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上去灯火明亮，异常辉煌，君臣推杯换盏，倒也算是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
太皇太后同冷君遨两人坐在上首，赵婉兮其次，在她对面稍矮一点的席位上，则是坐着欧阳华菁。
身为妃子，而且身怀有孕大的缘故，她来的并不算太早，只比陪着太皇太后一道登场的赵婉兮早了小半个时辰而已，在例行请安问礼之后，献上所谓精心准备的贺礼，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地方，没有丝毫要出风头的模样。
只是，除了一开始，欧阳华菁的一双眼睛，就一直往赵婉兮的身上瞧，眸带诡异，说不出的奇怪，一直看到赵婉兮蹙眉，也朝着她看过去，前者这才遥遥举起一杯酒，朝着这边扬眉。
“近几日皇后娘娘可是辛苦，臣妾敬您一杯。”
赵婉兮：“……”
今日是太皇太后寿诞，欧阳华菁这第一杯酒不敬正主儿，却反倒是敬起她来，这是要搞事情的节奏啊。
微抿了下唇，赵婉兮眼神一闪，手动都没动。只目光淡淡地扫向欧阳华菁，语气平淡不失大气。
“丽妃怀有身孕，还是少饮酒为妙。”
不说喝，也不说不喝，只用最淡定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的反应。台下竹乐声声，舞姿妙曼，台上的气氛，却略略带上了几分微妙，莫约是不满欧阳华菁此举，冷君遨捏着酒杯的手指一顿，眉宇之间就出现了几条折痕。
就连上首的太皇太后，慈爱祥和的脸上，笑容也是微敛，淡淡瞄了眼似有作妖迹象的欧阳华菁，适时出声，缓解了几分尴尬。
“嗯，此次的确是皇后的功劳，皇后有心了。”
态度虽然也淡，不过话语之间的偏爱，还是让人感觉的出来，赵婉兮见状，赶紧敬酒，说了两句好听顺耳的话，算是将气氛给重新点燃了起来。
欧阳华菁倒是也不傻，没有再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说辞来，既然太皇太后开了口，顺势也便拍起了马屁。
同时，照样还是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赵婉兮，望着她虚笑。
“是啊，得亏皇后娘娘准备得当，臣妾等才能一饱如此眼福。便是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也得要念及皇后一片孝心才是呢，而且臣妾看着，这些节目可是极为有心了，太皇太后福寿延年，容臣妾等这些做小辈的，要讨个封赏沾点儿福气才好。”
因为她西岐公主的身份，就算是偶尔做事稍有差池，依着太皇太后顾全大局的性子，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眼下，完全不算是个事儿。被她一张巧嘴哄得心头高兴，太皇太后眼角都笑出了细微的皱褶，连声应道：“赏，都有赏。”
“那臣妾，便替大家伙儿，提前谢过太皇太后赏赐了。”
打蛇随棍上，得了太皇太后一句话，欧阳华菁见好便动，竟然当真起身，朝着上首屈膝行了个礼，完了，竟然还不忘将矛头对准面色并不佳的冷君遨。
“今日是太皇太后的好日子，皇上也别小气，也该让后宫的姐妹们高兴高兴才是。”
啧啧，这话说的。
赵婉兮原本有心并不想理睬对方，哪知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看着隔壁王二傻子的眼神。
放眼这整个后宫，除了太皇太后之外，能真正用得上“姐妹”这个称呼的，统共就只有她们两个而已，对于什么赏赐，赵婉兮自己是不怎么在意的。
其实说穿了，即便是真有，高兴的人，也不过就是欧阳华菁自己而已。
想要封赏就直说，又何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哪知就在她不屑时，欧阳华菁似有感应，竟然直直望了过来。不仅如此，还开口征询起意见来：“皇后娘娘，您说呢？”
她说？她说什么？
暗戳戳地翻了一记白眼，赵婉兮同情地扫了眼嘴都没张，压根懒得加入这种没意义谈话，就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冷君遨，自己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变，照样还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丽妃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高兴就好。
至于自娱自乐这回事儿，你愿意演戏，也得有人配合着看才对，不是么？
这倒是罢了，唯独让赵婉兮十分不舒服的，照旧还是欧阳华菁的眼神，似笑非笑的模样，总觉着似乎在憋着什么不怀好意的大招儿一般。
眼见着她反应淡淡，欧阳华菁可没有丝毫的自觉，还真就自嗨起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就差抚掌应和了。
“臣妾就知道，皇后娘娘一定会同意臣妾的提议。”
“嗯？”
这莫名奇妙的，她同意什么了？
这一回，赵婉兮是真就一头的雾水。
正当两人你来我往地语锋较量时，台下乐音突然一转，由高昂喜庆，转化成了柔美低婉，一道纯白的身影，也飘然而出。而台上的灯光，也灭了不少，只在外圈留了几盏。
这样一来，台上一身白衣的舞姬也就更加的耀眼，原本摘星楼就是露天的场地，在黑夜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对方恍然广寒宫仙子下凡一般。
不止是台上这里，就连最下首的群臣中间，都发出了隐隐的赞叹。
彼时，赵婉兮还没太注意，一双眼睛依旧淡淡地扫向欧阳华菁，提防着她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却见对方竟然朝着她笑了笑，然后扭过头，开始专心致志地看起表演来。
那一笑，十分具有深意，兼并了挑衅，得意，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成功让赵婉兮眸色暗沉。
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她只能也转移了视线，依旧暗自警惕着。
只是，当赵婉兮将注意力放在下面表演上是，目光又禁不住凝了凝。
只见下面那女子，一袭白纱遮面，将自己的脸给蒙了个严严实实。又因着纱质透彻，倒也不影响视线。
同时身着也是同样的材质，且衣裳设计的款式极为飘逸，只一个转身的动作，轻纱飞扬，便有了宛若是仙子下凡的既视感。
这个准备，倒是有心，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只是这个女子……
凝神看着对方，赵婉兮隐约觉着有几分眼熟，一直等到对方施礼过后开始跳舞，挥手舞动之间，她才终于恍然反应过来，那人看着，为什么会那么眼熟了。
“白怜？”
果然是人靠衣装，不过换了一身装扮，乍然之下，她差点还没能认出人来。现在认出来了，赵婉兮却依然还是觉着有几分奇怪，黛眉微微一动，不其然地看向一侧的琼儿，音色有了几份诧异。
“这是你安排的？”
赵婉兮是皇后，统领整个后宫。就算是冷君遨的后宫只有欧阳华菁这一个妃子，也依然还是得以她为尊。
像太皇太后寿诞这样的大事，自然是由赵婉兮一手操持安排，表演节目的章程，以及具体的表演内容，配乐还有一经人员，一早就有人拟好了单子，交由她过目。
说穿了，基本上也就是宫内司乐司呈上来的各种表演，再就是后宫各处，能排的上牌面的孝敬罢了。
可没见着，还有白怜这一出啊。
而赵婉兮这一问，显然也让琼儿有些懵，目光怔怔地看着正在下方跳舞的人，一脸疑惑。
“这是……白怜姑娘？”
一边说，一边又仔细看，再三确认之后，方才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娘娘，此事……奴婢不知。”
太皇太后寿诞准备一事，说大不大，可说小那也是绝对不小，依着赵婉兮一人之力，定然是忙不过来的。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琼儿这个左膀右臂的鼎力相助。
一些琐碎的事儿，都是由她处理的。
若说是自己因为一时的忙碌而疏忽了，没能注意到也就罢了，没道理琼儿这边也没有任何的印象，闻言，赵婉兮面色隐隐下沉。
望着下方好似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一般飘然婉转的白怜，她的眉眼之间，逐渐沾染上了几分凝重，不仅如此，眼皮更是莫名狠抽了几下，略感不安。
只是事已至此，又不能现在就当着众人的面儿，将白怜给赶下去，只能先任由她跳。
不过是一舞而已，终会有曲终人散的时候。思及此，赵婉兮这才淡定不少，闲闲地拿起了一侧小几上的茶盏，搁在手中细细地把玩着，继续淡声朝着琼儿发问。
“按照正常程序，此时该表演的，应该是什么？”
这一回，琼儿反应的倒是快，听着自家主子的问话，眼珠子一转，便回忆了起来。
哪知才想到，她面色便开始有了几分古怪，隐见一抹不安，略一踌躇，还是如实道来。
“娘娘，是……长菁宫准备的，说是西岐的一门艺技，叫做……大变活人。”
“的确……”
琼儿这么一说，赵婉兮很快就想起来了，之前呈上来的单子里头，的确是有这么一项。
因为西岐使团已经到了，随时都会入宫拜见的缘故，赵婉兮就算是给了他们这个面子，才恩准了长菁宫的奏请。况且欧阳华菁本来就时冷君遨的后妃，为太皇太后准备寿礼孝敬，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是，出来的人是白怜，这就不太对劲了。
果然她适才的不安，不是空穴来风，莫名其妙的无理取闹，倒是不知道，这不声不响的，白怜又是什么时候跟长菁宫有了勾结？
心里想着，一边的琼儿也嘀咕出了声。
“此前小殿下的奶娘秦嬷嬷不是说，白怜姑娘时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练舞来着？怎么……又跟长菁宫扯上关系了？她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丽妃那个人……从进宫到现在，一共生出了多少幺蛾子出来，只要想想，琼儿就觉着自己头皮都在发紧。
赵婉兮原本也是这样担心，现在听琼儿这么说，反倒是很快就淡定了下来。
“为何会扯上关系，定然有个由头。至于她们想要做什么……且仔细等着看也就是了。”
既然欧阳华菁能使计将白怜送到众目睽睽之下，就肯定是有所算计，纵观所有，白怜身上能被算计的，也只有那张脸罢了。
赵婉兮语态轻松，盯着白怜的眼神，愈加深邃。嘴角一掀，略带几分意味深长。
不论欧阳华菁想利用白怜干些什么，横竖就在眼前了，更加惹人深思的，还有这个节目的名字。
“大变活人……”
听着，好像很有深意的样子？
这厢赵婉兮才下意识地觉着有几分古怪，下边的白怜，一舞也到了高潮处。
旋转，折身，下腰，每一个动作，都看得出来，是绝对下了狠功夫的，跳的不仅很到位，还极尽柔美之姿，看不出多少临时抱佛脚的痕迹。而随着她最后骤然回身的一个大动作，此前将她整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的白纱，也被带动着飞了起来。
随着白纱滑落，白怜整张容颜入眼，饶是早有准备，赵婉兮瞳孔依然还是骤然一缩，手也狠狠一颤，被温热的茶水给溅了衣袖。
琼儿及时察觉到不对，赶紧蹲下身子给她清理，然赵婉兮自己却完全顾不上这个，总算是意识到事情所有的关键所在后，赶紧转眸，一双眼睛直往一侧冷君遨的脸上瞧。
果然就清晰地看到，他也是同样愣住了。
这，才是欧阳华菁真正的目的，原来她，也是什么都知道。
台下的白怜，还是一如既往地楚楚动人，只是明显得到了指点，柔弱中又搀合着几分清高孤傲跟倔强，不明显，恰到好处。
但是这些所有的气质变化，终究还是抵不过……额间一点红。醒目而艳丽，一眼看上去，同血痣无疑，称的她整张脸清丽异常，生生让白怜换了一个人的模样。
白怜是什么样子，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即便是闭着眼睛，赵婉兮也能完全想的出来，她额间的那点红，明显是假的，特意画上去的。
只是此时此刻，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了，只凭着那一颗血痣，凭着用脂粉刻意勾勒，加深了五官柔美的那张脸，便已经是很大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