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姜国乐德八年春,都城恒安城贺王府。
“怎么回事,本郡主说的话,他只当耳旁风么?”一袭蓝色齐胸襦裙,秀发长落,珠钗若坠。容貌还算姣好,却满脸怒气的姑娘,便是贺王最宠爱的小女儿,曼莲郡主。
阶下跪着一排排的下人,仅一个敢抬起头来说话:“回郡主,这项大将军着实冷漠,郡主半年前就和他吩咐过准备好您想要的诞辰贺礼,可谁知……”
“混账东西!”那郡主一回身稳稳落座,随手拿了个杯子,朝下面的人砸了过去,“本郡主未来的夫君只能本郡主说,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冷漠?”
那茶杯正好砸中了那人的头,顿时鲜血直流,倒地之后愣是动也不敢动。
“下去,滚下去!一个个都是废物!”见那人吓得不敢动,其余的人又是闷的一声不吭,曼莲郡主是愈发生气,一气之下将他们全都撵了出去。
听见郡主让他们滚,众人仿佛得了大赦,立马迅速的撤离了这个地方。
“如儿,你说我哪点不好,他就这么对我?”
一转眼,曼莲郡主的身边只剩下一个贴身青衣丫鬟。
那叫“如儿”的丫鬟忙的端上来一盏新茶,轻轻放下:“郡主,你自是极好的,是将军还没有发现你的好罢了。”
听得如儿这句宽慰的话,曼莲郡主脸上的怒气明显减了不少,彼时倒是露了笑容:“我也觉得,众人之中,也就他愚钝,老是不明白我的心思。
亏得他在战场上不愚,不然哪能入得了我的眼。”
半年前,出征归来的项楚之赴皇宫时,与入宫请安的曼莲郡主有一面之缘。
也便是那一面,叫曼莲一见倾心,当下便向皇后偷偷透露此情意。
贺王疼爱女儿,皇上也有心做主,却奈何项楚之执拗的紧,声称边疆战事未平,不愿成家。
但曼莲郡主甚是自大,三番五次去项府,最终惹得项母旧疾复发,危在旦夕。
项楚之身为姜国将军之一,立下战功赫赫,其母急需名医救治,却因曼莲郡主无理取闹,皇室皆无动于衷。
这,还是项楚之第一次对人心冷漠感知如此彻底,对皇家无情见识透彻。
后来,曼莲郡主以项母性命要挟,逼迫项楚之同意婚事。
万般无奈之下,项楚之唯有答应曼莲,先替母亲治病。
也便是这一番拖延,项母终是匆匆离世,留下项楚之一人孤独于世。
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甚至直接导致项母过世的郡主,项楚之怎么可能喜欢?
因朝廷派了另一位将军前去边疆,项楚之便留在项府,替母亲守孝。
而远在天之上、冥海边的神女,一直聆听着人世间的种种。有时怜悯,有时无奈。
这日,神女无意发现,有些人命数早就注定,可是凭他们的心性创出来的运数,本该一帆风顺、流芳百世,却总会无意间被破坏,要么英年早逝,要么暴毙身亡。
多年来置身事外,可这一刻,她很好奇,好奇那人间,那命运究竟是一种如何的力量。
“神女,你在想什么?”一道白光而来,海音出现,依附在她身边,悄悄的问。
神女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海音,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可千年时光在神女眼中亦是一瞬,眨眼间皆是千变万化。
“冥海自存在的那日起,你便一直待在这里,可是有何不妥?”海音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的望着神女,等待回答。
神女轻轻摇首,起身时,走近了冥海一二步,眼中是世间万物,可是眼中亦是什么都没有。
“海音,我听到无数的声音,我看得见无数的悲剧,但,我也想体会一次,人间的悲欢离合。”望着从冥海需要通过轮回盘方能下凡入世投胎的灵魂,神女动摇了。
那凡间的千千万万,纷纷扰扰,是天上从来没有的。如果,如果她也是凡人,她会遇到什么,面对命运,她又会如何抉择?
海音沉默了,她是唯一了解神女期盼和孤寂的,甚至比神女还要了解她自己。
当神女开始动摇,也就意味着神女对凡人的怜悯之心达到了顶峰。
“海音,容我任性一次吧,这里,实在是太冷清了……”
很快,神女安排了一切,以她千年不变的天人之貌,化身为凡人,暂时封印了法力,直接入世。
海音在冥海边,静静地望着神女离开的背影,落寞而又无奈。神女此去,定是要失望的。
再一睁开眼睛,她便来到了人间。
凝神之际,她发觉,化身为凡人时,亦有一位同地点的孤女不治身亡,神女正愁不知如何起一个凡人的名字,便直接借用了她的名字,冷扶夙。
彼时,一阵狂风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才发觉,凡人的身体太弱了。
“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忽地,从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羸弱。
她回过头,见来人一身素衣,背着一个篓子,篓子里都是些草,很是奇怪。
“我,迷路了。你可知怎么回、回城中?”绞尽脑汁,从平日里听来的声音里去学习如何融入凡间。
一开口,不免心虚了点。“在下正要回去,姑娘不妨同行。”那人只是微微笑着,便走在前面,默默的领路。
她也是头一回来到凡间,其间风花雪月也好,山灵水秀也罢,总好过日复一日地守着冥海要新奇的多。
一路上,那人始终沉默不语,也不曾多看她一眼,只是背着篓子静静地走着。
她更好奇了,凡人,都是这样的么?怎么和天上所见时,有很大的不同?
不到半日的脚程,他们二人便到了城门口。
“姑娘,这便到了,在下赶着回去,告辞。”那人可真是惜字如金啊,匆匆一语,便匆匆离去。
她还来不及学凡人那般客气地道谢一句,那人竟已入了城中。
抬头时,望着“恒安城”三个字,有感而发。
“哎,说你呢,进不进去啊?”
骤然间,一个本站在城门口的官兵,来到了她面前,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但进城或是不进,她好像还没有考虑好。
“当然。”可她是神女,哪里被人吼过?回答时便不免冷淡了些,心不甘情不愿的。
那官兵左右打量了几遍,皱着眉头,道:“文牒拿出来!”
文牒?是了,凡间有一种证明身份的东西,叫做身份文牒。
她将手背至身后,想用法力变出一个来,却突然想起,她已将自己的法力封印,唯有这一世终结方能解除。那么眼下,又该怎么应对呢?
“难道说,你没有身份文牒?”
官兵步步紧逼,眼神愈发凶狠。
“过来。”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却被人莫名其妙地拉了过去,撞进一个人的怀中。
她在冥海的时候,也曾与海音拥抱过,可海音的身体冰冷的很,不似这凡人温热。
“见过项将军。”登时,原本凶狠的守城人恭恭敬敬起来。
抬首望去,那人的容貌,用凡人的言语来表述,大概就是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之类吧。眼底的冷峻,唇间的坚毅,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是我府上的,明白了?”她只在这个项将军的怀中停留了片刻,便被他扶住,松开了手,掩在身后。
守城人行了一礼,没有追究。“是。”
项将军朝她看了一眼,便径直往城中走去。她反应过来,便紧随其后。进城之后他小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名字,对了,是……“冷扶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