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
米万仁拖着伤腿挪过去，本就伤的不重，这时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伤情立刻便好了大半。将吴音手中的花端详了一番，懵懂的问道：“什么东西？”
他这一问，吴音恍然明白过来，曼珠沙华这个词或许还不够普及。思索片刻，便答道：“这是金灯花，又叫做无义草。”
“啊？”
米万仁本想摸一下的，听她这么一说，仿佛被蒺藜扎到，闪电般的缩回了手指，往后仰倒，坐在地上：“无义草……那不是在坟头上，才长的东西吗……”
吴音莞尔一笑，补充道：“还长在黄泉路上，开在忘川河边。”
“啊！”
米万仁爆发出今夜的不知第几声惨叫。双脚胡乱蹬着地面，两手胡乱抓着野草，以极低的效率往后退去，惊恐慌乱的折腾了一阵，人却不仅没跑远，反被地上的藤蔓缠住，困在原地。
黄泉路，忘川河，不过是神话里的传说。不过，这曼珠沙华喜欢生长在坟地里，却是有据可考。
花不只一朵，繁芜荒草间，能看到一小片花丛，如火如荼，绽放得十分热烈。
这就奇怪了。
吴音爬上不远处两人多高的怪石，举目四望。发现满园除却这一处，其他地方都不再有这种花的影子。并且，这花周围的杂草，也比别处要高出半头。
看来这片土壤，非一般的肥沃。
爬下巨石，吴音走回到米万仁身旁，几下扯断绕住他的藤蔓，正色道：“你说，你娘走后不久，这园子就封起来了，是吗？”
“没错啊。”
米万仁站起来，抖着衣襟上的尘土。
“那你娘走的时候，都有谁看见了？有没有跟你告别？”
米万仁动作一僵，微带着愠色，一甩袖子道：“自是要远走高飞，自然是避人耳目的，又如何会大张旗鼓？我那是还小，只记得她走之后，我时常夜里啼哭，后来搬进城里新宅，才慢慢好了起来。”
“那……这园子封上之后，就没有人再来过了吧？”
米万仁彻底的冷了脸，不过还是告诉了她：“没有，除了……我十岁那年，进来捡过一回风筝，被我爹发现之后，打了个半死……”
“这样啊……”
吴音拔掉一片荒草，退后几步，用力折下一段树枝，挖起地上的黄土。
米万仁一把将树枝抓住：“喂，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
吴音拨开他的手指，继续挖着土：“忽然想到一个细思极恐的段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手证实一下……”
话音未落，就看到几支火把突然出现，迅速的将二人包围了起来。
“住手！你们在作什么？”
略有些发福的中年人大喝一声，锦袍上金棕色的丝线在火把下流光溢彩。
“爹？你怎么来了？”
米万仁似看到了救星，三蹦两跳的就迎上前去。
回头看到吴音还站在原地，又欢喜的招呼道：“喂，我爹来了，我们总算可以回城里了，快过来呀。”
米胜金的脸色极致难看厉声道：“这女子是谁？阿仁，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米万仁轻轻“啊”了一声，搔了搔后脑勺：“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吴音。”
米胜金脸色客气下来，拳头却暗暗攥得更紧：“吴音？可是苏大人后衙里那位……”
吴音接道：“种菜的。看到贵府这块地如此肥沃，忍不住就想平整一下，种点什么，让米老爷见笑了。这宅子年久失修，地段又不好，不知道米老爷有没有想过，把它卖掉呢？”
“这个……”
米胜金支支吾吾，倒是米万仁抢着说道：“这园子是我娘留下的唯一念想，不会卖的，对吧爹？”
米胜金眼角抽动了一下，面目扭曲，却还要强撑着微笑：“对，对……留着它，万一你娘哪天回来……”
吴音歪着脑袋思索道：“可是，你们人都搬走了，这旧宅里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倘若尊夫人回来，她住哪里呢？是否，该好好修葺一下？”
第一眼的震惊过后，米胜金渐渐冷静下来，嘴皮子也不再磕绊：“这个嘛……不敢劳姑娘费心，在下自有安排。夜色已深，这荒野老宅多有不便，姑娘若不嫌弃，便随我等到邻近的村子里借宿一晚，明日一早，我自当安排车马，送姑娘回城。”
吴音眼神所过之处，明火执仗的，尽是米胜金的亲随。倘若再挖下去，没挖到什么还好，万一挖到些什么……搞不好下一个离奇失踪的，就是自己了。
好女不吃眼前亏。
当即便丢了树枝，拍拍手上的灰尘，同意了米胜金的安排。
在附近的村子借了几间房子，那被打扰的住户睡得正沉，大半夜的遭人吵醒，本是火冒三丈的。不过，当看到米老爷的时候，登时就眼里放光，脊背也佝偻了下来，点头哈腰的将人请进院子，连夜烧了热水，还殷勤的煮了宵夜。
米万仁自小娇生惯养，自是吃不惯寻常农家的饭菜，打了几个呵欠，便回房睡觉。
吴音却睡意全无，待到院里安静了一阵，约摸着人都睡了，便悄悄起身，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
“吴姑娘，有什么吩咐？”
门口突如其来的一声，倒是将她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不去休息？”
那随从答道：“老爷让我们守在这里，随时听候姑娘的差遣。”
吴音拐弯抹角的打探道：“你家老爷呢？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关于你家老宅的，要去告诉你家老爷。”
“老爷睡了，吴姑娘有事，还是天亮之后再去说吧。”
吴音走出屋子，看样子势在必行：“不行，我这人记性不好，睡上一觉，就会忘光了。必须现在说。”
来到米胜金的房间，正要推门，那随从终是说了实话：“老爷他出去了，不在房里……”
果然。
他这是要连夜去破坏现场啊。
不过……知道又能怎样？还不是拿人家没有办法。
但愿，他老眼昏花的处理不干净，能给自己留下些蛛丝马迹。
和衣浅睡到天亮，一直不曾听到有人回来的动静。以为自己睡得太沉，出门一打听，方晓得米胜金的确尚未归来。
早饭很丰盛，看样子是端出了过年才吃的美事。横竖有人买单，吴音也不客气的胃口大开，边吃边说：“会不会是你家老爷发现已经天亮，所以自己先回城去了。我看我们不要再等下去了，跑得快些，或许还能追上呢。”
“对。”
米万仁表示赞同。如果不是因为饿得发慌，他才不会吃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如今只想着赶紧回家，好美美的喝上几口好茶。
说走就走，路过米家老宅，远远的望见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走近一看，才发觉是衙门里的官差。
这是一个刷脸的时代，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吴音要过去，自然是殷勤放行。
昨夜她“平土种菜”的地方，已挖下去三尺深坑，一具白骨已起出来，放在树荫底下的门板上，正在做最后的清理。
米胜金被两个衙差押着，懊恼不已。米万仁跑过去，吴音来不及阻止，苏钰伸手将他拦住：“米公子，本官正在办案，闲杂人等请回避。”
“那是我爹，你们办案抓我爹做什么？让我过去，我不是闲杂人等。”
米万仁还要往前闯，顾玄便拽过他的衣领，往后拖了几步，让他到别处吵去。
“吴音？”
苏钰略略侧目，将吴音唤至近前，说道：“这桩陈年悬案，多亏了你，才能真相大白，辛苦了。”
“大人言重了……其实……我……”
这究竟怎么回事？她的确怀疑这块地有问题，可是分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消息如何就传到苏钰的耳朵里了？难道求神拜佛真的有用？
这未免也太玄了。
米胜金痴情念旧的人设崩塌，杀妻埋尸的消息趁热传回拂云县。这一天，便是万人空巷。衙门口被围了个真正的水泄不通。
吴音挤不进去，也懒得去挤，便一个人浩浩荡荡的走去了临风楼。
柳临风正牵着一匹马，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马脑袋，站在门外的大街上，絮絮叨叨：“马儿啊，马儿啊，我可怜的马儿啊，也不知做了什么孽，被哪个没良心的卖了一回，又丢了一回……”
这个没良心的，自然说的就是自己。吴音闻之恍然大悟，快走几步，到他面前：“是你？”
“当然是我。”
柳临风抬手将一缕头发扬到肩后：“不然深更半夜的，那米胜金如何出得了城？还不是有人安排，暗中放了水？横竖我们不晓得尸体是哪个埋的，不如让这个人自己告诉我们啊。”
吴音轻轻的摇着头，感慨起来，这个柳临风，还真是无处不在。虽说屡次救她于危难，可是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便又觉得冷嗖嗖的。
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米胜金的案子因为时间太久，直到黄昏时分，才总算审理明白，尘埃落定。
吴音只好在临风楼里蹉跎了整整一个下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