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犹过不及。天边暮色正起,街头两个依偎而来的人影,甚是特殊。
“冉儿,那二位该不会真是来我们这的吧?”容煞玦只在暮色中瞧见了两个沧桑的老婆婆。
白衣婆婆搀扶着另一个蓝衣婆婆,蓝衣婆婆柱了拐杖,总是走了一二步就要停下歇一歇。
“阿玦,阁主既然说了要我们接一下前来的客人,而眼下,你觉得街上还有别人?”玉琴冉冷了冷眼神,并不想多和他废话。
“婆婆,焚苼阁就在这里了,我来扶着吧。”玉琴冉等了片刻,眉头轻蹙,叹了口气,快步而去。
白衣婆婆打量了她一番,笑了笑:“谢谢小姑娘,尔微就是腿脚不太好,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晚来打搅了。”
白衣婆婆开口的时候,玉琴冉似乎眼前一亮,惊叹了片刻。婆婆的声音极好听,温柔如山泉,缓缓淌过了心间。
“嗯。”玉琴冉淡淡的回应了一声,扶着那蓝衣婆婆,继续走着。
“这地方,的确难找啊。
老婆子我找了十多年呢。”白衣婆婆眼里望着这焚苼阁,打量之际,也颇为敬畏。
“那是自然,到这里来的,不是有恨之入骨的仇,就是丧心病狂的人。
可是婆婆你们两位都不像啊。
我叫阿玦,她是冉儿,婆婆你们怎么称呼?”容煞玦平日对来此的人皆是嗤之以鼻的多,今日却颇为善意的和他们交流起来。
就连一旁的玉琴冉都不由得惊讶起来,眼神略了过去,一探究竟。
却也只见,容煞玦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
“啊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
老婆子王居月,这是我最好的姐妹,尔微。不过,记忆越来越差,身体也不行了。”
王婆婆看向尔微婆婆,眼里皆是遗憾和疼惜,仿佛他们之间,那逝去的岁月里,隐藏了太多的秘密和苦楚。
“二位,请。”玉琴冉心里暗暗的叹道:虽说是阿玦说的那样没错,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执念,没有那么深的执念,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此处的。
“冉儿姑娘,能不能麻烦你,带着尔微去那坐坐,让她在外面等我?”王婆婆的一只脚都踏进了书房,突然站定了,看着尔微婆婆,眉心纠结。抓着玉琴冉的手,祈求道。
玉琴冉看了看坐在书房里的阁主,又看了看容煞玦,好像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好,婆婆你放心,我会照顾她的。”
“谢谢你,冉儿姑娘。”待王婆婆进了书房,他们三个便默默的退出了那房。
“唉,冉儿,你说,他们究竟有什么意愿,能延续了十多年呢?”容煞玦倚在柱子那,抬头看天。
玉琴冉摇了摇头,对此,她从不多想。
“那你知道么,他们一个叫居月,一个叫尔微,是什么意思么?”容煞玦忽然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看着玉琴冉。
玉琴冉偏头看去,那个尔微婆婆就安安静静的坐在石凳上,歪着脑袋看他们。
突然,婆婆笑了,笑得极可爱,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噗哈哈……”玉琴冉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渲染了,跟着笑了起来。
那眼看着他们两个的容煞玦倒不知所措起来,呆呆的看着。
容煞玦看着看着,心里酸楚的滋味不断翻涌。玉琴冉极少笑,也极少在外人面前温柔。
“纸……字。”婆婆吐字不清,好像说了这两字。
玉琴冉收起了笑容,疑惑的问了一句:“婆婆,你要什么?”
“纸……字。居月,我要学。”
婆婆的话虽然说的不清不楚,但是容煞玦好像明白了,飞也似的奔去了自己的房间。
玉琴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落寞起来。
婆婆的意思,大概是要学写字吧。
“婆婆,给。”很快,容煞玦端来笔墨纸砚,细心的研墨。
婆婆拿起笔,颤颤巍巍的沾了沾墨,咧嘴笑了笑,一沾纸上晕开就是一片。
写了一笔,然后顿住,笑容也突然就没了,抬头无辜的看着他们:“名字……名字……”
玉琴冉看了看她那无辜的眼神,和三岁孩儿真的无异,心中诧异,但还是很快握住了她的手,写了很多的名字。
“王居月,尔微,容煞玦,玉琴冉。婆婆,你要学哪个名字?”玉琴冉俯下身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
往日来焚苼阁的,大多私利,遂人也是形形色色,但是老婆婆,尤其是憨态可掬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莫说玉琴冉一反常态,就连容煞玦也特别欢喜,趴在那石桌上,安静的望着婆孙两个,祥和安宁。
彼时,婆婆歪头看着,眼睛眨啊眨啊,摇摇头:“我,我忘记了,这个字,念什么?”
玉琴冉看着婆婆手指的地方,是个“微”字。
尔微,她自己的名字,婆婆怎么会记不得?
身后,书房门开了,王婆婆出来了。
“尔微,你在做什么呀?”
王婆婆见两位少年还在陪同尔微说话,甚是感激。
走近时,看见了一桌的笔纸,和纸上的字。
尔微婆婆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指着那个字问:“居月,我想不起来了,这个字,念什么呀?”
王婆婆泪眼婆娑,一手紧握成拳,可脸上还在笑着。
“哦,你想不起来啦。
那个字念微,你的名字叫尔微啊,谢尔微。”
王婆婆轻轻的拍了拍尔微婆婆的背,安慰、鼓励,好像他们都能想象的到,这些年来,他们是如何相互扶持的。
“尔微,那我为什么叫尔微呀?”
尔微婆婆被扶了起来,继续拄着拐杖,被王婆婆搀扶着,缓缓的走出庭院。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我们两家是世交,爹娘从这一篇里,给我们起了这样的名字,居月,和尔微。”
“哦,那这诗是什么意思啊……”
王婆婆婉耳的声音还在耳畔,背影也就在眼前,却不觉间,仿佛离他们极为遥远。
玉琴冉看了一眼阁主,眼里有诸多疑惑。
阁主太息一声,招了招手,将他二人叫去了书房。
“冉儿,你知道那是什么诗么?”玉琴冉就跟在了容煞玦的身后,突然听见阁主问了一句,一紧张,就站定了:“不知道。”
“阿玦,你还记得么?”阁主并没有计较,接着问了一句。
“好像是《诗经》里《柏舟》的,前面还有几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容煞玦提起这个,还特地看了看玉琴冉,虽然只有一瞬。
阁主自然是尽收眼底,并不在意:“王谢两家世交数百年来,唯有他们这一对姐妹,交情海到天边了。
你们俩,还想看看,这契约里的故事么?”
从小,阁主并不主动让他们接触关于契约之事。
但近些年来,好像逐渐开始允许他们询问、调查,了解、参与其中。
容煞玦总有一种预感,父亲好像打算让他接手了。
“阿玦,你心里的小九九,当我听不见?”倏忽,阁主不经意的一句话,吓得容煞玦的脸色煞白煞白,片刻又恢复了。
“是么?
我想看你就给我看?”容煞玦的反应,已经不似从前,机警的很。
“这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也是个暖心的人生。”阁主一言尽之,一挥手,就将契约显出,摆在二人面前。
刹那间,又是白光一片,声嚣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