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音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暗暗劝慰自己：“临风楼”这三个字，又不是谁的专利。你可以开一家，我也可以开一家，随便谁都可以开一家。
就算它是之前临风楼的又一处分店，如今的老板，也不见得还是柳临风本人。说不定已经转了手了。
总之，一定要谨慎，先问清楚再说，千万不能冲动。就算真的是柳临风……
倘若真的是他……该怎么办？
这大概跟近乡情怯是一个道理，朝思暮念的人就在眼前了，却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
店里的伙计都是生面孔，走到门前，吴音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句：“这家临风楼是谁开的？”
姜辽被烦的透顶，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没好气的随口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店小二殷勤的过来招呼：“几位贵客，您是坐雅间还是大堂？”
姜辽：“雅间。”
萧赢：“大堂！”
姜辽侧转过来，掩饰不住的火冒三丈。意思再明白不过，就在刚才不久，这三王子还嫌疑那家店里三教九流，乌烟瘴气。如今大堂里十几张桌子已被占去大半，喧喧嚷嚷的，听着就聒噪。
萧赢发觉姜辽脸色不善，便贴近了一些，手肘搭在人家的肩膀上，将靠墙的一桌客人指给他看：“你这个人也太死心眼了，没看到那边的几位美人吗？我们就坐她们旁边，说不定还能一起喝上两杯……”
正所谓外国人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姜辽猛一转身，将萧赢闪了一个踉跄，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萧赢无所谓的哼了一声，也不生气：“慕婵，我们两个过去。”
那边姜辽走到一半，门外又进来几位客人，正好占去了他看上的那张桌子。
这下，所有的空位都集中在这一边了。
姜辽黑着脸，只得返回来，坐了萧赢的隔壁，随便点了几个菜名。
萧赢捡了现成的，又意犹未尽的道：“同样的也给我来一份儿……不过……我还是上后厨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好吃的，顺便再去挑一坛好酒来。六哥你放心，三弟我是不会忘了你的，也会给你挑一坛的……”
此话一出，喧嚣的酒楼里突然间没了声息，鸦雀无声，一瞬之后，才喷饭的喷饭，呛水的呛水，好不热闹。
不明就里的人听起来，这排行是有些奇怪。不过，怎么着也比“姜老六”好听多了。
萧赢从后院里回来，怀里死死抱着个酒坛子，酒坛子上还挂着一双胳膊，后面拖着个店小二。
萧赢脸憋的通红，咬着后槽牙用力抢着：“我又不是不给钱，凭什么不卖给我……”
店小二也是个死心眼儿的倔脾气：“掌柜的说了，这坛酒不卖……不卖就是不卖……哪有那么多凭什么……”
两人争执不下，店里的客人也纷纷听了筷子，将这场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姜辽皱着眉摇了摇头，对萧赢的求助置若罔闻，他是打死也不会跟他一起去丢人现眼。
店小二死死抱着坛子，偶然间一个抬头，便看到了救星似的：“掌柜的？您下来了？您快下来，这位贵客非要喝咱们地窖里的那坛珍酿，小的嘴皮子都磨破了，他就是……他就是不肯听……”
掌柜的？
吴音心头被攥了一把似的，一下子站起，顺着楼梯望上去。松绿色的衣袍没有过多修饰，裁剪得极为服帖，腰间的玉带，领口的简洁绣纹一丝不苟。再往上，却是一位四十上下，留着稀疏胡子的中年儒士的脸。
吴音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似乎是屏气太久有些缺氧，脚下一晃，就坐了回去。
果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掌柜的都换人了。
这掌柜的没有直接加入抢夺酒坛子的行列，只是在一旁苦劝，甚至提出可以送萧赢三坛美酒，只要他肯放手。
趁着小二分神，萧赢瞅准时机加了把力气，只差一点就夺了过来。不过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萧赢更不甘心就此罢休，将价格抬到了八百两银子，就要抱着的这个。旁边有客人跟着起哄，有的劝掌柜的八百两不少了，有什么不能卖的。也有的说八百两都不卖，这酒难道是神仙喝的，也想跟着尝尝什么味儿。
这个时候，只听门外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一辆马车停下，只停了下来个人的功夫，就又辚辚驶远。
吴音坐的位置正巧看不到窗外，邻桌的那几位被萧赢称为“美人”的女子，却可以一览无余。
只见她们眼睛里突然发出亢奋的光，手忙脚乱的放下筷子，摸出帕子，擦了擦嘴，有一个还摸出镜子照了一眼。这才小心的捧出带着香味的精致花笺，争先恐后的挤向大门。
那苦劝无果的掌柜的短叹一声，也随后跟了过去。
跟商场里免费送金砖似的，场面一度极其混乱。只能听到那几位美人七嘴八舌的介绍自己，掌柜的想挤过去，根本没有可能，只不断的重复着虚弱无力的话：“让让，让让，大家都让让……”
那群女子送罢了花笺，也并不走远，仍是意犹未尽的等在不远处，掂着脚往这边张望着。
掌柜的将外面的人迎进来，一边走，一边将有人要买那坛酒的情况说给他听。
这天天气并不算太好，一大早的，阳光就已有些耀眼，在门口投下分明且规则的一方亮斑。繁芜退去，那亮斑里便映出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后面的人略高一点，因为光线的缘故，让人一时无法看清他的脸，却没由来的，心跳都漏了几拍。
听罢掌柜的描述，他看都没看萧赢一眼，就漠然的说道：“他若当真非喝不可，就卖了吧。横竖给谁喝，都是糟蹋……”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脆响加一声闷响。却是店小二听说要卖，就撒了手，而萧赢不知何故，竟没能抱稳。不仅摔了酒坛子，人也坐到了地上。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而吴音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只隔着桌椅人影，咫尺天涯的望着这刚踏进门槛的人。
“慕婵，你怎么了？”
姜辽起身走来，递过来一方锦帕给她。吴音不曾留意，更未曾伸手去接。姜辽于是帮她拭泪，吴音觉得视线被什么东西遮挡了，随手将其拨开。
本要径直上楼去的人，听到满堂寂静中有人说了句话，就无意识的望过来一眼。
这一眼望来，却再也无法移开。
阿音。
这个在心底刻下过千万遍的名字，此时此地，却竟然堵在了喉头，无法说出口去。
店小二见打翻了八百两银子的酒，愣了一愣，慌忙为自己开脱。指责起萧赢来：“酒是你打翻的，八百两银子，你可不能赖账啊……”
事实上，小二说的也是实情，责任的的确确也是在萧赢身上。是他突然间手一松，脚一软，连坛子带人全摔到了地上。
只不过萧赢可能是被吓傻了，一副见鬼的表情，脸色苍白的坐在地上，口若悬河的一个人，竟迟迟没有接话。
酒香弥漫一室，门外过路的都直吸鼻子，柳临风自然也闻到了，却依旧头也没回：“算了，打翻了就打翻了，这酒，算我请了。还有……今日在座的贵客，我也都请了……”
店小二有些糊涂：“可是……当家的，为什么呀？”
柳临风说道：“高兴而已，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吴音突然就想到之前店小二说过的“不卖就是不卖，哪儿有那么多凭什么？”敢情这伙计的德行，都是跟着老板学的。
吴音拨开有些碍事的姜辽，径直走过去，直走到柳临风身旁，擦肩而过之后，又往前走了两步，俯身捡起尚且残存着些许美酒的碎片。大概有二两多，一口全喝了下去，问道：“我喝，算糟蹋吗？”
柳临风追随着她的身影，有几分哽咽的说道：“不算……当然不算。这本来就是……”
说着上前了一步，看着就是想要抱她的意思。
这看在姜辽眼中，自然就是对吴音的轻薄之举，斜刺一步横在两人中间：“这位……楼主，你请客与否，本公子实则并不在乎。但是若要以此小恩小惠，就想动手动脚，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柳临风千般滋味的看了看姜辽，又看看自己手中的一沓情意绵绵的花笺……一时百感交集，也百口莫辩，竟无言以对。
他不说话也不动作，姜辽既进不得，亦退不得，三个人就那么近距离的站着。
直到店里的掌柜过来解围：“我说，几位贵客，可否辛苦贵客移步呢？你们……挡着上菜了……”
柳临风定了定神，欠身赔礼道：“在下……并非有意轻薄，既然让贵客误会了，就请贵客楼上一叙。在下自当另备酒菜，为贵客赔罪。”
楼下本来人多眼杂，如今又是一团混乱，姜辽早就一刻都坐不下去了，看着柳临风谦逊有礼，就给了他一个面子，当先往楼上走去。
“姑娘先请。”
柳临风本着一贯的原则，让吴音先行，自己落在最后。才踏上两级楼梯，就有人猛扑过来，将他的脚死死抱住：“你别走！你跟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