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上高不高兴，只是从心底蔓延出一股深沉的倦怠，什么都不想去做，什么都不想去想。
小翠会怎样，苏铭会如何应对，侯府里每个人会怎么议论，统统不关自己的事。本来，这里的一切，就跟自己完全无关。
揣着满心的疲惫，打起精神说道：“苏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小翠说的是真的，大公子给她的的确是泻药。只是后来，又被别人下了一次毒……”
“你是怀疑……绿罗？”
吴音捏了捏眉心，摇头：“应该不会，下毒的话，根本无需潜入清兰居，在路上就能做了。何况，只要她潜入清兰居，就应该晓得你已出门去了，又怎么还会下毒……”
苏钰坐了一会儿，见吴音思虑重重，心神不定的样子，便嘱咐她好好休息，又让方妈炖了些补品，待会儿送来。
这一觉睡得乌烟瘴气，苏铭，小翠，绿罗，苏钰，每个人的特写镜头走马灯一般，在梦境里反复徘徊。正面看着好端端的一个人，转过身，就变成了面目狰狞，穷形尽相的恶魔。
偏偏这梦魇还醒不了，时而清晰，时而迷糊，磕磕绊绊的睡到天亮，才发现已惊出了一身冷汗，贴身的衣裳湿得通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早饭后，听说昨夜淮州府夜审侯府砒霜案，苏钰和苏铮都到场了，可是小翠却因为惊吓过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审到半夜三更，也没问出什么，只得退堂等来日再审。
可惜这个来日，再也不会到来。
今日一早，小翠就被发现自缢在了大牢里。倒是给淮州府衙的一干官吏，解决了天大的难题。
心神恍惚的才出了院子，迎面就撞上了苏铮，吴音慌忙退后，避到路旁，垂首等他经过。
谁知苏铮不仅没走，反而靠过来几步，在她身前不足一尺远的地方站定，也不说话，也没动作，只有宽松的衣摆随着冰冷的微风，摇曳不休。
直到吴音站得脖子都酸了，苏铮方伸手过来，强行挑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望着那张莹白如玉小脸，倨傲的警告道：“你和苏钰搞的那些什么见不得人勾当，别以为本公子不知道！想利用一个小翠来陷害本公子，你们还嫩着。倘若再让我发现你为他出谋划策，别怪本公子对你不客气！”
说完便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打虎不死，必遭反噬。
顾玄被他误伤，小翠又因为他的胁迫而死，可是苏铮不仅毫无害怕悔过的意思，气焰与之前相比，甚至越发的嚣张。
在他的眼里，这两条人命，竟是如草芥一般卑贱。
倘若有朝一日，他坐上了安庆侯的位子，不仅苏钰和苏钰身边的人要遭殃，恐怕淮州百姓的末日，也不会远了。
吴音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台亭阁之间，暗暗下定决心。为了顾玄和小翠，自已做一回机关算尽，手段毒辣的恶人又如何？
小翠的家人听说她在侯府下毒，不仅进了衙门，还得罪了苏铮苏钰两位公子，一早便收拾了细软，跑了个没影。
小翠的身后事，只能让旁人看着操办。
府衙里死了犯人，向来都是草席一卷，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也不掩埋，就任由野狗啃食。
吴音好歹听她唤过自己一声姐姐，不忍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暴尸荒野，就出了几两银子，向牢头要来了小翠的尸体，雇了辆板车，载着口棺材，拉到了城外一处还算清净的山坡上。
夕阳之下，彤云翻卷，仿佛是连天的荒草被谁放了一把野火，烈烈燃烧了起来。
那赶车的本想帮她一把，但是看到天色已晚，周围又是冷风嗖嗖，阴气森森，便不觉打了个寒噤，收了车资，便匆帮忙忙的下了山。
吴音观望了一阵，就捡起铲子，准备挖坑。
不懂风水，也没什么说头。只是今天的这个时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西边的那朵云霞极美，美到让人想哭。
铲子刚拿起来，还没挖下去，就被人一把抓住，夺了过去。
“我帮你。”
柳临风依着她圈定的方位，一下接一下的挖着土，很快就在荒地上刨出一个深坑，新鲜的泥土翻出来，宛如大地上的一道伤口。
棺材被推了进去，渐渐的又被泥土覆盖，堆起一座小小的坟包，就像是大地上的那道伤口又肿了起来。
吴音本想问问他怎么来了，怎么老跟着自己。正要开口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带着口棺材招摇过市，恐怕想低调也难。
那么多路人围观，指指点点的，柳临风会看上一眼，再正常不过了。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天色已然沉了下来，晚霞黯淡无光，天幕开始变得幽蓝深邃。
吴音却不急着回城，指着另外一处山头道：“既然都来了，我想去那里祭拜一下顾玄。”
柳临风也不勉强，轻挽着她的手说道：“我陪你。”
淮州城外山势绵延低缓，没费多大力气，两人就转过一处山梁，找到了顾玄的坟头。天冷，时间又太短，所以草啊什么的都还没长起来。
坟头上只有几个红点。一闪一闪的，明灭不休。
吴音快步走到近前，发现是三炷清香，已经燃烧了一段时间，香灰落在地上，香也快燃烧殆尽，只剩短短一截。旁边，端端正正的摆着几碟祭品，都是顾玄爱吃的东西。
其实，只要是能吃的，就没有什么是他不爱的。
吴音转头望着山下，只见细线般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一老一少的身影正相互扶持着，已经走到了山脚，很快，就坐上了马车。
光线昏暗，身影具体是谁模糊难辨，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和姿态。不过这个地方，除了苏钰和方妈，恐怕也不会再有谁来了。
马车渐渐隐没于苍茫暮色，风也随着天光的黯淡，变得凌厉起来。两人慢慢的走下山去，才踏上大路，就听到城门处远远的传来几声悠远的更鼓。
初更了，城门已关，无论进城还是出城，都只能等第二天天亮了。
城里繁华，城外荒凉，放眼望去，很远都见不着灯光。吴音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就被冷风呛到，连连咳嗽起来。
不用她提醒，来的路上，柳临风也见着了。
路边不远，就有处破旧木屋，屋外搭着草棚。不过如今，棚顶的茅草已被大风刮去，所剩无几。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扇，屋里也是清冷萧条，一看便知荒废已久。
划拉来一堆柴草，点燃之后，木屋里瞬间温馨亮堂起来，暖和了不少。
柳临风转了一圈，发现委实没什么可拿来用的，便坐回到吴音身旁，沉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顾玄的案子……”
吴音突然抬眸，略略摇了摇头，楚楚可怜的望着他：“这件事，不要再说了好吗？我求你……我真的没有力气，再去想它了……”
柳临风祭出肩膀，让她靠着，声音柔了一柔，疼惜的说道：“好。我不说。这件事，就让它永远过去……”
没有雕梁画栋，没有罗幔低垂，没有精致摆设，甚至连床被子都没有。可是这一夜，赖在柳临风的怀里，吴音竟睡得异常酣甜。
无惊无梦，无忧无虑。
仿佛所有的噩梦，都被埋葬在了昨日。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眼前本来混沌不堪的路，也突然间变得明朗起来。
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走到哪里，已然有了清晰的规划。
晨光熹微，迷蒙的夜色尚未褪尽，木屋外漫长的大路上，静悄悄的一个行人都没有。
远远望去，只见城墙苍凉厚重的轮廓，在泛白的天幕下静默伫立。
空气清冷，吴音深吸了一口，便往城里的方向走去。
柳临风拦住她：“我们……真的还要回去吗？”
吴音顿住，此时离开，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时机。其实，苏钰也没管着她，只要是不告而别的话，她随时可以离开。
只是这一走，顾玄和小翠的死，恐怕就再也无法昭雪。苏钰，也会孤立无援，陷入更加复杂的危机之中。
“要。”
吴音坚定的说道：“所有的事情，必须有个了结，两条人命，不该就这么毫无意义，稀里糊涂的牺牲。柳临风，我希望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知道该怎样去做。”
柳临风眉心拧做一团，又苦劝道：“可是……侯府后宅中的那些主仆，他们明枪暗箭斗了一辈子，无论什么样的手段心机，大概该见的都见过，甚至还做过。我怕你……”
吴音信心满满：“我不会有事的。”
不紧不慢的走到城下，天色已完全大亮。初生的太阳由红变白，发出苍冷的辉光，普照着茫茫大地。
城门大开，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捂得严严实实，也懒得说话，只听到一串串疲于奔波的脚步声。
柳临风一路上叹息不断，行至城下，又停下来脚步。看起来大概是思量了好久，才终于叮嘱道：“阿音，你要多多小心苏钰，或许，他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
这一脸患得患失的神情，倒将吴音逗乐了。这真是情到深处，哪怕对方长得像头猪，都生怕别人抢走。
吴音莞尔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对苏钰，从来没有非分之想。他……他虽然一厢情愿……总之，我是不会随随便便，就嫁给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的。因为这不论对我，还是对他，都没有任何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