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想让春天的脚步去的那样快!林场工人刚感觉从奇客图老人那里学到一点点新鲜的东西,女人和孩子们还没有听够娜伊兰的歌,没有学会她幽美的舞姿。夏天就火急火燎地来到了大兴安岭,将丛林由初春时的鹅黄,变成翠绿的一片。
奇客图老人在大力家再也呆不住了,他要带孙女穿过丛林返回他们自己的领地。当然赶着驯鹿穿行在丛林里,向来是娜伊兰喜欢的事情。一路上她可以听到许许多多小鸟美妙的歌声,她所有的歌都是和那些欢快的小鸟学来的。可现在她又不太想离开这里了,在这里她有了一个只有爷爷知道的好朋友,一个永远喜欢听她唱歌的朋友。娜伊兰竟有些矛盾起来,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矛盾。
整个春天塔拉都过得无比快乐,娜伊兰在它心中即像母亲,又像朋友,只要看到听到她的声音,它就会感到安全、感到满足,也有了一种想亲近她的希望,然而她身边的黑豹总是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它,一旦它向前靠近一点,它那可怕的牙齿就会龇裂出来,让它不寒而栗,再一个,它也不想吓到她,它总觉得自己的样子会吓坏她,因此它永远是躲在远远的地方注视着她,看她干活,听她唱歌,慢慢地黑豹也不再理会它。也由于娜伊兰的存在,塔拉不再偷吃任何家禽了,它知道那些令它垂涎三尺的小羊、小鸡都是娜伊兰喜欢的动物,它不想看到她,因为失去那些可爱的小动物而伤心。
那是初春一个夜风很大的晚上,风卷起地上残留的雪花,在丛林里肆意地奔跑着,将整个丛林吹地呼啦啦响。林场工人早早将自家院子的羊圈、狗舍、鸡笼等等归置好,又将几只猎狗散在院子里,加强了防守,才敢熄灯睡觉。夜沉沉地,只有风再吹,眼看着就到了黎明,看家护院的猎狗们已经认为可以放松警惕,小眯一会儿的时候,从林场北面却忽然奔来了几只零散的饿狼。它们迅速冲进院子,直奔羊圈,虽然警醒的猎狗很快做出了反应,狂叫着与来者滚打在一起,并将它们击退,没让它们带走一只羊,但羊圈里的羊多少还是受了伤。
天刚一亮,塔拉就奔向了林场。远远地,它就看到林场北边聚集了很多人,一片嗡嗡嘤嘤乱糟糟的声音,越向前走,嘈杂声越大。它看到最北边一户人家的羊圈里一片狼藉,地上显现着杂乱的脚印和动物翻滚的印痕,还有一些血迹。一些男人和女人们在羊圈里清点着羊只,受到惊吓的绵羊们还在惊恐地咩叫着。塔拉的心一下悬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担心和不安袭上心头,它快速在人群中寻找着娜伊兰的影子。
一团跳动的火焰映入塔拉的眼帘,它看到了娜伊兰鲜艳的裙袍在晨风中飘摇,担心和不安即刻一扫而空,高兴地注视着她。它看到她从羊圈里走出来,怀抱着一只小小的羊羔,那羊羔脑袋垂落在她的臂弯外面,身上的毛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她抚摸着臂弯中的小羊羔,向一棵大树默默走去。它看到她那总是充满灿烂笑容的脸庞,没有了往日的快乐;那美丽的笑容被悲伤和难过取代了,眼角闪着晶莹的泪珠。她忧伤的样子震动了它,那悲哀的情怀仿佛一曲忧戚的音乐直飘进它的心底,让它想起倒在血泊中的母狼,那时它的悲伤也像现在的娜伊兰一样。它意识到那羊圈中、鸡笼里、狗舍中每一个活着的生灵都会给她带来快乐,它们的死亡会给她带来忧伤,从那以后,它再也不去偷吃任何动物,它宁愿每天费尽周折在丛林里奔跑着追赶野兔、灰鼠,甚至挨饿也不再摸进院子偷一根鸡毛。
从那以后,塔拉不再偷吃任何一只动物,人们也很少再看到它,都以为它离开了林场,没想它根本没离开过林场半步,它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娜伊兰的歌声吸引了去,它的存在已没有了危险性。渐渐黑石砬子的人们不再去理会它,对它没了戒备,似乎完全忘了它的存在,也不再提起抓它的事情,奇客图老人提出的建议似乎已被所有的人忘记了。
春天的风催促着奇客图老人和他的孙女。主孙俩准备好了一切东西。眼看着他们就要离开的时候,院子里的女人们才又意识到,如果娜伊兰离开,黑石砬子现有的平静可能马上就会被打破。那天天徘徊在附近的奇怪的动物,一定会重新来骚扰他们的鸡羊,他们又会不得安宁了。尤其是北头的耿秋玲最着急,在得知奇客图老人就要离开的消息后,她去找了大力和老人。
老人在给大家出了主意之后就有些后悔了,他不想让孙女失去一个可以带给她快乐的朋友,后来见大力他们不再提起,也就不再张罗。现在听耿秋玲又提起这件事情,老人没有说话。大力也想起了这件事情,觉得大家的担心是对的。在老人走之前,他们还是应该利用娜伊兰的歌声把塔拉抓住,以绝后患。
娜伊兰的歌声随着丝丝细雨游走在丛林中,塔拉听到了那美妙的歌声,钻出洞穴,兴奋地向歌声传来的方向奔去,远远它就看到在风中舞动的红色裙袍。娜伊兰站在它经常藏身的地方,向着丛林的方向唱着歌。奔跑着的塔拉引起了黑豹的警觉,没等它注意到,它已咆哮着向它冲过去。塔拉迅速收住了奔跑的身体,怒视着就要冲向自己的黑豹。黑豹没有立刻扑向它,而是停下对着它狂叫着,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娜伊兰的歌声被黑豹打断,她没想到塔拉听到她的声音,真出现在了雨中。在这样的雨天,她本来是没抱任何希望,只想试一试,没想她的歌声真把它吸引了出来,这让她即兴奋又激动。马上制止了黑豹,手指来时的路,对黑豹厉声喝道“去,回去!”
黑豹看着小主人严肃的脸,十分不解地看着她的手势,摇着尾巴没有动。娜伊兰跺着脚又大声喝道“回去!快回去,你这个讨厌的家伙!”惟命是从的职业习惯让黑豹没有再做过多的犹豫,就向娜伊兰手指的方向奔去。
娜伊兰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面对塔拉,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惧怕,她看着它,它也不眨眼地看着她。娜伊兰看着那眼睛和那粘满泥巴的脸突然意识到,她眼前的这个一直让人们猜不透的动物,其实是一个少年,是一个不会直立行走的人。她心里踏实起来,一点点地向它靠近过去,她很想帮它擦去脸上的泥土和嘴角的血迹,并想和它说几句话,她想也许它会听懂她的话,会和她一样说话,因为它是一个人。
塔拉并没有像娜伊兰想象的那样和她开口说话,虽然它非常喜欢她的歌声,但看到她一点点向自己走来,还是警惕地向后退着。
娜伊兰停下了脚步,她知道她的朋友害怕了,于是向来路退去,边退边对着塔拉又唱道:
春天的花儿开满枝头,
沉睡的动物都将醒来,
茂密的丛林又将充满欢乐,
草原上的河流已经解冻,
尖嫩的草芽就要冒出地面,
我的小马驹在呼唤我的名字,
阿妈的奶茶飘出清香,
阿爸又要带我行走在草原。
我的朋友,我就要离开这里,
来年蝴蝶纷飞的时候,
你还会在这里等待吗?
神秘的丛林会让你长大,
那时你要在这里等我!
塔拉似乎听懂了娜伊兰的歌,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似充满了忧伤和不舍。唱完歌,娜伊兰向林场走去,它远远地跟在后面,默默无语。快到林场的边缘的时候,娜伊兰回身向它挥着手,慢慢向林场退去,塔拉停下,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娜伊兰,眼前又出现了冰面上那一片鲜红的血迹,那血迹随着娜伊兰的渐远也逐渐变淡起来。
正在这时,娜伊兰突然看到从塔拉正上方的树上落下一张大网,她惊得还没来及喊出任何声音,那张大网就准确无误地罩在了它的身上。塔拉毫无防备,它不知从天上掉下了什么,慌恐地呀呀叫着,四肢慌乱地踢踏着,想摆脱大网的控制,然而它越动网子越紧地缠在身上,它又用牙疯狂地撕咬着绳子,慌乱和恐惧达到了极点。
娜伊兰吓坏了,向塔拉奔过来,她想帮助它挣脱那些绳子,可是一个声音忽然从她头顶上响起:
“娜伊兰,别过去,危险!”说着,一个身影已落在塔拉的面前。
“哈哈,终于抓到它了,这个小家伙可害苦了我们。”
大力从树上跳了下来,又有几个人手拿猎枪从林子里奔了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抓它,你们为什么要抓它呀?”娜伊兰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心里非常气愤。她走向前就要把塔拉身上的网子拉掉,可是塔拉根本不让她近身。它看到娜伊兰走向自己,愤怒地龇起牙,嗷叫着,她愣在了那里,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塔拉用这样凶狠的目光注视自己,心里像被刺扎了一样,整个人呆在了那里,她即害怕又伤心。
大力一把拉过娜伊兰,说道:“别动它,太危险了,你今天可立了大功。别害怕,有叔叔们在,它不会伤到你的。”
大力拍了拍娜伊兰的肩膀,把她拉到了身后。
“你们看,你们看这不是个孩子吗?”
“原来,天天搅得咱们不得安生的是个毛孩,一定是狼养大的。”几个人看着还在网里挣扎的塔拉大声议论着。
塔拉嗷叫着,龇着牙,始终不让大力他们靠近,郑军一怒之下举起手中的猎枪,一枪托敲在它头上,它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娜伊兰吓得大叫一声,哭着说,“你们打死它了,你们打死我的朋友了,你们打死我的朋友了!”
大力看娜伊兰哭了,忙安慰道:“没事的,叔叔不会打死它,你放心,它很快就会醒过来。”也责怪郑军手太重。
郑军大大咧咧地说道:“我有分寸,它只是晕了,一会儿就会醒来,还是先绑了它,免得它醒来伤人。”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塔拉捆了个结实,不知何时跑回来的黑豹围着塔拉兴奋地又是嗅又是叫。
捆绑结实的塔拉被几个人搭上马背向林场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