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实验并不是在基因研究所中,而是在室外。
研究所蜂巢圆柱体的地下建筑外面,新建成了一个巨大的实验舱,这是个外表用六面体拼接,表面全是黑色的金属球形舱室,它直径接近五十米,静静的悬浮在蜂巢圆柱体的上方,仿佛深渊中升起的一轮黑色太阳。
失去精神力量的苏原不具备飞行能力,他踩着悬浮飞盘,按着拉克西丝的指示缓缓靠近实验舱,忍不住好奇的停下来打量了几眼,这时数据眼镜的耳机中传来苏梨的声音。
“苏原。”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担忧。
“梨姐,这次是什么实验?”听见她的声音,苏原莫名感觉放松了很多。
“这次的实验……可能会很痛苦,你要做好准备。”耳机里的声音听起来情绪不高。
苏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抬头看了看天空,他知道拉克西丝能让苏梨看见。
“放心吧,梨姐,相信我!”少年信心满满地说道。
“嗯。”苏梨的声音很低沉。
此时黑色的实验舱上一块六角形的金属板滑开了,露出一个黑色的隧道,苏原又对着天空笑了笑,飞到入口前跳下悬浮飞盘低头钻了进去。
地下的基因研究所中,苏梨正与父亲苏天睿站在一个高台上,面前是几面打开的虚拟投影屏,高台下方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实验室。
无数研究人员正在数不清的仪器前忙碌着,每个人的面前都是一块或是很多块虚拟屏幕,球体实验舱内所有的数据都被拉克西丝实施监测,然后按照每个人的职责分工传输到相应的屏幕上。
在苏天睿和苏梨面前的屏幕上,则是苏原的实时影像,只见少年微微弯着腰,穿过厚厚球壁中的一个深邃的隧道,在他身后隧道正被一块块金属板不断的封闭起来,而他的前方,始终透着一缕微微的白光。
苏原猫着腰不断前进,直到进入一个狭小的球形舱室,这个舱室的球壁上面透着白光,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其它东西,只有一个孤零零悬浮在空中的灰色金属球。
看到这个金属球,苏原立刻停住了,那股莫名的呼唤又悸动在他的身体里,让他地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产生想要去触碰的冲动。
“阿尔法腺体,我的一部分。”他在心中说道。
但他很快控制住身体的反应,表现得仅仅是很自然的站立观察了一会,就离开隧道走进舱室。
球形舱室里很狭窄,狭窄到苏原站在灰色金属球下,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它,但苏原没有那么做,他仅仅是走进去,等待着下一步命令。
“嘶……”
轻微的气流声,苏原回过头,看见自己进入的隧道已经完全合拢,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痕迹,接着耳机中传出一个陌生的男性声音:“实验开始。”
“那是谁?”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却没有多想。
这次不用他伸手触摸,头顶上的灰色金属球自己就缓缓的打开了,里面是一团蓝光,在光的最中央,是一个六棱的晶体在缓慢转动着。
苏原再也控制不住身体的渴望,几乎是无法控制地伸出了手,那个六棱晶体欢鸣着融化,蓝光变液体状的物质流动着,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而下,迅速的覆盖了他的全身。
液体物质迅速的增殖、放大,凝固,转眼之间蓝灰色的人形机甲出现在了原地,依然是闪动着光泽的骨质甲胄,四肢伸出狭长的剑甲,面具上方三根锋利的骨刺指向天空。
与模拟系统中相比,生物机甲多了一股淡淡的威压,同时各种无形的波动在各种仪器的屏幕上被检测出来。
“武器系统正常……防御系统正常……操控系统正常……精神力放大系统正常……”各项数据同步呈现在苏天睿面前的显示屏上,最右上方是一行醒目绿色数字——匹配度100%。
苏天睿扫了一眼屏幕,点点头:“开启极限环境模拟。”
“嗡……”
实验室的灯光似乎在瞬间黯淡了一下,巨大的能量在拉克西丝的调控中被传输到基因研究所外部的球形舱室,媲美太阳表面的温度、生物无法抵抗的辐射、难以想象的重力和压力环境被模拟了出来,高台下方不少投影屏一阵闪动,似乎监测系统都受到了极限环境的影响。
“等等,父亲,这个数据不对,我不是这么计划的。”
苏梨看到面前虚拟显示屏上的数据,突然喊了出来,她的语音中有些惊惶,完全不是平时冷静的模样。
苏天睿连头都没抬起来,仅仅是盯着面前的屏幕淡淡的说道:“没错,是我调整了数据。”
“不行,这样的极限环境,他根本就承受不了!”
苏梨向前一步,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
“父亲,先停下吧。”
苏天睿微微侧头看了女儿一眼:“蔚蓝生物机甲是我设计的,我比你更清楚它的性能,你看,他还远没到极限。”
说着他示意苏梨看向另一块屏幕,在那块全是白光,而且亮度被降低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屏幕中央是一个黑色的影子,他站立在原地,略微吃力的抬了抬手,似乎行动能力并没有被限制。
苏梨立刻抬起手,按住数据眼镜,低声喊道:“苏原、苏原!你能听见吗。”
她的声音急切,甚至略微有些惊慌。
苏天睿摇摇头:“实验舱里的能量波动太大,任何通讯信号都被扰乱了,他听不见的。”
说完伸手在屏幕上触了几下,下令道:“拉克西丝,继续提升能量,测试极限值。”
“遵命,天睿博士。”拉克西丝的声音平静的响了起来。
苏梨听着父亲的命令,有些茫然无措地将目光转回到屏幕上那个黑色的影子上。
苏原刚刚装备上生物装甲,就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首先是重力的影响,殖装后充满力量的身体几乎在瞬间就沉重下去,但他的四肢关节微微一热,一层奇妙的力场从肘部和膝盖中流淌出来,顺着身体表面传播,立刻将重力带来的沉重感驱散大半。
同时被这层力场影响的还有压力带来的滞缓,他轻轻抬起手感觉了一下,行动时除了感觉空气犹如液体般厚重,并没有更多的反应。
然后是辐射,机甲光滑无比的灰蓝色表面一层极为细小的菱形鳞片以特定的角度曲张开来,然后鳞片上又是一阵波动,菱形鳞片分出更小的一层鳞片?,接着还是一层,密密麻麻的鳞片开始以不同的频率振动,大部分的辐射在没入装甲皮肤的瞬间就被吸收掉了。
最后是温度,灰蓝色的装甲在贴着皮肤的体表亮起一层蓝色光芒的护盾屏障,这是灵能壁障,苏原最熟悉不过的力量,护盾屏蔽了高温,但苏原本身已经失去了精神力,因此在缓慢地消耗机甲里积存的能量。
严酷的环境被生物机甲的防御本能抵消了大半,苏原抬起头,开始探寻机甲的其它奥秘。
除了难以想象的强大防御力,这具机甲还具备犀利的攻击力,肘部和膝盖的狭剑状骨甲可以自由伸缩,随时化作穿刺与切割能力度极强的近战武器。
头部中央的金色晶体可以放射出高能光束,融化大多数生物体。
头部两侧的细小银色晶体放大精神力,对意识进行冲击。
腰部和四肢的反重力场,可以让机甲以超过音速的速度飞行,并且能在飞行中极为灵活地变换方向甚至突然停滞。
在四肢的骨甲下方,还隐藏着一种苏原曾经感受过的力量,他无法描述这种力量的来源,但能感觉到,自己能够操纵它,甚至是想要立刻就使用它。
但他压制住了这种冲动,开启了铠甲的感知和侦测功能。
在他隐约勾勒出面孔的蓝灰色面具下,五感被极度的强化了,另外一股微微的触碰感从前额深入脑部,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敞开了,他的意识变成一圈圈扩散的波纹,不但可以穿透周围厚厚的金属球壁,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密封实验舱的外部。
苏原在生物装甲中微微闭上了眼睛,无法描述的力量感充满着他的躯体,让他心中产生一股股释放这股力量的冲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就在这时,实验舱的内部微微振动,苏原睁开眼看去,变换的视觉模式中一股股明亮的能量顺着固定的路线在金属墙壁中流动和增强,刚才轻微的不适感正在逐渐加强,已经清晰的从机甲的表面传达到身体中。
“我能打破金属墙壁,我可以冲出去,不!我可以杀出去!”一股冲动在他心中回荡。
“不,我不能!梨姐还在外面,我不能伤害她。”清晰的理智否定了本能的冲动。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了球壁内部探测器的方向。
“他能看到我们,不,他能感知到我们,真不可思议。”
实验室内,苏天睿的眼睛似乎在闪着光,他的语气也少见地赞叹着。
但下一刻,他又触动了屏幕,吩咐拉克西丝道:“按照我输入的数据继续提高能量输入。”
苏梨看见那组数据,立刻喊了出来:“再提升三倍,父亲!这不可能!”
苏天睿皱了皱眉,平静的说道:“继续,这个数据才可能逼出他的极限。”
“你会毁了他!这个强度的能量输入,很可能直接摧毁机甲,摧毁一切!”
苏梨几乎是在呐喊了,她的眸子闪着晶莹的光,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她内心中流动,眼眶内有什么似乎就要滴落下来。
苏天睿转过头,冷冷的说道:“那又怎么样?收拾起你的情绪,我说过,人类的感情会毁了你!”
苏梨紧紧攥着拳,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咬着嘴唇,毫不示弱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苏天睿的话音缓和了些:“苏梨,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使命,他只是我们从荒野中带回来的实验体,我知道你对他有些感情,但这正是你最需要克服的。”
他缓缓说道:“就算深锚01毁了,星城还还有02号、03号,我们是研究者,知识才是我们的一切,其它的所有都会消逝,唯有智慧的光芒永存,记住我说的话。”
苏梨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苗条的身影微微颤抖,她看向父亲面前的显示屏,想要扑过去停止实验,但她知道那不可能,父亲是高级的进化者,她做不到想做的一切。
所以她只好低下头,隐藏起那令她自己都感觉到绝望和哀伤的目光,平缓下呼吸,放松紧绷的身体,用自己都难以听见的话音回答:“好的,我明白了,父亲!”
苏天睿看着女儿,过了一会才微微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
此刻,白光已经完全充斥了全息屏幕,只能隐约看见中间一个人形的黑色斑块,但拉克西丝将球形实验舱中的状态准确的反馈了回来。
“深锚01号实验体机甲已经达到极限,装甲外表开始融化,内部的自主意识似乎已经消失,预计再过90秒机甲会被完全摧毁。”
在父亲背后,苏梨脸上的泪滴终于滑落下来。
苏天睿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点点头:“极限测试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这个承载能力,足够深入好几层,在虫洞内部获取一部分的信息了。”
拉克西丝补充道:“但上次出现的超维力量波动毫无反应,根据我的分析结论,这种力量由环境触发的可能性降低到12%,由殖装者自身精神力触发的可能性的提高到81%。”
苏天睿皱眉道:“实验体自身的精神力量强度不足,目前这方面的研究还没有进展。”
“精神力!”
一个念头突然在苏梨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几乎不加思索的喊了出来。
“精神链接!父亲,通过精神链接可以让他拥有精神力量,这样也许能触发上次的神秘反应!”
苏天睿转过头,看着女儿脸上的泪痕皱起眉头:“精神链接不同于意识入侵,需要双方的绝对配合,你有这个信心?”
苏梨立刻毫不犹豫说道:“是的,父亲,请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
苏天睿注视着女儿,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苏梨情绪的波动和背后的想法,仅仅是思索了一会就说道:“很好的想法,值得尝试。”
“拉克西丝,结束实验。”他不带丝毫情绪的说道。
在苏天睿的手指划过全息光屏后,拉克西丝中止了能量的供应,球形实验舱微微颤动了几下,迅速冷却下来,接着辐射、压力、重力在几秒钟内迅速恢复正常。
已经蜷缩成一团的灰蓝色机甲表面一片焦黑,几缕白色的烟雾从关节结合处飘散出来,然后化作失去了光泽的灰蓝色液体,以很慢的速度一点点收缩着,最终回到机甲的头顶,露出了苏原满是汗水的苍白面容。
“吧嗒”。
不再发光的灰蓝色六棱晶体从他的头部滑落,掉在了金属球壁的地上。
苏原用仅存的力量微微撑开眼皮,看了一眼不再散发着悸动的晶体,他努力抬起手,想要去再一次触碰,但却仅仅挪动了一下手指。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在最后的意识中,只感觉到金属球壁分开一条隧道,身穿制服的白色纤细身影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