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辽一愣：“回去？”
“万一，公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那般懵懂呢？又或者，她虽然跟你们走散，却遇到了其他相识的大人，已经把她送回宫去了呢？”
京师里到处都是达官显贵，那条街离皇宫又不远，柳临风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不过，万一皇宫没有，那么姜辽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就灭了。对他而言，怕是更加难以面对。
姜辽先不去管，更严重的是，万一公主不在宫中，自己该怎么办？
总的来说，姜氏一家对自己还算不错。出了一点事，这事自己还是有责任的，就要逃跑，是不是有点太无情无义？
倘若不跑，受点责罚倒也没什么，就怕万一永昌帝一气之下，把自己给砍了，这边刚刚人头落地，那边公主就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自己岂非比窦娥还冤？
门外风风火火的闯进一个人来：“当家的，我们几个都找遍了，大街小巷，哪里没有找到您说的那位姑娘……”
“再去找。”
柳临风吩咐过了，遂拿了件外袍披上，嘱吴音留下照顾姜辽：“委屈殿下先在这里等消息，我进宫去看看。若公主未归……”
若公主未归，无论如何，他都要带吴音离开的。大不了逃到天涯海角。
萧赢抱着酒坛子跟上：“等等我，我也去……”柳临风回头望了望，不曾理他，萧赢过门槛的时候却自己摔了个跟头，晕头转向半天爬不起来。
长街上三三两两的亮起了灯笼，吴音看着外面的光景，越想越觉得不安。就像柳临风说的那样，皇宫附近诸多达官显贵，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敢在那条街上乱来，为何今日公主一出来，就突然冒出了收缗钱的官差？
这未免太过巧合。
可是……公主出宫，在宫里都没个人晓得，又如何会走漏了风声的？
正莫衷一是，就有一人极低调的传回来消息：“六殿下，您果然在这里。柳学士让小人传话来，说是平安无事了，请您回宫去。”
白日里因江北虚报旱情的事商议了一天，难得晚上还有兴致，竟留了柳临风在宣政殿里下棋。
吴音几人赶到的时候，柳临风已处于下风，完完全全的下风。柔芙公主在一旁看着，偶尔指点一两步，有时是指点黑子，有时候是指点白子。她在旁搅局，永昌帝并不恼，反而乐呵呵的哄着。
“柔芙，你什么时候……”
姜辽一时失语，差点说漏。永昌帝手里捏着枚棋子，转过来看他，等他说完。
幸而公主机灵，答了他这句不曾问完的话：“六哥哥，我来了好一会儿了呢。啊，今天早上起的太早，有些困了，六哥哥，要不，你送我回去吧。”
姜辽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当下便与公主一起告退而去。
这盘棋完，永昌帝又重开了一局。这一局，却拖泥带水的，时而高谈阔论，时而评古论今，间或夹杂着一两声落子之音。断断续续的直下到深夜。
吴音起初还看得兴致勃勃，到后来，眼皮直打架，黑白双方却都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末了，只听永昌帝哈哈一笑，将棋子一丢：“柳学士，何以屡次手下留情，刻意错漏呢？朕就那么输不起吗？”
柳临风避席回道：“陛下勤务政务，已是殚精竭虑，棋之于陛下来讲，本无所谓胜负，不过是借此解乏，排遣忧思而已。臣又怎么敢让陛下在这棋盘之上，再度劳心费神？”
这话说的，明白着柳临风实在替对手赢他自己了。
皇帝已然尽兴，就命人收拾了棋盘，拂手站起：“辽儿说你可当大任，果然绝非信口开河。朕还之前给你个七品小官，还真是委屈了你……”
“臣其实……”
柳临风本想推辞，但是看到一旁强打精神站着的吴音，突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贤者就该房大用。若柳学士一味推辞，岂非让天下人嘲笑朕有眼无珠？好了，今日太晚了。林总管，安排车马送一送柳学士。”
永昌帝吩咐了一句，就几步穿过大厅，出了宣政殿。
马车是在宫门外等着的，这一段路，还需要走着过去。吴音送了几步，还想再送，林总管却劝道：“天太晚了，慕婵姑娘，你也快回去安歇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夜色苍茫，沁凉如水，柳临风也附和道：“姑娘回去吧。其实……下官自己可以回去，林总管不妨就此留步。”
林总管半开玩笑道：“那怎么成？柳大人，咱可不敢抗旨不遵呀。”
几日之前，就在身后这道石阶上，刚刚打死过一个与外臣互生情愫的宫女。空气里的血腥还在。
吴音知道再送下去，就超过了寻常礼数，便就在原地停下，目送着林总管提着灯笼走远。便是如此，也不敢站得太久，灯影还未消失，她便转身往后面走去。
永昌帝平时虽然温和，可是对于背叛他的奴仆臣子，绝对称得上是零容忍。这些日子道听途说下来，吴音能数得过来的，就有六七个之多。其中有九年前借机逃出深宫的，直到去年才被抓获归案。
逃出去九年，不过一个宫女而已，当事人都以为风平浪静了，谁知道，官府对她的查访，竟然从未松懈。
这真是个雷厉风行，相当可怕的老头儿。
当然，倘若不踩线的话，其实也不会无缘无故被就被责罚。
这两日闲来无事，吴音遂到绣坊去走了走。一进院子，就听到思琴唉声叹气。
吴音关切的打听起来：“这是怎么了？又在为绣花的样子犯愁了？”
“哪里……”
思琴抬头一看是她，从石凳上一跃而起，欢喜的说道：“慕婵姐姐？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快让我看看……嗯，这宣政殿的人就是不一样……”
人起的太急，一个不留神就忘了石桌上的衣裳，那衣裳被带的差点落到地上，吴音忙伸手捞了一把：“这裙子好漂亮啊，这芍药绣得栩栩如生，蝴蝶都能飞起来。你怎么……还要叹气呢？”
“唉！”
思琴从她手中接过衣裳。折了一折放回木盘里：“这套百花曳地裙，我们六个人整整绣了一个月呢，眼睛都快熬花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公主不满意，要我们拿回来重做……”
“公主可有说哪里不满意，需要改动？”
思琴一撇嘴巴：“难就难在，公主没说。”
“这的确有些难度……”
吴音略一沉吟，见思琴拿起剪刀就要拆，忙将她拦住：“这衣裳好不容易才做成这个样子，先不要动，万一宫中有庆典，还要穿的。不如另裁一块料子，做成……”
吴音捡起一截树枝，就在墙下的沙地上画了几笔。
思琴歪着头看了看：“这个样子？这不就是……外面那些千金贵女所穿的吗？”
“没错。就照这个样子裁，绣纹也不用太多，只在领口袖口稍作装点就好。”
思琴有些拿不准：“这……这能行吗？”
“放心吧，山珍海味吃腻了，偶尔也想来点萝卜青菜换换口味，错不了的。”
总不能告诉她，公主出宫玩过，出去玩那天，还在街上买了三套类似这样的衣裳吧？
思琴半信半疑的点点头：“那好吧，我试试，但愿能交得了差。”
说话间猛一抬头，就看到厢房的山墙下站着个人，身影半遮半掩的隐没在那里。吴音定睛望过去，婉秋见到已被人发现，便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抱着手臂走远。
思琴也看到了，拉着吴音坐下说话：“咱可惹不起人家了，人家如今可不得了，已经是总管嬷嬷的左膀右臂了……”
果然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这么快，婉秋就又闯出了一片天地。真不知是该为她高兴，还是自叹不如。
倘若有后悔药的话……不，倘若明知如此，当日自己还会出手相救吗？
谁晓得呢？
思琴开始忙活起来，吴音怕耽误她做事，就告辞离开。路过御花园，正遇上柔芙公主，正坐在水边的亭子里，心不在焉的将一把鱼食洒下，望着水面痴痴的笑。
吴音见了礼，公主才从水面移开视线：“慕婵？太好了，你快帮我看看，我今日的妆容，可是恰到好处？”
吴音错愕：“妆容？”
“是呀。”
柔芙公主又整了整头发：“还有我这个发式，与这款珠花，可是相得益彰？”
吴音点头：“清新脱俗，飘逸出尘，仿若天上仙子。”
“那我……”
柔芙公主看看周围的侍女，压低声音，凑到近处耳语道：“那我下次出宫，就这么打扮。”
“啊？还有下次？公主，你上次究竟是怎么回来吧，你不怕吗？”
这一次脑袋险些搬家，下一次，还不知又会出什么乱子。
公主继续悄声说道：“那是当然，你忘了，六哥哥答应过我的。就选在……这个月十五吧。这有什么好怕的？跟你们走散之后，我玩的可开心了。还遇见了我的……
怎么……你不想去啊？没关系，我有六哥哥带我就足够了。我跟我的有缘人已经约好，他说要带我去泛舟游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