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并不太平，三更时分，吴音便被一阵凄厉的嚎哭声惊醒，睁开眼的瞬间，只觉周身已被孤魂厉鬼重重包围，惊出了一声冷汗。
待适应了屋里晦涩的光线，才终于听出，声音并非哭嚎，而是猫叫。方位也没有那么近，大约是在居所的东北方向。
宫里时常可见有野猫出入，数量还不少，甚至有宫女还会拿残羹剩饭去喂猫。但是这么多猫一起叫唤……却是从未有过。
吴音披衣起来，走出院子，才发现猫叫声更加清晰，幽幽夜风拂动，苍白月色之下，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兰心她们的住处只一墙之隔，吴音敲门走进去，只见她们几人已聚在一处，围成一团瑟瑟发抖有人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毓秀宫，是贞妃娘娘的鬼魂回来了……”
兰心也是惊恐万状，却依旧存着理智呵斥道：“别胡说！哪有什么鬼啊神的……”
各处宫门已经关闭，此时想要过去打探，是万万做不到的，吴音听着猫叫声渐渐淡去，与兰心她们寒暄了几句，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间院子，本应是住三个人的，不过在之前那宫女被杖毙之后，其余两位宁肯搬出去跟人挤，也不愿再搬回来了。其实，这深宫里，有哪处院子真正干净，没死过人呢？
不过是新鬼太多，把旧鬼的光芒给掩盖过去罢了。
第二日一早，方从那些当差的，传膳的，打杂的，洒扫的宫人口中，听说了事情的大概。
昨日三更时分，大概有三十几只，还是五十多只猫，突然发疯似的闯入毓秀宫，哀嚎不止，发疯似的往门窗上撞，将寝殿的窗纱都抓破了，有几只从窗格里钻进去，还抓伤了屋里的宫女，盈妃娘娘也未能幸免。
接着听下去，便知这事情背后不简单。
盈妃身边曾有一个美貌宫女，为人和善，时常饲养宫中野猫。当年为了与其他嫔妃争宠，盈妃就设计将这个宫女送上了龙床。没想到这个宫女竟深得陛下恩宠，一时间竟宠冠后宫。
盈妃产后身体虚弱，气色不佳，本就备受冷落。如今，更是一连几个月都见不了永昌帝一面。万幸的是，那宫女虽被封为贞妃，却并未忘记昔日旧主，常常来毓秀宫探望盈妃。
数年的相安无事之后，有一次，盈妃和二皇子在吃了贞妃带来的糕点之后，却突然中毒，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几乎丧命。
事情的真相已是一笔糊涂账，究竟是否贞妃下毒，本就没多少人在乎，当时后宫里的贵人只知道，这是一个扳倒贞妃的绝佳机会。
无需证据，盈妃中毒或许是苦肉计，可是二皇子中毒更深，几乎九死一生，是以所有人就此认定，绝非是盈妃监守自盗。
贞妃娘家无势，前朝后宫无人为其说情，几乎是立刻就被褫夺封号，赐下毒酒处死。
据说当年，贞妃死后，她宫中收养的猫连续不停的叫了三天三夜。后来调来几百禁军，才彻底驱散。
总而言之，这次毓秀宫被猫围困，恐怕就是贞妃阴魂不散。
吴音掐指一算，贞妃之死，距今已有十年。长江后浪推前浪，除了长留宫中的老太监，老嬷嬷，十年前的宫女，大多都已风流云散。如今所剩的，只是道听途说。
但不管怎么说，十年前的死人出来作怪，无论如何都是说不通的。
毓秀宫的事惊动了太子，姜啸一大早就带着妻妾前来探望。问了盈妃的伤情，请示加强宫中守卫，又吩咐人收拾了昨夜被打死的几只猫尸，扔去荒凉处焚毁。
负责处理这些猫尸的，正好就是钱公公。
吴音向他讨了一只，钱公公劝她不过，只好让她拿去。
几十只猫同时发狂，这绝对不容小觑，很像是……曾经听说过猫中毒后集体跳海，不知道跟眼下这桩有没有关键。若有……那很有可能会波及到人。或许她也逃不掉。
吴音找来一把裁纸的小刀，锁上院门，就在月台上动手，将猫尸解剖。
京都不近海，况且这年头又没什么化工厂，这么多猫却同时中毒，委实让人费解。
早饭已然耽搁了过去，中午的饭兰心敲门提醒了她，吴音也看得差不多就，就在院子里随便挖了个坑，将猫尸埋了进去。
午饭里有鱼，这鱼却并没什么异常之处，就是河里很正常的鱼。
带着一肚子疑惑，走去宣政殿当值，林总管就捧来一个汤盅给她，叮嘱道：“昨夜后宫里闹猫，陛下也不曾歇好，这是安神汤，一会儿，你一定要劝陛下喝下。”
“安神汤？”
吴音突然抓住了重点：“这安神汤里，可有朱砂？”
林总管点头：“方子是许御医开的，应该是有的吧……”
话不多说，就听前面一阵山呼你林总管便又匆匆前往广德殿，看看是否已散朝。
朱砂含汞，长期，或大量服用，亦会引起中毒。发疯的猫，或许正是被人暗中喂食了朱砂。可是为什么，单单攻击毓秀宫？
正百思不得其解，林总管却又派人过来传了话给她：“今日陛下要去毓秀宫安抚盈妃娘娘，不来宣政殿了。这安神汤也要一并送过去，至于其他人……都撤了吧。”
光德殿到宣政殿才几步，就不能喝了药再走？吴音尽管腹诽，还是不得不端着汤盅，往后宫走去。
一路所见，尽是宫人在四处搜寻，发现有猫就乱棍打死。
毓秀宫大致已从昨夜的狼狈中收拾了出来，院子里已洒扫了几遍，连根猫毛都没剩下。
姜啸见他爹来了，遂知趣的退到了外面。吴音也不晓得永昌帝几时有心情喝药，也在殿外侯着。
寝殿门窗狼藉，一时已住不得人，后面时时传来响动，是宫人在将盈妃的东西搬至偏殿，暂且凑合一阵。
姜啸让她将安神汤交给盈妃身边的宫人，几步走到后殿，看着那些宫人忙进忙出的搬家，忽而问道：“你早上要去的猫尸，可查出什么来了？”
吴音一愣，自己要猫的时候，并没有被多少人看到，想不到消息这么快竟传到了太子的耳朵里。
这后宫之中，当真是没什么秘密的。
还好，这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人事。
吴音坦然道：“奴婢入宫时间不长，今日一早，才听说了当年贞妃娘娘的事。奴婢实在无法相信，是贞妃娘娘的亡魂回来报复。所以才要去了一条猫尸，想要弄清楚这猫究竟是一起犯病，还是受人控制。钱公公是迫不得已，才给了奴婢的。”
姜啸道：“结果如何？”
“殿下可知道水银？就是用朱砂提炼出来的有剧毒的东西。那些猫……就是因为中了这种毒，所以才会集体发狂。至于它们为何会闯入毓秀宫……奴婢还不得而知。”
姜啸沉吟一阵，叹气道：“宫中朱砂用量极大，有病入药，无病避邪，几乎每处宫院都会备上一些。若此事与朱砂有关，那便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正说着，寝殿里突然一声惊叫，三五个宫人惊惶的跑了出来，其中一个因为太过慌乱，竟摔倒在了地上。
姜啸责道：“何以如此慌张？”
“回……回太子殿下……”
其中一个宫女心有余悸的跪下，偷偷望了望身后，发现并没有什么东西跟来，才不安的开口：“奴婢刚刚在收拾娘娘的东西，不想竟从橱柜之中，翻出了……”
说到这里，便害怕的再也说不下去。
姜啸也不在听她吞吞吐吐，几步走过去，亲自到屋中查看。
吴音小跑跟着，只见屋子里家具凌乱，尚未搬走的东西横七竖八的杵着，墙角的衣柜前，一幅画轴歪斜着躺在地上。
画卷有些陈旧，画中美人的面目有些褪色，却依然不难看出，那惊为天人的姿容。
姜啸低声道：“果然是她。”
吴音将画像捡起，但见画像上只题了两行诗句，并未署明画中何人。就问：“是谁？”
“贞妃娘娘。”
当年贞妃死时，姜啸已有十多岁，自然认得。可是……吴音回头望望门外跪着的宫人——三个收拾东西的宫女，两个搬搬抬抬的小太监，方才，其他人都在手牵手偏殿，只有他们五个在屋里。
吴音拿着画像，轻轻摇了摇头。
姜啸疑惑：“有什么不对吗？”
吴音指指外面，猜测道：“以这几个人的年纪，怎么算，都不该见过贞妃娘娘才对……却为何，会被这样一幅画像吓到？”
姜啸恍然大悟，立刻逐一盘问起来，五个人当时是分散在寝殿各处的，奇怪的是，都是听到一声“贞妃娘娘”的惨叫，才回头看到了画像。
五个人异口同声，都这么说，且都无人证明，当时真的是在做他们自己所说的事。
不过范围已经圈定，屋里没有旁人，先不论猫是谁招来的，这画像事件的始作俑者，就在五人之中。
或许，找出谁放的画像，就可以顺藤摸瓜，牵出以水银控制猫的人。甚至，二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