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山……呃……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本大爷今天心情好，只劫色，不劫财。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儿上，只要亲我三下……”
柳临风刻意换了一副腔调，但是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已经这么熟的人，一耳朵就能听出来。
这人原来没死。
吴音舒怀一笑，抬手握住他的一根尾指，稍稍用力，往外掰了掰。
他料到不会占太大的便宜，却没想到如此的出乎意料。柳临风痛叫出声，慌忙松了手，连连讨饶。
听到他发誓赌咒，吴音虽嗤之以鼻，却也适可而止，就放开了他，警告道：“下次再藏起来吓唬我，你这根手指就别想要了。”
“藏起来？”
柳临风捂着小指，又揉又吹的，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大树：“我哪里有藏啊？不过是夜里醒得早了点，再睡过去，又怕错过了时间。就早早过来了。看着天亮还早，就到树上去小憩了一会儿。”
其实，哪里是醒得太早，分明是兴奋得睡不着觉。
吴音扬起眉梢，望了一眼苍劲虬结的大梨树，心中感慨万千——这真是一棵好树，倘若挖回去卖给某家庄园别墅，至少几十万起价。虽然，它这些年已只管开花，不结梨子。
这个愚昧的世代有万千弊病，却有一样是难能可贵的。山是山，水是水，树是树。
不像自己所生活的地方，山，水，树……但凡能炒出噱头的东西，都被聪明人开发出来，用值多少钱来衡量价值。搞得自己一见到个什么，首先想到的就是值几位数，一点是诗情画意的浪漫主义情怀都没有。
柳临风拿过她的竹篓，单肩背着。吴音与他并肩走着，情绪莫名的微妙起来。两人这个样子，真是既像去偷情，又像去私奔。
好在一路上有说有笑，轻松自在，没那么多时间去想入非非。
这天的路出奇好走，似乎一转眼就到了东山镇。吴音的这身打扮，只见过一两面的人不会认出，熟悉的人就算认出，她也可以装作不认识，蒙混过关。
只是跟王掌柜交易的时候麻烦一点，要把外衫脱去穿来的，免得惹人生疑。
王掌柜满面愁容，眼袋也比平日深重了几分，将草药分门别类，记在账本上之后，便吩咐伙计拿到后院去，再进行深加工。
吴音等他忙完，才开口问道：“掌柜的，是这次的药材品质不好吗？”
王掌柜心事重重，猛听到她说话，就像突然被人叫醒似的，吓了一跳。
他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阿音这次送来的药材都是上品，还省了我们晒药的功夫……好，都是好药……只不过……”
王掌柜无奈的叹了一声，呷了口茶水，继续告诉她：“前些日子，西河镇来了位茅山道士，会看相驱邪，还会行医，一张道符包治百病。在西河镇很快就传开了，都说他是神仙转世，管他叫贾大仙。如今咱这镇子，有些大病小痛的，大多都跑到西河镇，请那贾大仙去看了……这药再好……唉……”
掌柜的向门外的对联望去一眼，忡忡念了出来：“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王掌柜为人厚道，尽管生意凋零，药钱依然没有少算她的。吴音却之不恭，就让伙计多配了几副补药给吴二婶。
这是吴二婶叮嘱的，说是后来换的这个方子，比之前吃的那种感觉要好，让吴音再带几副回来。
办完了这些，依然为时尚早，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山野小镇的集市，算不得多么繁华，但是吃穿用度应有尽有，还有不少当地的特色小物件。
这条街，吴音逛过不下八十遍了。
塞北江南，纸醉金迷，柳临风见识过的，委实不在少数。眼前这些许风物，远不足以勾起他的兴致。
不过今天，风别样清，云别样白，阳光别样的灿烂温柔，给一草一木都镀上了一层脉脉辉光。风筝上的每一笔丹青，灯笼上的每一串流苏，风中飘散的每一缕花香，头顶的每一片瓦，脚踩的每一块砖，都焕发出非比寻常的意义。
山洞其实很不安全，万一夜里睡得太死，被野兽叼走都不知道。所以最好买几个捕兽夹子，放在外面戒备着。
山洞里没有床，睡在地上硌得很，所以需要一把斧头，砍树。树砍完了又不会自己变成床，所以需要一把锯子，锯木板。木板锯好之后，还要一把锤子，跟一盒钉子。
光有床还不行，眼下正值炎夏，篝火一点，山洞里又热又闷烟又大，可是不点火，又只能摸黑。所以，还要买盏灯。
吴音和柳临风选了半天，她看上的，他看不上。他觉得称心如意的，她又嫌花里胡哨，不够简约明快。
吴音捡得腰都酸了，拍了拍手站直，朝着旁边被晾了半天的竹篓扬扬下巴：“我突然发现，竹篓已经装满了。下回再买吧。”
摊主见两人要走，连忙笑容可掬的劝道：“两位公子为何只买一盏呢？不如把这两盏都买上，一人房里一盏，岂不两全其美？”
“这次东西够多，没法拿了。”
吴音拿出几个铜板，指着柳临风看上的那盏俗里俗气的空白走马灯，对摊主说：“这盏灯帮我们留七天，三七天之内，我会来拿的，这是定金。”
“我来拿，一盏灯而已，又不会很重。”
柳临风看上的东西，向来手到擒来，从没听说过还要等上七天的。何况只是区区一盏做工马马虎虎，尚未点画的灯。
虽然没有灯会有那么一点不方便，不过……这似乎只是柳临风自己的问题，那个破山洞，她又不打算去住。
吴音掰着手指算了算：“钱不能花太多，不然没办法蒙混过关，会被我娘发现的。今天就这样，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从早起到现在，就喝了几口水。走吧，剩余的可挪用资金，还够买几个包子的。”
柳临风一步三回头，他自己都纳闷，生平见过的花灯数都数不过来，比这精致的，比这华贵的，比这有趣的……海了去了，怎么如今沦落到会对这个念念不忘。
直到被吴音拉着走远，才终于暂时放下，摇头说道：“我不想吃包子。”
“那就烧饼吧。”
吴音越过卖包子的地方，向烧饼铺走去，柳临风却突然站住脚，将她带的停了下来。
柳临风望着一栋酒旗招摇的三层建筑，略略出神：“那里有家酒楼，不如去那里凑合一顿吧。”
“去那里？”
吴音顺着他的目光，差点惊掉下巴。
这果然不愧是权贵富豪家的公子，眼高于顶，一眼就瞧上了镇上最负盛名的酒楼。
吴音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袋：“去这种地方想要吃饱，至少要一贯钱。我们今天所有的收入，还不到半贯，大概只够点两盘青菜的。难道是吃完这顿，往后的日子不过了？”
“这大概够了吧？”
柳临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银子，弹起老高。银子的反光自吴音脸颊掠过，她赶忙伸手接住。瞅了几瞅，掂了几掂，又验了一遍，确定是真银子无疑，足有二两之重。
吴音可以打赌，柳临风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和一个尚算有趣的灵魂，还有头上的一根青玉簪子，绝对是身无长物的。而这根簪子，现下还稳稳当当的顶在脑袋上。
天上不会掉银子的，不要跟她说什么捡的。她十几年都没捡到过如此数额巨大的银子，凭什么这小子随便一个弯腰就捡到？
难道在她去药铺的时间里，柳临风被哪位路过的豪门怨妇瞧上，顺便牺牲了一下……色相？
可是算算时间，好像不太够啊。
那似乎只能是偷的了。
吴音左思右想，总觉得这钱来路不正，脸色变了变，变得不太好看：“这银子，你从哪里弄来的？”
柳临风对她的如临大敌不以为然，春风和煦的一甩头发，说道：“当然是赚的。怎么样，是不是对我刮目相看了？”
“刮你个头。”
吴音抬手捶了他一下，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正色道：“今天你要是不跟我说清楚，这银子究竟怎么来的，信不信我……”
柳临风抓住她的小手摩挲着，一本正经的说：“之前你去药铺的时候，街口有家绸缎庄开张，我给他们题了副对联……这是彩头。”
吴音回想起来，她从药铺出来，找到柳临风的时候，那条街上的确有家店在放炮仗。围观的人太多，他们就没再挤过去。
要想知道是不是这样，回去问问就清楚了。再说，柳临风大概还不至于撒这么容易就能被拆穿的谎。
山洞里家徒四壁，百废待兴是不假。不过既然钱是人家挣的，那自然他怎么高兴怎么花，吴音也不愿扫了他的兴致。
店小二看看吴音的粗布衣服，又看看柳临风的细布长袍。最终，目光落在吴音指尖“不经意”把玩着一块银子，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两位公子，里面请。我们这里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三楼客房，敢问两位公子，是用餐还是住宿？”
“吃饭，不住。”
不同时代的共同之处还真不少，都存在着饭菜死贵，生意还挺好的地方。吴音莫名的生出一种亲切感，环望了一圈，发现邻窗的位置都被占了，只有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还算安静。
正要走过去，却被柳临风带着走向楼梯：“我们上二楼，小二，茶水先送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