼打断他,吊着眼角向达霖抛了个媚眼。

达霖瞬间被撩得涨红了脸——这女人怕是有毒。

“她过得好吗?”陆屿初忽然问。

他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觉,过了这么久,他最关心的并不是顾盼的心里还有没有他,而是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过得好不好。

“看起来还不错,很漂亮,很有女人味……”差点都看不出来以前的样子,骆淼看着眼前这个认真无比的男人没有说出这句,心里却有些替好友抱不平,于是刻意强调道,“今天晚上还有一位成功男士在她面前刷好感,还有你的朋友——调戏了她。”

“这个我可以解释……”达霖尴尬极了,换来陆屿初淡淡一瞥,心里更加紧张。

“那就好,”他意味不明地一笑,退出房间,“今晚打扰了,如果有消息烦请你联系我。”

离开骆淼家,陆屿初被夜色包裹,他抬头仰望墨色穹宇,高高的墨黑的空中有红白色灯光交替闪烁。

——既然你逃得不够彻底,那么就等着被我找到吧。是你先招惹我的,休想这么轻易地把我抛弃。

夜色就像是一幅画映在玻璃上,骆淼的指尖慢慢轻触玻璃上光怪陆离的灯影。

“当初做错的事,现在到了偿还的时候了。顾盼,对不起。”她的头轻轻靠在玻璃窗上,低声呢喃,呵出来的气息在玻璃上形成一片白色的雾气,模糊了映在霓虹闪烁上她美丽的倒影。

顾盼坐在靠窗的位置,已经适应起飞后耳朵里的嗡鸣,身侧微弱的灯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坐在旁边的女生这时候正戴着耳机看电影,似乎是察觉到顾盼的目光,女生转过头来朝着顾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时手机屏幕上的电影没有停下来,顾盼看着桂纶镁饰演的女主角一脸委屈地问:“我不在学校的时候你会不会喜欢别的女生?”

顾盼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将视线挪向窗外。五光十色的城市已经随着飞机的升空越缩越小,窗外一片漆黑,她的眼睛里却盛满星光璀璨,像是一幕幕回忆绽放下擦出的火花。

她的故事,她与陆屿初的故事,在那片火花之下缓慢地流淌。

Chapter 2 像久不愈合的伤疤,一碰就疼

入秋的勒川,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顾盼微弓的背脊上,光打在她苍白的脖颈上,隐约能看到蓝紫色的细细的血管,短发凌乱地扑在脸庞上伴随着呼吸颤抖,挺翘的睫毛轻微扇动,原本安稳趴伏在桌面上的女孩儿皱眉收了收鼻翼,她抬起胳膊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并将脸埋进去,缓了一缓慢慢抬起头,从睫毛虚实不清的缝隙里眯着眼望向窗外,教室在五楼,她的位置在靠窗的角落,视野很好,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操场上奔跑跳跃的人影。

“什么时候了?”她望着窗外发呆,无意识地问。

同桌是个男生,从她起来的那一瞬就注意到了,所以在顾盼发问的瞬间他立马诚惶诚恐地说:“已经第二节课下课了。”

顾盼没有动作,没睡醒似的发着呆。

“……如果再重来会不会稍嫌狼狈,爱是不是不开口才珍贵……”

教室里不知道谁在放着歌,这首歌这两天一直在被单曲循环,大概是词曲里那种满溢的求而不得的感情触动了顾盼一向大条的神经,在第一次听的时候那种暴躁一直酝酿到现在化成了说不出的忧愁,她觉得心里闷得慌,轻轻地吐气叹出声来。

边上的男生立马惊到了,像是被威胁到的幼小生物警惕地收回视线,不再直视前方那个还在趴着的顾盼。

顾盼舒展一下僵硬的背脊,眯着眼望着眼前的玻璃窗。

“胶带。”简单的两个字里全是不容抗拒。

“啊?”男生浑身一颤,望了眼她伸过来的手,反应过来,立马低下头翻找,找到一小卷透明胶递过去,“给。”

顾盼从桌上码得高高的书册上抽下一本,毫不犹豫地撕下两张,没有理边上欲言又止的人,她知道自己不是好学生,所以这种事情,她做起来毫无压力。

她接过胶带,直接用嘴啃了几截贴在四个角上,站起身找着角度粘在窗玻璃上,满意地看着坐在自己前面的人脸上被遮住一片阴影。

顾盼就着这个角度打量他。陆屿初从小就长得很好看,在顾盼贫乏的词库里什么眉清目秀、明眸皓齿都不足以形容,每每看到他,她都会在心里感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她高一刚认识荆楚婕时,荆楚婕在得知她有个暗恋许久的人时,就非常变态地老跟在她屁股后头,暗搓搓地在陆屿初班级外面探头探脑,溜达来溜达去,美其名曰替好友打探敌情,然后回到教室的时候就要文绉绉地感叹一句“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之后就语重心长地劝顾盼放弃。

陆屿初是那种会让站在他身边的人自惭形秽的人,顾盼不用别人提醒。

顾盼喜欢陆屿初,从刚明白这种朦胧的感情,到现在已经硬着头皮死缠烂打了好几年,几乎是尽人皆知,甚至原先的班主任在得知她要选择理科的时候,都语重心长地劝她:“文理科是你人生重要的分水岭,你不能一时意气,选错了你将来后悔都没地儿哭!”哪怕是这样,顾盼都像一头不知道回头的牛一样,顶着压力梗着脖子反驳,不管不顾地选了更不擅长的理科。

她压根就没想过以后的事情,当她明白自己的感情的时候,更害怕的是将来有一天,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半路杀出来一个小妖精把陆屿初勾走。

她表现得无比坦荡,就是喜欢陆屿初,就算他现在不喜欢她,她也认了,她赖都要赖在他身边!

就在顾盼还在心中美滋滋地觉得自己选理科以便和陆屿初那个班好近水楼台的时候,荆楚婕满脸焦灼地出现在教室后门,她火急火燎地冲到顾盼身边,手掌拍着顾盼同桌男生的后背:“起开起开起开!”

男生望着霸占自己位置的荆楚婕,抱着作业本可怜兮兮地站在一边。

“你还在看他呢!”荆楚婕像个炮弹一样开火,“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传你传成什么样子了?”

顾盼望了眼依旧睡得安稳的陆屿初,凶巴巴地瞪她一眼:“嘘!他在睡觉。”

荆楚婕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天塌下来都吵不醒他好吗!”

可不是!陆屿初一天到晚都跟睡神附身一样,荆楚婕就趁顾盼不在的时候闹腾过,陆屿初不管怎么闹都是趴在那儿不动如山,好几次荆楚婕都怀疑他压根是在装睡!

顾盼没打算继续和她讨论这个:“你来找我干什么?”

荆楚婕是个急性子,听到顾盼问,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就是这学期转来的那个徐霜,你和她到底有什么过节?她一直揪着你不放啊?你是杀她全家了还是怎么的?”

“她又说什么了?”顾盼一派了然于心的样子,好像现在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不是她一样。

“啧,你能给个正常反应不?”荆楚婕最受不了顾盼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她现在可劲到处传播说你是杀人犯的女儿,还有你妈未婚先孕生的你,在你爸进监狱之后立马甩了他,还说你跟你爸一样天生流着罪恶的血,从小就不学无术偷窃打架斗殴,现在还是校园女老大什么的……”

荆楚婕倒豆子一样地转述着,压根没理还站在一边的男生越来越惊恐的表情。

“哦,这些啊。”顾盼懒洋洋地撑起下巴,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面,看似在思考什么,但是以荆楚婕对她的了解,这家伙的思维估计已经发散到外太空了!

“你到底怎么个意思啊?”荆楚婕有些急躁地挠头,又带着些莫名的兴奋,“我可告诉你啊,我已经叫了小八她们,咱们今天下午就把徐霜堵了,然后……嘿嘿嘿嘿……”

这时候,上课铃声响起,盖住了荆楚婕那猥琐的坏笑,她还没有走的意思,顾盼一眼看到同桌男生站在一边踌躇着不敢开口的样子。

“赶紧走吧,上课了。”顾盼推了荆楚婕一把。

“那说好了啊,下午我来找你!”

男生这时候才诚惶诚恐地坐下,老师皱着眉头但也没有追究,顾盼这一伙小团体在所有老师眼里是出了名的野性难驯,也就是坏学生的代表,反正说了她们也不会改,当然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地讲课,顾盼的注意力却因荆楚婕说的话飞回很久以前。

那时候还是小学,顾盼虽算不上品学兼优,但也勉力维持在班上的中游偏上,她朋友不多,却也乐得一个人清闲。

但她永远记得,随着那一天的到来,她平静的人生开始无风起浪。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盛夏炙热天气里甚至起了一点清爽的微风,顾盼走进教室却像走进了审判台。看到她进来,就像是一滴水掉进滚烫的油锅,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席卷而来:

“就是她啊!”

“啧啧,没想到她还是个三只手……”

“有什么样的爸妈就有什么样的小孩儿,我妈说要我离杀人犯的女儿远一点……”

在各式各样的声音里,在或鄙夷或憎恶或惊讶的目光中,顾盼站在那儿,感觉有无数虫子顺着后背慢慢往上爬,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种身处焦点的感觉让她极度不适。

这种感觉,在很久之后都会化身为深夜难醒的梦魇,缠绕在顾盼每一夜的梦里。

顾盼突然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坐在人群后的徐霜站起来,红着眼睛伸出瘦长的手指着她说:“就是她!”

薄薄的校服贴在顾盼瘦削的背脊上,风一吹带起丝丝透骨凉意。

——发生了什么?

——就是我?我怎么了?

——他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

顾盼浑浑噩噩地被班主任张老师带到办公室,张老师的眼镜片折射着刺目的光,她说:“顾盼,你把钢笔拿出来,这件事情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这时候顾盼脑子里只觉得有什么崩掉了,那些崩碎的东西化成了肮脏的齑粉汹涌地扑向她。

“顾盼,这件事情要查肯定能查出来,老师现在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不要让老师难做,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张老师的嘴开开合合,噙着泪的顾盼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她的脑袋里炸响了刚才在班上听到的窃窃私语,乱糟糟地响成一片——

“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我没有!”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捂着耳朵像是要阻止一切声响,她撕心裂肺地不断否认。

……

钢笔到最后都没有找出来,顾盼也死不承认自己偷了笔。张老师也没有做出什么最后的裁定,这件事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就好像只是学习生涯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

可是,对于顾盼来说,那是噩梦的前奏。

从那天开始,所有同学都对她冷嘲热讽,她的外号就是“三只手”“小偷”,张老师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各种奇怪的内容。

也是从那天起,一个与世无争的安静的顾盼就此被留在过去,她倔强地逼着自己去对视那些鄙夷的嘲讽的目光,挺直自己的脊背,从不会有任何心虚的影子。那些不怀好意的谩骂和指桑骂槐的嘲笑,甚至对她动手推搡的举动,都从来没有让她低下头颅。

顾盼成为学校最不受人喜欢的学生,这种不喜欢也随之在老师中传递,特别是班主任张老师。

顾盼不明白为什么张老师执意于将她定位为一个顽固的不可教化的怪物。在张老师任教的三年里,顾盼都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她会不遗余力地在那间并不隔音的办公室里放肆谩骂顾盼就是个蠢货……

……

小学时光是顾盼最不能回顾的记忆,像包着脓的伤疤,一碰就疼。

可是,现在徐霜阴魂不散地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时候算账了。顾盼冷冷地笑了起来。

下午放学的时候,顾盼捅了捅陆屿初左侧肩胛骨下方的腰窝:“起床了陆屿初,放学了。”

陆屿初睡着了雷打不动,只有捅这个地方他才会给点反应。

他摇晃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呼……一天又过去了……”

顾盼盯着他的衣服下摆露出的一小块润滑肌肤,没好气地伸手把他的衣服往下扯:“你注意点形象!”

“在你面前还要什么形象啊,咱俩一块长大,我什么样你没见过啊。”陆屿初满不在乎地靠着墙,但好歹往下揪了揪衣角。

顾盼小声咕哝:“光着的,我就没见过……”

她到底没敢大声说出来。

“你说什么?”

陆屿初突然靠近,吓了顾盼一跳,一掌拍开:“你突然靠这么近做什么?”

“你还会害羞啊?”他嗤笑一声,弯下腰认真地望着座位上的顾盼,挑起一抹坏笑,“想看我光着的时候呀?顾盼,看不出来啊……”

顾盼脸咻地涨红,没出声,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听到了你还问!

不一会儿,陆屿初的声音再次响起:“哎,你下午又要和那个小炮仗去搞事?”

顾盼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小炮仗说的是荆楚婕。陆屿初一向对荆楚婕没什么好脸色,起初顾盼误以为这是小男生别扭的喜欢,但是后来,每每荆楚婕来找她,陆屿初确实都没给什么好脸色,她才确认就是不喜欢。

“你不是睡着了吗?”顾盼掀起眼皮瞟他一眼。

陆屿初正在慢腾腾地收拾桌面,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一本垫脸的书,那本可怜兮兮的书都被压得变形了,陆屿初不耐烦地把它压在书堆底下。

“那炮仗炸起来声响那么大,我还睡得着吗我!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成天和这些三五四六的人混在一起……”他话还没有说完,荆楚婕的声音就在后门响起。

“顾盼你还在磨蹭什么,人都快跑了!”

陆屿初适时收声,人也转了过去。

顾盼的眼神在陆屿初和荆楚婕之间流转,直把荆楚婕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怎么了?”荆楚婕走过来拉她。

陆屿初瞪了她一眼后向门口走去。

顾盼揉了揉眉心:“没什么,走吧。”

Chapter 3 相信不需要证明

“她们在哪里?”下楼的时候,顾盼一连跨过好几级阶梯,头也不回地问。

“我让小八在校门口拦,拦住了直接拖到一边的巷子里,估计就等咱俩过去了!”

顾盼对荆楚婕语气里的跃跃欲试有些无语,她说的巷子就在校门口右边的牙科医院后头,另一头通向一个叫作“老街”的地方。

两个人很快就赶到了她们说的那条巷子,还在巷子口就听见女生的喊叫声。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拦我想干什么?”

顾盼进去就看到一头黄毛的小八几人围着徐霜,将她逼到墙角。

小八靠近瑟瑟发抖的徐霜,得意地说:“喊什么喊,你不是能耐吗!躲什么躲,怕我们会吃了你啊?”

几个人哄笑起来。

徐霜咬着嘴唇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出校门就被几人拖到巷子里,眼前这几个人看起来就不是善茬,可是她这个学期才转到这个学校,不存在得罪了什么人……

她慌乱地睁着眼睛四处乱看,瞥见巷子口有两个人影,也没看清是谁就可怜兮兮地努力投递过去求救的信号。

小八几人顺着徐霜的视线看过去,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她还想着咱们老大救她,笑死我了!”

徐霜闻言,仔细一看,心里的愤怒瞬间掩盖了恐惧:“顾盼……”

顾盼双手插兜走过去:“是我。”

徐霜看着她若无其事的表情,心中的羞辱感油然而生,她怒道:“你……是你要她们堵我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当曾经你看不起的人出现在你的面前,就算你自己实际上比她还落魄,你依旧会看不起她。

就像现在这样,徐霜瞬间捡起了倨傲:“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三只手。”

“你还敢胡说八道!”顾盼还没有说什么,荆楚婕啪地就是一巴掌扇过去,徐霜的脸歪向一边。

徐霜再抬起头来时,眼里满是恨意:“怎么,敢做不敢认?”

荆楚婕见状还要动手,顾盼拉住她。

“我没有做过我为什么要承认?”顾盼歪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当初你的钢笔是怎么遗失的,你和我心里都是一清二楚。”她将“遗失”两个字刻意咬得十分清楚。

“那支钢笔,后来你再拿出来的时候故意说是我还给你的,这样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你说对不对?事实也是这样。”顾盼靠近徐霜一步,徐霜忍不住往后缩,“我一直很奇怪,咱俩没什么过节,平时也说不上几句话,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徐霜嗫嚅着嘴不说话,荆楚婕上去就要揪徐霜的头发,顾盼拦住没让她动手。顾盼一向不喜欢这样去羞辱他人,大概是以前被人这样对待过,所以格外讨厌这样的举动。

“你为什么讨厌我?”她又问了一遍。

陆屿初和达霖从校门口出来,达霖问:“一会儿去吃什么?”

陆屿初没有说话,眼睛不着痕迹地向左边的巷子口瞟了一眼。

达霖还在喋喋不休:“今天忽然想吃面。”

“我想喝粥。”陆屿初说完抬脚向左边走去。达霖心中诧异,上回去喝粥陆屿初明明还嫌那家粥店是黑店,三分之二都是水,今天怎么回事?

“你等等我!”

达霖走路习惯东张西望,在路过巷子口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声音,好奇心起,探着脑袋张望了一下,惊讶道:“哎?那不是顾盼吗?”

“是吗?”陆屿初脚步不停。

“真是顾盼!你快过来,顾盼给人打了!”

陆屿初眉头一皱,转身向巷子口走去。

顾盼此刻站在原地捂着脖颈,她没想到这么多人围着,徐霜还敢动手。

但是徐霜现在被揍得有些惨,光荆楚婕就踹了她好几脚,但她没敢还手。顾盼有些想不通,难道她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她推开众人,一把将徐霜提起来摁在墙上。徐霜的手指抓在顾盼的前襟,指甲掐进她的皮肤。

徐霜的眼睛通红,那样子恨不得吃了顾盼一样,她嘲讽道:“我就是讨厌你,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跟你那个不知廉耻的妈妈一样,凭什么班上男生都围着你转?看着楚楚可怜,只有我才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陆屿初也是瞎了眼护着你……”

她最后一句好像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只是语句里掩藏的那些心思暴露在空气中,顾盼立马就明白了。

顾盼松开手,荆楚婕几人连忙压住还要扑上来的徐霜,徐霜拼命挣扎着喊:“我说得不对吗?你爸是杀人犯,你妈不知廉耻到处勾人,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至少我清清白白,不像你——恶心。”顾盼回头瞥她一眼,用看一坨垃圾一样的眼神。

顾盼多看徐霜一眼都觉得肝疼,就为了徐霜的私心,她的生活天翻地覆。但是再差也差不过现在了,看了眼身后荆楚婕还在恨恨替自己抱不平的暴脾气模样,顾盼觉得,这样其实也不差。

她说:“现在我有的是时间,再让我听见一点不实的内容,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我告诉你,现在已经不是你说了就算的时候了。”

说完她向巷子口走去,抬起头就看到拐角处的陆屿初和达霖两人。

陆屿初拎着书包半靠墙低着头,达霖笑着咧开一张嘴跑过来。

“顾盼,你太帅了,我简直越来越喜欢你了!”

顾盼扫了他一眼,达霖立刻想起上次跟她搭讪后惹她不快被她摔的那一下,立马狗腿地改口:“是崇拜!纯欣赏!”

顾盼看向陆屿初:“你怎么在这儿?”

“达霖看到你非要过来……”陆屿初抬起下巴指了指达霖,达霖立马点头如捣蒜。

顾盼低头闭了闭眼,说不请心底闷闷的感受是不是失望,头顶突如其来地压下来一片黑影。

“瞅瞅你那衣服……”陆屿初挡在她面前,将达霖的视线隔开,语气不耐。

顾盼才发现徐霜把自己的衣领扯开了,露出的锁骨上还有刺眼的抓痕。

陆屿初语气里满是嫌弃:“注意点形象,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啧……”

“哦,刚才没注意被挠的。”顾盼想起在教室里自己嫌弃陆屿初的说法,腹诽这家伙真是记仇!拉了拉衣领,同时颇不在意地摸了摸抓伤处,才感觉到伤口一阵阵刺痛。

“别乱摸!”陆屿初喊了一嗓子。

这时候荆楚婕和小八几人正好从巷子里出来,就听见这一嗓子,摸不清头脑之余成功地想歪了。

“咦——”众人一致夸张地捂住眼睛,“我们什么都没看见!”说完一个跟一个地从他们身边跑出去,顾盼甚至看到荆楚婕“好样的”的口型。

顾盼扶额,觉得自己从学校边的大桥上跳下去都洗不清了。

陆屿初没管旁人,在背包里掏了掏,拿出一瓶云南白药的药粉给顾盼。

“嗯?”顾盼疑惑地望着他。

“出血了。”陆屿初有些怄火,不知道是气她还是气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盼身上就开始隔三岔五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伤口,而他包里也渐渐有了这些止血化瘀的药品。陆屿初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看着顾盼将药粉打开往手上一倒。

“你干什么?”陆屿初瞪着她刚才不知道摸过什么脏东西的爪子……

顾盼看着陆屿初瞪视自己,无辜道:“擦药啊……”

有什么不对吗?难道她意会错了?

陆屿初凶巴巴抢下她手里的药粉,把她的爪子从眼前拍下去,一把将她的头不怎么温柔地压向没受伤的那边,露出脖颈上的红印,一手抄起药粉倒下去。

“笨死了!”陆屿初好听却没好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盼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又哪里惹着这位大爷了,感觉到陆屿初在她的脖颈边吹了一口气,有些凉有些痒,鸡皮疙瘩立刻就全体起立了。

陆屿初正在拧药粉盖子,看她还歪着脖子站在那儿,忍不住“扑哧”一笑,换来顾盼莫名的视线,他勾着一边唇角好心把她的脑袋扶正,看她手伸向脖颈,立刻俊颜一凛:“不许抓!”

“哦。”在一阵药香里,顾盼的脸无比诚实地红了。

陆屿初瞬间意识到什么,也不自在起来。

在两人沉默的时候,达霖踌躇半晌,看看顾盼又看看陆屿初,小心翼翼地问道:“还回家吗?”

达霖和他们在顺路二十分钟后分道扬镳,陆屿初和顾盼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那个徐霜,就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污蔑我偷东西的那个……”也许是打心眼里不希望陆屿初心中的自己是个成天惹事的人,或许是因为她仍害怕陆屿初会相信那些无中生有的谣言,顾盼吭哧吭哧地想解释。她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她,但她不希望陆屿初也是。

陆屿初淡淡道:“所以呢?你就找那群小太妹把她打了一顿?”

“不是这样的!”顾盼下意识地反驳。

陆屿初叹了口气,难得像小时候一样放柔声音:“你要知道靠暴力获取的东西,本身就没有什么可信度。”

顾盼固执地仰着头问:“那你呢?你相信我吗?”

“啧,你要我怎么说呢?”陆屿初皱了眉,直视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直白而雪亮,直逼得他不由想要躲闪,他别开头,模糊地解释:“相信不需要证明,语言是最没力量的方式。”

“什么意思?”顾盼心里微微一落,这不是她期待的回答。正当她还想追根究底的时候,从右手边的铺面里冲出来一个人。

“死丫头,你可算回来了!”顾美琌气急败坏地习惯性一把揪向顾盼的耳朵。

顾盼闪身躲过,气恼地喊:“妈!你干吗啊?”

她并没有留意到,在顾美琌出现的那一瞬里,陆屿初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她只觉得当着陆屿初的面被妈妈揪耳朵,简直丢脸死了!

顾美琌没管那么多,匆匆吩咐:“赶紧去老太婆那里点一份最贵的小吃,快去!”说完又匆匆往回走。

顾盼无奈地想要和陆屿初说一声再见,才发现陆屿初已经走了老远。

“还不快去!要最贵的!”顾美琌的声音又远远传了出来。

顾美琌口中的老太婆是小吃街上一个老婆婆,鳏寡孤独的她也是唯一一个在顾盼去买东西时不会冷嘲热讽的人。

“蔺婆婆,这两样各来一份。”

“哟,小顾又来买东西啊,”一边铺子里的女人探出头来,抻长脖子瞧了瞧顾盼指的那两样,“你妈转性了?今天不挑最便宜的买了?”

“怕是又钓上什么有钱人了吧……”另一边铺子的老板娘也赶着出来搭上话,说完自己先捂着嘴笑了起来。

顾盼不理睬她们,她们也自讨了个没趣,就在那儿叽里呱啦聊八卦。

老人家手脚慢,顾盼在等的时候脑子里盘旋的还是陆屿初离开时的背影。

最开始觉得那个背影有安全感是什么时候呢?

她的记忆又回到死不承认偷钢笔的那天,一整个下午,她被罚站在教室外面,人来人往指指点点让她恨不得融进身后的墙里,那是她最羞耻最屈辱的时刻。

陆屿初课间时路过,看到她的一瞬间也满是诧异,顾盼一见是他更加无地自容。

等到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陆屿初才从厕所出来,在他路过的时候,顾盼深深地埋着头掐着指甲压住鼻酸。

陆屿初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后门的空隙里,那时候后门不是与墙面平齐,是往教室里面凹进去一些,和墙面形成狭小的空间,陆屿初就站在她身边,微微靠着关闭的后门。

“腿酸不酸?”陆屿初压低声音。

顾盼一扁嘴,压低着脑袋摇了摇。她不肯开口,陆屿初也就保持沉默。

之后每次下课,陆屿初就率先一步冲出教室站在她前面,将瘦小的她完整地遮挡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替她隔绝了探究的嘲笑的目光。她站在他背后揪着自己的衣服颤抖着,之前一直倔强地在众人的注视下忍住的眼泪,就这么无声地簌簌往下落。

他是那天唯一一个给过她信任的人,哪怕是顾美琌在老师办公室听完前因后果后第一反应也是对她劈头盖脸的一顿打,然后逼着她赔礼道歉,直到听说徐霜那支笔的价格接近四位数时,才立马改口义正词严地说自己女儿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顾盼知道,顾美琌只是不愿意赔偿那笔钱,才一口咬定不相信她会偷窃,在顾美琌心里,她有没有做这件事,其实并不重要。

蔺婆婆枯瘦的手伸到顾盼面前,打断她的思绪。

“谢谢婆婆。”顾盼接过,再踏出那条小吃街的时候,身后还有窃窃私语。

顾盼脑海里有个不确定的想法,也许街坊邻居讨厌顾美琌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顾美琌是当着办公室所有老师面,依然可以面不改色斜挑着眼说出“我不可能赔钱,但是如果那位同学的家人来酒馆可以免费……”这样的话时,顾盼清楚地记得张老师那张瞬间发绿的脸。

顾盼心想,那时候张老师心里可能在骂:“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这条街上,或者说勒川所有有家室的女人心里,大概都希望自己家里的男人永远不要踏足顾家的酒馆。

因为那里面,有一个妖精一样的女人。

Chapter 4 大家都不是一类人

回家的那条马路上栽着一排银杏树,这个季节没有厚实紧密的树荫,没有聒噪了一整个夏季的蝉虫,枝杈上满是摇摇欲坠的银杏叶,地面上铺了满满一路,松松软软。

陆屿初踩着一路叶片,浅金色的痕迹就像潮水一样拍上他的脚背,他仰起头,归巢的倦鸟在纵横交错的电缆线之间划过,扑棱翅膀卷起的一格一格的气流在天空中晃动,摇下枝丫上扇形的叶片。

“啪嗒——”那是叶梗脱离的声响。

不知不觉,已近深秋,这浓郁的香气。

陆屿初终于溜达到楼洞口时,正好撞见从菜市场归来的父亲陆一言,陆屿初眼角余光早就瞥见,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拾级而上。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陆一言叫住他。

陆屿初嘴角抿得紧紧的,脑海里突兀地回想起刚才那个女人叫顾盼“死丫头”的样子,下意识地松垮了身体,校服外套也斜垮垮地搭在肩膀上,背包应景地落在臂弯里。

陆一言是学校的政教处主任,最受不了学生懒懒散散、不修边幅,走上前来就看见他这副样子,果然立马吹胡子瞪眼:“你瞅瞅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啊?你还有个学生样子吗!给我站好!”

“啧——”陆屿初不耐烦地咂嘴,懒洋洋地收回劈得老开的腿。

“校服是给你这么糟践的吗?你这背的什么,老太太遛弯挎的菜篮子都比你拎得紧实……”陆一言一数落就停不下来,瞧着眼前这个儿子,越看越生气。

“烦不烦啊!”陆屿初知道这时候回嘴必定讨不了好,但他现在就是心里憋得难受,就是想故意挑事。

效果立竿见影,陆一言伸手就要揪他的耳朵。陆屿初简直恨死了陆一言身上任何和那个女人肖似的举止,一伸手挡开父亲伸来的手。

“老陆啊,你们父子俩又在这儿练呢?”七奶奶的声音适时出现,让即将爆炸的陆父压下火。

七奶奶和陆家父子楼上楼下好几年,他们两父子之间的不对付她也清楚,这时候赶紧出来打个圆场。

“七奶奶。”陆屿初对楼上这个老婆婆还是十分尊敬的。

“七婆遛弯呢。”

……

趁陆一言分散注意力,陆屿初趁机蹿上楼。等到他洗完澡出来,陆一言已经在厨房里忙活起来。陆屿初偷偷揭起倒扣在菜碗上的小碟子,警惕地望了一眼厨房,偷偷将手伸向那盘冒着热气的辣椒炒肉,在厨房忙的陆一言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般,瞬间回过身,烫得他一缩手。

陆一言看着这个已经高过自己的儿子,没好气道:“臭小子,赶紧摆碗筷!”

饭桌上,陆一言还是没有轻易放过陆屿初:“下午又干吗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和顾盼一起回来的,女生走路比较慢。”陆屿初不要脸地把一切推给顾盼。

他们这一片的房子有些老,是那种进一个单元门左右两户的格局,顾盼跟着顾美琌来到这里就和陆家比邻而居,两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可以说是互相看着对家的孩子长大的。

“也不知道顾家姑娘是怎么回事,越大反而越不让人省心。”陆一言对于两家孩子在学校的表现一清二楚,敲着碗没好气地说,“都是你小子,好好的姑娘家跟你在一块儿都学坏了!”

“还赖上我了,有那么个妈,仙女都得变妖精……”

“混账小子说的什么话……”陆一言扬起筷子就要打。

见陆一言还维护顾美琌,陆屿初顿生一阵烦躁,连带着也没有了胃口:“吃饱了,不吃了。”扔下筷子就离开了饭桌。

回到房间的时候,隔壁的灯已经亮起,两家的阳台靠得很近,约莫就是一个跨步的距离。陆屿初站在书桌前转过头就可以看见顾盼吊在阳台上的沙袋,他抬头看了眼挂钟,八点三十,平时这个时候顾盼喜欢在阳台上打沙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有。

此时顾盼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她思维放空的时候喜欢发呆,思考的时候也喜欢发呆,所以就算荆楚婕也分不清她望着一处时到底是在胡思乱想还是纯粹因为无聊。

现在,顾盼想的是今天下午出现在酒馆的那个男人,那个让顾美琌一反常态的人。

顾美琌是一个极功利的人,没有让她留恋的资本,休想在她这里讨到好处。而下午那个一身正装的男人,不像她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他看起来严谨而自律,就连喝高了都那么矜持地坐在那里,不像是勒川经常光临酒馆的那些男人,酒意上头就吵吵嚷嚷动手动脚,嘴里骂骂咧咧全是不着边际的脏话。

顾盼敏锐地察觉到大门落锁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叮叮咚咚,伴随着顾美琌一声“累死了”然后归于平静,她能够想象到顾美琌瘫倒在沙发上的样子。

她敏捷地从床上跳起来,冲上阳台套上拳套对着沙袋发泄似的狠狠打起来。

没过多久就因为毫无章法而气喘吁吁,她抱着沙袋脸贴在上面,望向陆屿初的房间,他的房间已经熄灯,一片漆黑。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来回旋转,家庭的变故以及成长的经历让她过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也正因如此,她敏锐地察觉到那段时间陆屿初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渐渐疏远了自己,还有他对顾美琌的敌意。

顾盼烦躁地一边挥拳,一边让思绪在脑海里乱七八糟翻涌。

模糊中,陆屿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顾盼,大半夜瞎吵吵什么!”

对面没有回应,陆屿初屏住呼吸仔细听,那边传来拳套撕开的声音,随即是关门的声响。

一片寂静的深秋夜里,一丝虫鸣都没有,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鸣笛,陆屿初发现他的胸口因为憋气胀得生疼。

顾盼离开阳台后,径直去了顾美琌的房间。顾美琌坐在梳妆台前,细致地往脸上抹着什么。她很看重这张脸,每天花时间最多的就是这张脸,所以长年累月下来竟一点看不出她是有个十几岁大的女儿的人。

“那个男人是谁?”

顾美琌对着镜子里望了她一眼:“哪一个?”

“今天下午,穿西装那个。”

“哦,他啊……”顾美琌手上动作不停,就像是说起明天的天气一样云淡风轻,“他叫唐朝,好像经营了一家蛮有知名度的原创珠宝设计品牌公司,这几天刚来勒川,安置他老婆的骨灰。”

“你打算把他发展成我的第几任后爸?”顾盼十分直接,“呵,别又被骗财骗色……”

顾美琌当作没有听到顾盼的讽刺,转过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有什么不可以呢?男未婚女未嫁……”

有时候顾盼觉得自己那种一说话就噎死人的性格,一定是遗传顾美琌的。就像现在这样,顾美琌一句话就堵住了她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讽刺,她觉得说什么对顾美琌来说都不痛不痒。

顾美琌像是被勾起了谈兴,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年轻有为的企业家,刚刚丧偶,虽然家里有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儿,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能嫁给他,那咱们就能离开勒川,然后过上有钱人家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我光是想想,在梦里都能笑醒……”

顾盼看着镜子里妈妈那满脸憧憬的样子,紧了紧嘴唇最终没再说话。

这种焦躁找不到出口的情绪一直缠绕了顾盼好几天,就连陆屿初都感受到了,时不时转过头来打量她。

几次之后,顾盼先受不了了,在陆屿初看过来的时候逮住他,困惑地问:“怎么了?”

陆屿初半侧过身,懒散地靠着墙问:“失恋了?”

顾盼幽幽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他有些发毛,连忙改口:“生理期?”

顾盼揉了揉脸,平静半晌:“我没事……”瞥了一眼明显不相信的陆屿初,“就是有点心事。”

“你那么粗的神经还能有心事……”陆屿初咂舌,“不容易。”

“你看看你那个黑眼圈,本来就长得不怎么好看,这下更像盼盼了……”陆屿初还在说。

“盼盼?”

“对啊,那什么亚运会不是有只熊猫吉祥物,就叫盼盼嘛!”

“你长得好看,我不跟你计较!”顾盼挤出一脸笑容,咬牙切齿地说。

尽管顾盼喜欢他,但是不得不承认,陆屿初实在是有能把人气死的本事,她常常会在心里告诫自己:杀人犯法!

“现在自习课,你赶紧趴着睡会儿吧,你那个脸色,比墙灰强不了多少……”

顾盼只趴了一会儿,发现睡不着,撑着脑袋在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在她意识到稿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的都是陆屿初的名字的时候,心里更加郁闷,烦躁地丢下笔,扭头看窗外的风景。

在同桌的眼里,顾盼的负面情绪简直可以实质化到向外发散,那个男生挪着板凳战战兢兢地远离她,一下课就迫不及待地向教室外跑,刚跑到门口,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陶荏彦。看着陶荏彦气势汹汹的样子,他站直身子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彦哥。”

陶荏彦压根没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面前有个人挡住自己的路,大手一挥赶小鸡仔一样将他挥开:“别挡路。”

陶荏彦拖着被那个男生挪得有些远的板凳坐到顾盼身边,还没坐稳就开始火炮一样吼:“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顾盼刚转过头,就看到陶荏彦在面前放大的脸,连忙将他推开:“离我远点。”

陶荏彦脸上打着几个创口贴,指节上扎着绷带,看着都灰灰的,应该包了有几天了。他表情不爽到了极点,但还是依言将凳子往后拖了一点点,抬起头看了看顾盼不满意的表情,一狠心忍痛又往后拖了一截。

顾盼这才正色看向他,陶荏彦的情绪瞬间又激烈起来,一拍桌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徐什么的找你麻烦?要不是猫仔说我还不知道!你还让荆楚婕瞒着我?”

每个学校都有不爱学习的混混,上课从来不准点、下课却能溜最快、打架率最高的那种死不读书的混混,陶荏彦就是顾盼所在学校远近驰名的“扛霸子”,面凶手黑令人退避三舍,偏偏护着顾盼,凡是跟顾盼沾边的事情,率先炸的肯定是陶荏彦,因着这层关系顾盼也就是公认的女生老大,尽管顾盼常常不领情。

“关你什么事啊!”顾盼不耐烦极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她趴在桌上,目光正好可以看到教室外走廊上的两个人,心想这傻子又来找陆屿初做什么。

傻子指的是达霖,刚下课陆屿初就被达霖从教室拽了出去。

达霖信誓旦旦地保证:“……你就把山地车借我骑一会儿!我保证爱惜它!”

陆屿初昨天刚收到自家三叔寄来的山地车,自己还没骑热乎,刚进学校就被达霖盯上了,节节课都来找他磨。

但是陆屿初这时候心不在焉,教室里陶荏彦动静那么大,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行行行,下午放学行吧?”陆屿初敷衍着答应。

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兴奋的达霖突然抱住陆屿初,顾盼只觉一阵辣眼,翻了个白眼收回视线。

陶荏彦还在说着前几天他又带着人吓了徐霜一顿的事:“……你是不知道,当时她吓得啊……”

“你们一群大男人去恐吓一个小姑娘,都不脸红的吗?”

“怎么就脸红了!我听说她在你面前发横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像是个小姑娘,总而言之,顾盼,在这儿我护着你,别人休想动你一根头发!我护着我的人天经地义!”陶荏彦蛮不讲理地大声说。

“你给我小声点!”顾盼看着正走进来的陆屿初听到这句脚步一顿,连忙一巴掌用力拍在陶荏彦背上。

“嘶——”陶荏彦一个大喘气,感受到背上一阵发麻,还没等他抱怨,顾盼已经开始赶人:“你赶紧走,要上课了。”

陶荏彦向来是个嘴上没门的,你和他纠正多少次都没有用,顾盼本着“随你去,我不搭理你时间久了你自己也能察觉没劲”的思想不想和他多费唇舌。

“又赶我走!”陶荏彦满是敌意地望着向座位走去的陆屿初。

“瞅什么瞅!赶紧滚蛋!要我送你?”

“走走走!”陶荏彦长长地叹气,望着已经坐在座位上的陆屿初的后脑勺,将脚边的凳子往桌子下一踢,凳子“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顾盼皱着眉头看他,陶荏彦不情不愿地又把凳子扶起来。

顾盼的目光落在他的绷带上,陶荏彦每次跟着职高那群人出去打架都是一身伤回来,她忍不住提醒道:“你少和泥鳅他们混在一起,他们和你不是一路人……”

顾盼口中那个泥鳅其实她只见过一次,但是那印象可称不上好,一脸阴郁的瘦小男生那双吊三角小眼睛里闪着的不怀好意的光,令顾盼本能地抗拒,被他直视时会让人有种被蛇盯上的恐惧,顾盼打心眼里不想和他们多接触,也不觉得他们是什么善茬,但是陶荏彦似乎和他们混得还不错。

“知道啦!”

顾盼一听他满不在乎的声音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

陶荏彦踢踏着步漫不经心地向教室外走去,回头冲顾盼挥了挥手。

走廊上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人影渐少,过堂风悠悠地顺着惨白的墙皮向这个表情乖张的少年汹涌而来,撩起紧贴肌肤的布料,带走暖意。

Chapter 5 这不是心机,这叫谋略

青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在所有关于青春的电影里,丰盛的阳光、嬉笑怒骂的少年、爽朗明媚直冲天际的欢笑,是青春最基础的常态。

陆屿初站在浓密的树冠下,望着远处一群飞鸟向灰蒙蒙的天空扑棱过去,带着这个季节萧瑟的寒意。

“陆屿初,你站着干吗?赶紧把锁打开呀!”达霖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你不是后悔了不打算把车借我了吧?”

陆屿初认命地弯下腰,解开锁:“没。”

达霖心满意足地跨上那辆崭新的捷安特山地车,他刻意摆出自认为最帅的坐姿,用手肘挤了挤身边的陆屿初:“哎哎,有没有很帅?”

“嗯嗯嗯……”陆屿初敷衍地点头,向校外走去。

“哎!”达霖连忙踩上脚踏,“一定是嫉妒我帅!”

教学楼和校门口之间是一道很长的下坡,陆屿初沿着足球场围墙向校门走去。他实在不想承认,达霖那不着调的家伙骑在车上,确实有那么一股英姿飒爽的味道……

“新出的捷安特山地车!不错啊你小子!”

“帅吗?”

“帅呆了!”

陆屿初只要微微一撇头就能看见达霖得意忘形的样子,他扫了一眼,果然达霖正歪着脑袋冲人行道上的人耍帅,像一只炫耀翎羽的花孔雀……

转头的时候,瞥见足球场另一边的斜坡上下来一行人,几个女生吵吵闹闹地打闹追逐,只有顾盼远远落在后头……

此时达霖迎风踩着山地车耍帅前行,还偏着头和他挥手道别,根本没注意到前方低着头走路的顾盼,眼见要撞上她了。

陆屿初想也没想,迈开长腿跑过去:“小心!”

像是电影被刻意放慢的镜头,一帧一帧,沉默冗长——

顾盼转过头来,微微皱起眉头有些惊疑。

他感觉自己心口失衡地跳动,像陡然加快的鼓点。

他抓住顾盼的手臂将她向身后拉去。

转过身就看见山地车左右失衡,以及达霖惊慌失措的表情……

一家装饰简洁处处透着复古怀旧气息的咖啡厅里。

音乐像涓涓流水,在昏暗的带着咖啡香的空气里低低地浮动,原木色的宽大桌面上,透明玻璃杯里白色烛泪上顶着摇曳的橙黄色火苗,像是将黑暗烫了一个洞。

“明天大概不会和您见面了……”暖黄色的火光映在顾美琌的脸上,有一些婉约动人的蛊惑。

唐朝坐在她的对面,双眉微蹙,深邃的眼眸中蕴含着万种情绪。

顾美琌略微一顿,稍稍抬起脸庞,满是愁眉不展:“您不要误会……是我的父亲最近检查出胃癌晚期,作为子女我……”

她话还没说完,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尴尬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顾美琌接起电话,忍不住在心里咒骂,是哪个没有眼力见的现在打电话过来!

唐朝看着顾美琌接起电话时瞬息万变的表情,这是个十分聪明的美丽女人,就像是一朵罂粟花,明知道它柔美绚丽的外表之下是怎样可怕的存在,但是你却经不住它的诱惑,着迷一般心甘情愿养护它灌溉它。

“……是……医院?……好,我马上来。”

唐朝问:“是令尊的病情有什么问题吗?”

“是我女儿。”顾美琌霍地站起身,脸上难得有一丝慌乱,“对不起,我现在要去一趟医院。”

“我送你吧。”

他们赶到医院时,医生正好从里面出来,顾美琌匆匆拦住。

“医生,我女儿没事吧?”

“小腿腓骨轻微骨裂,打了石膏,回家以后注意多补钙,不要剧烈运动。一个月以后来复查,恢复得好不会有后遗症,对以后生活也不会有影响。”

医生叮嘱一阵后离开病房,唐朝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扶住她微晃的身形:“放心吧,没什么大问题。”

顾美琌抚了抚心口顺了顺气,温柔地抬头冲唐朝一笑,随即目光转向病房里的三人。

达霖和陆屿初神色讪讪地站在顾盼身边,顾盼的小腿上被石膏绑住,看不出伤势如何。

“怎么回事?”顾美琌眼神不善地望向陆屿初、达霖两人。

陆屿初张嘴刚要说话,顾盼急急开口:“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他们俩送我来医院。”

陆屿初在一边尴尬极了,说起来实在是丢脸,顾盼会受伤不是因为被山地车撞了,完全是他情急之下拉扯她避开时用力太猛把顾盼甩到了旁边校碑石台上……

他想起当时顾盼疼得冷汗直流的样子,不由心虚地看了她一眼。顾盼低着头,伸手挠了挠膝盖下石膏的边缘,发丝随着她微弓的脊背滑落至胸前,后颈的脊椎骨撑起皮肤的弧度,像是独角幼兽额前未发育完全的犄角。

“怎么这么不小心……”顾美琌上前小心翼翼捧起顾盼的石膏脚检查。

大概是顾美琌难得如此关怀备至,让顾盼和陆屿初皆是一愣。

瞥见母亲关切的神情,顾盼心上有个莫名的角落忽然松动。错眼看过去,一个一身西装的男人带着儒雅的笑容,视线一直落在顾美琌的一举一动上,顾盼蓦地又冷了神色。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直接,唐朝看向她,露出一个微笑,最大程度地表达自己的友善。

很久之后唐朝都记得第一次见到顾盼的这个场景,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是一只小兽拼命龇着自己稚嫩毫无杀伤力的乳牙,像是要吓退将要侵犯她领地的外来者。

“这是我女儿,顾盼。”

唐朝回神的时候,眼前是顾美琌温柔的脸,他顿一下,冲顾盼道:“你好。”

“这个是唐朝唐叔叔……”

顾盼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凌厉地望着他,顾美琌微微侧身挡住,用口型说了句:“死丫头,叫人!”

顾盼冷着眼上下打量这个男人,这就是即将要成为自己后爸的人?

她心中冷哼一声转过头去,顾美琌在心里不停地骂顾盼没有眼力见净会给自己添麻烦,面上却保持着温和和宠溺的笑容,向唐朝解释说“孩子认生”。

顾盼的心情很不好,从病房出来时,冷着脸磕磕绊绊地拄着拐杖,绕过伸手要搀扶的顾美琌向门外走去。

顾美琌落空的手停在半空中,描得精致的眉角一颤。

陆屿初几步上前扶住顾盼,顾盼打着石膏的脚微微悬在半空,走了几步又吃力地停在原地休息一瞬。

“慢慢走,不着急。”陆屿初轻声嘱咐。

顾盼的手指紧紧攥在拐杖横梁上,骨节因为太用力而显得微微发白。

两人穿过医院长长的白色走廊,两边擦得锃亮的玻璃窗有阳光透过来,将一块块浅金色的光斑投射在苍白的墙面,两人的影子不停地在明与暗之间穿梭,就好像是不断进出不同的世界。

“咚咚……”

拐杖叩击地面的声音分外明显,眼前顾盼单薄的背影看得顾美琌鼻子忽地一酸。

不知道是哪扇窗户没有关紧,忽然掀起一阵冷风,吹得顾美琌满身凉意。

她感觉有一双手轻轻地搭在自己肩上,唐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吧。”

回家是唐朝开车送他们,顾美琌想要顾盼跟她一起去外公那儿,毕竟顾盼的腿受伤行动不便,跟着她也好照顾。

“我不去。”顾盼头也不抬,拒绝得十分坚决,连前座一直沉默不语的陆屿初都禁不住侧目。

顾盼不喜欢回外公家,陆屿初是知道的,还记得有一次顾盼回来后在他面前哭了好久,之后每年都哭闹着不再去了。

顾盼记得那一次年关回外公家,那一家子的冷言冷语。彼时的顾盼年纪尚小,但是也看得懂外公外婆嫌弃的目光。从那些走门串巷的三姑六婆口中,顾盼才得知当年母亲爱上穷困潦倒但是又才情无限的父亲,在家人极力反对之下,两人没有办法,选择私奔,远走勒川,顾美琌自此与家人翻了脸。

如果之后日子过得顺遂也就算了,在勒川落脚的两个小年轻身上没有多少积蓄,过得十分艰难,更雪上加霜的是,顾美琌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顾盼还记得顾美琌说起这段回忆时脸上的表情,像是惋惜又像是无可奈何,她说:“你那个死鬼老爸,真是太蠢了,居然会去抢劫,抢劫就算了,还挑了个那么麻烦的人,啧……”

……

“不如给顾盼请个看护吧。”唐朝察觉到车里紧张的气氛,开口提议。

顾盼并不觉得顾美琌留在勒川会给予自己多好的照顾,两相对比,她反而觉得唐朝的提议还不错。

顾美琌在第二天就离开了勒川,而顾盼在家里待了一天就受不了了,踩着放学的点就搬了凳子坐在门口等着陆屿初。

陆屿初难得在晚上七点前就到了家,三步两步上楼正要往顾盼家里去,看见顾盼坐在门口登时就有些蒙,这是秋后算账?

“你怎么坐在这儿?”

“我明天要去学校!”

“去学校干什么?医生说你要静养。”陆屿初皱着眉头。

“得了吧,就这么点小伤,养什么养……”顾盼不以为意地跷跷那条残腿,眼骨碌一转就开始出馊主意,“不然你请假在家陪我?”

“顾盼,你是顺带撞坏了脑子吧?”陆屿初白了她一眼,“你请假是因为伤残患者,我请假怎么请?光是我爸那一关就过不去!”

“我不管!你不知道那个看护,我的妈呀,那简直就是个二十四小时监控!我受不了了。”顾盼提起那个看护就心有戚戚,恶狠狠地威胁道,“要么我去学校,要么我把你腿打断!你选吧!”

“你这人不讲道理呀!”

“我不管!害我受伤的是你,你想不负责?”顾盼熊着脸就开始耍赖,把打着石膏的腿伸到陆屿初面前。

陆屿初被她没脸没皮的样子噎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要怎么应对。

顾盼看他不说话,也没敢太嚣张,软了态度:“陆屿初,我求你了,你就带我去学校吧!我保证每天都在座位上乖乖的!带我去吧!我在家里都快发霉了……”

顾盼眼睛本来就特别大,配着脸上那一点婴儿肥,平时冷着脸还能掩盖那一丝乖巧,此刻委屈兮兮的,黝黑的瞳仁就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陆屿初一瞬间就有些魔障了,鬼使神差竟然答应了顾盼的要求。

“好吧,好吧,你别这么看着我了!”他强迫自己扭过头去,可是顾盼眨着眼装可怜的样子却这样刻在了他脑海里。

第二天陆屿初蹬着一辆破自行车在楼下等着,在内心深刻反省唾弃自己没出息,顾盼摆明了是胡搅蛮缠装可怜,他怎么就傻眉愣眼地往枪口上撞呢?给自己揽多大个麻烦啊!

陆屿初不是想推卸责任,但是在他心里,顾盼在家静养远比费劲去学校好啊!先不说陶荏彦,就荆楚婕那个小炮仗还指不定闹出多少幺蛾子!

但是事已至此,陆屿初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顾盼,赶紧下来!”

还没等到顾盼答应,陆一言先嚷了起来:“臭小子,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知道上来搀一把啊?”

陆一言这两天在临市有教学研讨会,不然倒是可以接送顾盼。

他深深了解儿子,能让陆屿初做出这种破天荒的举动绝不可能是心血来潮善心发作,虽然顾盼一个劲解释是自己没站稳不小心摔倒了,但是陆一言心里门儿清,顾盼受伤的事情多半和这个臭小子脱不了干系!

“叔叔,我自己可以下去。”顾盼被陆一言小心翼翼扶着,慌忙地解释。

“小盼啊,你妈不在,陆叔叔这两天也要去临市开会,那小子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叔叔,看我怎么收拾他!”

陆屿初爬上楼梯就听见这么一句,脸色顿时就黑得跟锅底似的。顾盼见状想解释,陆屿初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快迟到了,赶紧走。”“嘿,浑小子……”

清晨的路上还没有多少行人,空气中有薄薄的雾,像给这座城市蒙上了一层纱。秋天的树寂静地林立路边,显得又高又远。偶尔有汽车从他们身边开过去带起一阵风,像是迎面而来兜了满面的凉水。

顾盼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为了保持平衡,一只手抓在座椅下,金属自带的沁凉感,让她不自觉松了松。

一直沉默的陆屿初等红绿灯的时候歪头望了眼后头,顾盼此时正在往手心哈气,他想装作没看见,可是心里叹了口气,没好气地说:“把手揣我兜里。”

顾盼抬起头只看到他的后脑勺,有些没反应过来。陆屿初等了一阵她还是没有动,抬头看了眼已经亮起的绿灯,不耐烦地“啧”了声,转身抓住她的右手直接塞进自己的校服口袋。

随着他不太温柔的动作,顾盼的手瞬间落入温暖的、带着他体温的口袋。陆屿初没有再说话,抬起撑在地上的长腿就开始踩自行车,顾盼在惯性下慌忙揪紧手里的布料,一头磕在陆屿初的背上。

陆屿初感受到身后的撞击,没好气地小声骂道:“笨死了。”嘴角却口是心非地微微扬起。

校门的入口是一个上坡,为了让顾盼搭乘方便,陆屿初是从另一边进的校园,路过教学楼的时候达霖正在窗口拍黑板刷。

达霖眼尖,看见陆屿初自行车后面坐着顾盼,不禁怀疑自己眼花:“陆屿初!”

顾盼听见教学楼传来的喊声,抬头,没几眼就找到四楼窗口挥手的达霖。

达霖这下是真的看清了顾盼,立刻转身将黑板刷丢在讲台上就冲出了教室。

陆屿初在教学楼下锁车的时候,达霖就龙卷风般咋咋呼呼来到他身边了。

“你怎么来学校啊?”达霖望着顾盼打着石膏的右腿问。

顾盼对陆屿初这个脱线的好友不太“感冒”,面无表情地转身看陆屿初,他正弯着腰锁车,后背的脊椎骨透过绷紧的布料露出模糊的锐利形状。

锁好自行车,陆屿初直起身就要去扶顾盼:“走吧。”

“我来吧!我来吧!”达霖狗腿地上前就要从两人中间插过。

陆屿初看他殷勤的样子当时就有些不乐意,指着达霖语气不善:“你想干吗啊?”

达霖咧着嘴笑开了,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那个……顾盼受伤的事不也有我一份吗……我这不是心里过意不去……”

“打住!”陆屿初把肩膀上半挂着的书包丢给他,“聊表心意就够了,不用这么热情!”

看陆屿初真的不怎么待见的样子,达霖抱着书包困惑地挠头,心想自己又怎么惹着他了?

上楼梯的时候,陆屿初搀起顾盼,将顾盼大部分重量转移到自己身上,托着她一步步往上蹦。

达霖又憋不住了:“你们教室在五楼,你这么蹦上去要蹦到什么时候啊?”

陆屿初甩了个白眼,达霖正盯着顾盼没有接收到,而他接下来的话让陆屿初恨不得当场掐死他,他说:“不然我背你吧!”说着就在顾盼面前蹲下身。

陆屿初磨了磨后槽牙,恨恨地推开他:“一边去!拿着我的包赶紧上去!”

一来一去间,他们就这么堵在楼道口,身后要上楼的同学自觉去另一边的楼梯,顾盼觉得丢脸极了,抬起头正好看见那边楼道埋着头正要上楼的荆楚婕。

“荆楚婕。”顾盼眼睛一亮,高声喊。

陆屿初和达霖也应声向那边看去,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都目瞪口呆。

荆楚婕听到声音抬起头,却不是向着顾盼他们这边,她冲着那边楼梯上一脸惊喜地喊:“哎,小八,你也在啊!等等我!”

随后,就那么几秒钟时间,荆楚婕就像阵飓风消失在走廊上。

顾盼瞪着空空的走廊,铁青着一张脸,浑蛋,小八的教室明明在对面楼!

躲在二楼走廊的荆楚婕探头探脑地往楼下张望,欣慰又满意地看着陆屿初搀着顾盼上楼。

她怀着一颗老母亲般的心叹了口气,其实她老远就看见顾盼、陆屿初他们了,她作为顾盼死党就算没有机会都得创造机会给她,更何况现在陆屿初那么主动自觉地充当人肉拐杖,她要是还不长眼地杵上去,不是毁姻缘就是……唉!顾盼那低到令人发指的情商,真是操碎了她一颗老母亲般的心。

荆楚婕当时心里就万马奔腾,叫我干吗?叫我干吗?我能背你上楼吗?背你上楼这件事肯定、一定、必须要陆屿初上啊!

再一次感叹顾盼情商低之后,荆楚婕拍拍手咂着嘴:“啧啧啧,还好我机智,像我这么好的朋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自我赞美一番后,满意地迈着老干部般的步伐偷偷离去。

第一节课是英语课,骆淼作为课代表正在分发昨天的考卷,视线落在从后门进来的两个人身上时,愣了一下。

顾盼的同桌正在抄作业,余光瞥见身前的阴影,匆匆抬起头看一眼骆淼:“你挡着我的光啦!”

骆淼立刻回神,一句“对不起”还没出口,在对上对方嫌恶的视线后就变成吞吞吐吐的“我……我……”

“你什么啊,赶紧走开啊,你一个人站在这儿挡了三个人的光你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大,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了过来,有哄笑声传入骆淼的耳朵。骆淼感觉芒刺在背,低着头的脸上连带着脖颈都瞬间涨得通红。

“我不在,你很得意啊。”顾盼这时候已经走到座位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同桌冷声说。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微微皱起的眉头更衬得她拒人于千里。

“盼姐……”那个男生讷讷地叫了一声,脸上的得意扬扬立马被惊慌取代。

顾盼和骆淼的关系说不上特别好,骆淼是英语课代表,顾盼最差的就是英语这门学科,也没少问骆淼要作业借鉴,骆淼每次也不啰唆,直接把作业给她,比班上其他的好学生要干脆得多,一来二去,顾盼看这个胖嘟嘟的女孩儿觉得顺眼极了。

而顾盼最讨厌的就数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人,刚才同桌嘲笑骆淼的时候,她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就像是烧了起来,一股怒气盘踞胸口。

班级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尴尬,众人见势不对纷纷埋下头,眼睛却时不时往这个角落瞟。

陆屿初看了眼还立在一边的骆淼,指着她手里攥着的试卷,问:“是给我的吗?”

骆淼下意识地点点头,指缝里的试卷就被他抽走。

“谢谢。”

骆淼还没回过神来,手里已经空了。

陆屿初另一只手揪着还杵在原地的顾盼,直直将她按在了座位上。

骆淼知道他们这是在给自己解围,感激地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们。

陆屿初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按在顾盼的脑袋上,她听到他说:“闹什么闹,安分点……”

顾盼平素就没什么表情,但是看在骆淼眼里,那一瞬,却好像是冰雪消融,化成涓涓水流,就像惊蛰日里的绵绵细雨。

这样的场面发生过许多次,好像不管顾盼奓毛成什么样子,只要有陆屿初在,她都能被安抚。

骆淼想:喜欢上一个人,退一步、退百步,大抵是没有区别的。

顾盼抢过陆屿初手里的试卷,嚷嚷:“陆屿初,你又是60分?你怎么回回都考这么低?”

“60分万岁,多一分浪费。”陆屿初满不在乎的样子,转瞬想起什么剜了顾盼一眼挖苦道,“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上次不知道是谁考30多分……”

“你怎么不说上上回我考了81分的事!”顾盼不服气。

“你好意思说那回?考试的时候不是骆淼坐你边上,你背后挂上火箭炮都蹿不上60分!”

“要不是你说考试不翻书简直是头猪,我会作弊吗?我会被老师抓吗?”顾盼说起来就觉得丢人。

“那我还说作弊不要慌,逮到就要装呢,你怎么不听啊?”陆屿初被她气笑了,“当时我都没说你,你被抓就算了,你还看着我是几个意思啊?生怕老师不知道是我撺掇你作弊?我一个根正苗红大好青年被你拖下水,你不亏心啊顾盼?你知道那老师还以为是我给你传字条吗?他也不想想,你在最前面我在最后面,隔着人山人海我是从传送门里给你传答案的吗……”

骆淼看着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人,不知怎么就笑了。

明明两个人的性格迥然不同,就像是分处地球的两极,凑在一起的时候,却默契得不行,就算是吵吵闹闹,也异常和谐。

第二节课课间操,顾盼一个人在教室,荆楚婕循着空荡荡的走廊就上了五楼。

人还没出现,大嗓门先至:“顾盼,没看出来你这么身残志坚啊!”

顾盼扭过头,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得正好!你早上躲什么躲?还装作小八叫你想拖小八下水?你不亏心啊?你以为我不知道小八教室在咱们楼对面?”

“我说盼姐,你摔伤的是不是脑袋啊?”荆楚婕原以为顾盼这么早来学校就是为了刷陆屿初的内疚感,听她这个意思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顾盼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这么早来学校是干吗来的?”

“我热爱学习啊!”顾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快拉倒吧你……”荆楚婕直接翻了个白眼,满脸都写着“你给我从实招来”。

“啧,在家里多无聊,还不如来学校,好歹陆屿初在……”顾盼声音越来越小。

“敢情咱们这么大一学校就剩一个陆屿初有存在感了啊!”荆楚婕夸张地感叹,想了想顾盼确实是这样的人,瞬间又觉得自己是在说废话,“我说,你来学校就为了看他,你就没想趁这个机会……”

顾盼全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

“你真是笨到家!你不是对他那什么吗,这是个好机会啊!你都因为他半残废了,不正好让他负责?”荆楚婕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从当时在场的几人那儿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后,第一感受就是顾盼和陆屿初简直是一对活宝!

“其实也不全是……”顾盼小声争辩,想起自己来学校也是用这个理由威逼利诱的结果,又觉得有些羞惭。

“你给我闭嘴!”荆楚婕喝止,“我告诉你,这个时候就算不是他的责任你也得全算他头上啊,更何况本来就和他脱不了干系!你到底想不想和他有进一步发展啊!”

“想啊!”顾盼想也不想回答。

“那就听我的!”荆楚婕冲顾盼勾勾手指头,示意她附耳过来。

顾盼将信将疑凑过去,两人窃窃私语好一阵,顾盼恍然大悟:还可以这样吗?

荆楚婕则在顾盼明晃晃的“你好阴险”的表情下整个炸了,教育她:“这叫谋略!没有这点小心机,你怎么抱得美人归!”

在荆楚婕心中顾盼完全就是沉迷于陆屿初的“美色”,每次问她为什么喜欢陆屿初的时候,顾盼都会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因为陆屿初长得好看!不管是真是假,总之顾盼喜欢陆屿初就对了!

好在顾盼见好就收,也没问她为什么这么积极,直接摆出“受教了”的表情,转瞬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叮嘱荆楚婕:“对了,我受伤这件事你别跟陶荏彦提。”顾盼简直怕了陶荏彦,天知道他得知自己受伤的事情又要怎么闹。

荆楚婕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顾盼还没来得及捕捉的时候,她已经郑重地答应:“我不会告诉他。”

某日英语课,英语老师让大家回忆某一类带有相同结构部分的单词,今天的结构部分是“ful”。

成绩好的照理绞尽脑汁彰显自己的博学多才。

“beautiful。”

“wonderful。”

“helpful。”

……

成绩烂的诸如顾盼这种,一如既往地撑在课桌上,指尖的笔不停地打着转,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屿初的后背思考什么,突然笔停下来,笔头在课桌上轻轻叩击,她的同桌警惕地盯着她的手指,跟着笔头一上一下,他知道这是顾盼打什么主意的时候专有的动作。

这时候,教室里的举例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顾盼听到前桌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陆屿初用刚好全班都能听到的音量闷闷地回答:“阿弥陀佛(ful)。”

顾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就像一个指令,班上也开始哄笑起来。

陆屿初除了这张脸好看得远近驰名,另外一个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这课堂上捣乱的一把好手。

比如说,地理课时老师报一个地名,让他们回答当地所出的矿产。

地理老师突然问了一句:“江南产什么?”

陆屿初:“江南产美女!”

就像是一种小男生怎么都玩不厌的把戏,尽管任课老师事后一定会向陆一言告状,陆屿初仍然乐此不疲。

顾盼用笔头戳了戳陆屿初的后背,陆屿初习惯性地支起背脊靠在顾盼的桌沿,稍稍侧过脸,微长的短发搭在耳边。

顾盼调整坐姿靠上去,盯着他挺翘的鼻梁,说:“陆屿初我饿了,我想吃干脆面。”

“顾盼你是猪吗?”陆屿初咬牙切齿。

“可能我在养骨头,所以饿得比较快吧……”顾盼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要是懒得跑就算了,反正还有一节课就放学了,饿一个小时也不会死……”

陆屿初停了停,没有说话,唇角紧抿,又趴回课桌上。

下课铃声一响,陆屿初就站起身,没有给顾盼一个眼神就离开了教室。

顾盼盯着他的背影乐不可支,心里得意扬扬地想:荆楚婕说得果然没错。

顾盼很少在陆屿初不在的时候笑得这样眉眼弯弯的样子,同桌看着她不禁有些呆了,在心里感叹其实顾盼不凶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这段时间,顾盼就像是变了个人,不停地跟陆屿初找茬,渴了想喝水,饿了要吃零食,作业懒得做,全软磨硬泡地要陆屿初代劳了……

陆屿初但凡表现出不愿意的样子,顾盼就拖着石膏腿站起来,陆屿初就一边黑着脸一边任劳任怨……

就像是两个人之间隐秘的摩斯密码,只有他俩才知道。

没多久陆屿初就上来了,一路上气冲冲的,谁也没有理,直接向顾盼奔去,丢了两包干脆面在她桌面上。

顾盼冲他笑得无比满足,眼瞅着陆屿初的校服口袋鼓鼓囊囊,揪住他的衣角把他拽过来,手就自觉地伸进他的左边口袋掏啊掏。

等她手伸出来的时候,手心躺着一根葡萄味的真知棒棒棒糖。

“怎么是葡萄味啊,你就不能都买荔枝吗?”

陆屿初斜眼幽幽看向她,他口袋里之所以会有棒棒糖,还是前几天顾盼突发奇想说想吃,差使他下去买,他一天几乎节节下课都要去一次商店,每次还要不一样的味道,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一个口味都买了几支放在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顾盼嘴上不饶人,手已经诚实地开始拆糖纸,把棒棒糖塞进嘴里,得了便宜卖乖之余,无比满足地说了句:“谢谢啊。”

“哼!”陆屿初回以冷哼,之前在小卖部还骂骂咧咧的暴躁情绪,在看见顾盼小仓鼠似的啃着棒棒糖的时候咻地消散了,他忽然觉得她这个样子分外可爱,表情不自觉柔和下来,手就着魔了般想要去戳一戳她那边的脸颊。

“陆屿初……”顾盼抬起头正要说话,迎面就看到陆屿初修长的手指,一愣,话就这么断在嘴边。

陆屿初猛地生出一种做贼心虚的情绪,举在半空的手快速拐了个弯,抹了把额前的碎发,带着股不屑就往座位上走。一低头,他看到顾盼搭在他座椅上的石膏腿,陆屿初更觉得刚才会觉得顾盼可爱,简直就是精神错乱!

陆屿初指着那条雪白的石膏腿,不敢置信道:“你就是这样感谢我的?顾盼你还是人吗?”

顾盼龇牙一乐:“陆屿初,下周我们去看电影吧。”

如果我和你之间隔着一百步的距离,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走完这九十九步;如果是一千步,那么我就走九百九十九步,你只要站在原地,等着我。

我会虔诚得像一个成天祷告的信徒,捧着我的真心走到你的面前,直到你能够看见。

哪怕这期间我要去学如何变得更有心机,也没有关系。

荆楚婕说:这不是心机,这叫谋略。

Chapter 6 我喜欢你,这是个秘密

周末,顾盼趴在窗台上不停叫陆屿初,不堪其扰的陆屿初被迫起了个大早。

他望着镜子里自己睡眼惺忪的脸,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闷着一肚子起床气开始刷牙洗脸。

“小盼起得这么早啊。”陆一言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嗯,我来找陆屿初陪我去医院拆石膏。”是顾盼脆生生的回应。

“终于可以拆了啊,屿初在洗漱,你等一下啊。”

是啊是啊,终于要拆了,他整天被奴役的苦日子也到头了……陆屿初恨恨吐出嘴里的白色泡沫,草草洗了一把脸。

陆一言看着顾盼扶着墙面蹦蹦跳跳地就要往陆屿初的房间走,想起自家儿子一年比一年严重的“领地意识”,刚想拦,顾盼已经进了房间。

洗漱好的陆屿初进到卧室,就看到顾盼坐在书桌边,在桌上东摸摸西看看。

“我要换衣服了,你确定你要待在这儿?”陆屿初嗓音里还透着一丝没睡醒的沙哑,作势要随手脱衣服。

顾盼瞪圆了眼睛,眼看他就要撩起睡衣,连忙伸手捂住眼睛:“陆屿初,我会长针眼的!”

“你确定不是躲在指缝里偷看?”

“都是平的,正面反面一个样有什么好看的。”顾盼已经蹦到陆屿初身边,抬起石膏脚踹了陆屿初一脚。

“嘿……”陆屿初漫不经心地揉着被踢着的小腿,脑海里想着刚才顾盼擦肩而过时,她掩饰不住的微红脸颊和耳根。

还是被欺负的顾盼可爱一点,陆屿初吸了吸鼻子笑了起来。

医院里人山人海,顾盼被陆屿初护着终于到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真的可以拆了啊?”

“医生,我的骨头真的长好了吗?要不再戴一阵,先别拆吧……”

“医生……”

自从进来,顾盼就开始碎碎念,还不断躲闪医生伸过来的检查仪器,让医生很是头疼。

“你还想不想看电影了!”陆屿初终于忍不住了。

顾盼打的什么鬼主意陆屿初一清二楚,还不是想着不拆石膏好让自己继续做苦力!

“哎呀,拆拆拆!”顾盼悻悻地将腿伸直摆在医生面前。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刚要下手,她又开口叮嘱:“医生,你不要把签名割坏了……”

她腿上的石膏上有好几个签名,那是荆楚婕得知她终于要脱离残障人士队伍时,特意带着小八她们过来签的,就连陆屿初在被顾盼磨得没办法后也签了一个。

陆屿初眼尖,看医生有忍不住爆发的趋势,连忙三两步上前捂住顾盼的嘴:“医生,你拆,她不会再说话了!”

……

“石膏虽然拆了,头两天还是不要下地,慢慢适应走路,不要负重,半个月以后再来复查一次……”医生好不容易拆完石膏,黑着脸叮嘱坐在病床上的女生。

顾盼指使着陆屿初抱上她的石膏,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

“谢谢医生。”陆屿初说,没好气地往顾盼脑袋上拍了一掌。

他们俩走后,医生将听诊器挂回脖子上,摇着头感叹:“现在的小孩儿啊……唉!”

跟陆屿初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电影,看的是荆楚婕大力推荐的《不能说的秘密》,据说是她偶像周杰伦自编自导自演的处女作。

和陆屿初单独看电影,也是第一次啊!直到买票的时候,顾盼还在恍恍惚惚地这样想着。

她趴在选座机上选了半天,终于选好了,然后将和自己生日数字相同的六排十五号的票根塞进陆屿初手中。

在陆屿初不解的视线中,顾盼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点什么打破尴尬,她的右肩被人轻轻一拍,下意识地向右扭头,却没有看见人影,等她疑惑转过头来时,却被从左边冒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

顾盼下意识挥掌将那颗龇着大白牙的脑袋拍开,达霖捂着脑门惨叫。

看到达霖,顾盼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皱着眉看向陆屿初等着他解释,可是陆屿初已经早早将视线挪向零食售卖点的电子屏幕。

“顾盼,你下次下手轻点。”达霖揉着额头。

“那就离我远点!”顾盼虎着脸凶巴巴道,心里的火焰咻地拔高,还夹杂着一丝想哭的难过。

顾盼情绪外露得十分明显,陆屿初也觉得很委屈,虽然他之前确实想过要不要喊上达霖,但一想起达霖对顾盼殷勤的样子,又觉得这货碍眼极了。可是当达霖问起他周末的安排时,他一没留意就说漏嘴了……

陆屿初看了眼围着顾盼像个小蜜蜂一样嗡嗡转的达霖,后悔极了,他怎么就说漏嘴了呢!

陆屿初买了最大桶的爆米花,凑到明显还在生闷气的顾盼身边,用肩膀推搡她:“哎。”

“干吗?”顾盼还在生气,胸腔里就好像有一个在不断膨胀的气球,越胀越大……

“好吃的,给你。”陆屿初拎着爆米花桶伸到她面前。

顾盼没好气地一把夺过,陆屿初笑眯眯地问:“不生气了吧?”

顾盼瞪了他一眼:对,我在生你的气,但是我不生爆米花的气——她想这么说。

“好香!见者有份哦!”达霖买完票过来,正好撞见。

“你问他啊。”顾盼抱着爆米花桶,一颗都不肯给。

达霖眼巴巴地看向陆屿初。陆屿初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说:“你是小孩子吗?还要家长给你买零食?”

达霖又看向顾盼。

陆屿初更不满意了,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还要跟人家女生比?”

“走了,时间到了。”顾盼自顾自往检票口走去,摆明了不想理他们。

达霖抓抓头发,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惹了这两位大爷。

检票口拍着长长的队,看来周杰伦的粉丝还真不少。

顾盼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麻烦把票给我一下。”

她从队伍中探出头,看到检票处站着的胖胖的女生,她惊讶道:“骆淼?”

骆淼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就看到微微错出队伍的顾盼,她高兴地冲她笑,随即看到顾盼身后探出脑袋的达霖,赶紧慌慌张张又低下头去。

很快就轮到他们。

顾盼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帮我姨妈检票。”骆淼压低声音说,顾盼凑近了才听清。

顾盼没再多问,她检过票回身等陆屿初,恰好看到骆淼将检好的票递回给达霖,随着达霖一声谢谢,骆淼脸上忽地腾起一片红云。

顾盼隐约觉得有点不对,细想的同时,陆屿初挡在她面前:“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

她被陆屿初轻推着,在即将过转角的时候扭头看检票处,只有骆淼微胖的背影。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都消失在了无声的脚步之中。

电影只有两小时不到,大约是周杰伦的视角太新潮,顾盼其实没有太看懂情节,粗略概括就是通过琴谱穿越时空而来的女主角在二十年后的时间轴里遇到了男主角,发生的一系列故事……

最后琴房里惊心动魄的一幕,还有男主角出现在教室后门这样留白式的结局,让顾盼当时心里轻轻地揪了一把。

幕布上此刻放映的镜头是一群学生正在拍毕业照,她的心却还落在那个没有结局的结局上。

“他们两个最后是在一起了吧!”顾盼扭头问坐在身边的陆屿初。

黑暗里,从幕布折射过来的光映上顾盼的侧脸,她的眼瞳诚挚而闪亮,陆屿初在那里面看见了自己。

他说:“当然。”

当片尾曲响起,影厅亮起淡黄色的顶灯,顾盼还在回味那几幕美如油画的场景:港风十足的山间小路、悠长的黑色公路、橙黄色建筑的屋顶、夕阳下跃着粼光的海平面、绿茵草地上一排高高伫立的风车发电机,缓慢转动的螺旋桨拥抱着从湛蓝清空呼啸而来的微风,穿过小路的自行车匀速向前,将一路的笑声传得又高又远……

“刚才那个风车的画面好漂亮……”顾盼跟着散场的人群缓缓走出影厅。

“那不是真正的风车,风车是那种用砖石砌成高高的磨坊屋,屋顶上安装着很大的四片风叶螺旋桨,那种在我眼里才是真正的风车……”

“你见过吗?”

陆屿初摇头:“在地理书上见过,那是两千多年前用来提水灌溉、研磨谷物的古老建筑,一砖一瓦里都是岁月的倒影。主要在欧洲有,二十世纪初的时候,英国、希腊等地的乡村运用得很广。”

他边走边细细地说,走廊顶灯倒泻下来的灼灼光华倒灌进他的眼里,如同幽暗矿洞里未经开采的宝石,流泻出照亮山洞的微光,顾盼一时间被深深吸引。

昏黄的路灯穿过香樟树的树隙掉落在地上,形成不规则的橙色光晕,陆屿初踩着自行车,影子就像是树林里拍动翅膀划过的鸟。

“陆屿初,你有没有秘密?”顾盼坐在自行车后座,从陆屿初的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一边撕塑料纸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当然有啊,每个人都有秘密,难道你没有吗?”

顾盼将棒棒糖塞进嘴里,含糊地问:“那你的秘密是什么啊?”

“既然是秘密,怎么能够轻易告诉别人?”陆屿初笑,胸腔的震动通过肢体接触传到顾盼那儿,惹得顾盼一阵心慌。

“那我用我的秘密跟你交换?”顾盼试探性诱惑道。

“那……我考虑一下。”陆屿初沉吟半晌,道,“你先说。”

“我的秘密就是……”顾盼说到一半,停住了。

自行车踏板带动链条的“吱嘎”声不时地响起,荡起空气中细密的气泡,让陆屿初听得不真切,不确定是自己没有听到,还是顾盼并没有说。

“是什么啊?”陆屿初问。

陆屿初踏着踏板的脚不自主地放缓动作,心脏好像在那一瞬间开始加速运动,耳畔的风像是海边潮汐的涌动声,不知从哪一户的窗口传来一阵阵风铃声,在千万种或清晰或模糊虚实交换的声音里,他听到后座传来顾盼轻轻的、不着痕迹的,好像不仔细捕捉就要跟着风飘进黑暗里的声音。

她说:“我喜欢你啊。”

风从树冠顶上滑落,找寻到跌落在两人肩膀上温暖的灯光,然后在下一次撞进黑暗的时候,将刚才轻轻说出的话带回昏暗的天空,藏进云里,杳无音信。

我喜欢你,这是个秘密;但是好像除了你,别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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