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三殿下的发凌乱的贴在鬓边,一只手垂在床沿,皙白的手上隐隐发青,脸色却瞧着一眼比一眼还要苍白,美如华盖的脸在此时也暗沉了下去。一旁从小服侍他的老宦臣站在床头看着他仍隐隐皱着的眉,终于忍不住暗暗抹了眼泪。
“陛下和娘娘这是要做什么?!”老宦臣只敢锤着手心,“恕我们这些做下人们多嘴……天下哪有父母这样逼迫……”
”王侍臣!你不要命了!非议圣上和娘娘!”侍从连忙捂住他的嘴,好一会儿才敢松开,却发现这个老人闷声哭泣的脸。
“王老……您?”侍从扶住他。
“我陪着殿下整整二十年,他不是别人说的什么薄情寡性,什么软弱不堪空有一副皮囊,我们殿下……好极了……”老宦臣哽咽着,“中宫娘娘舍弃了他这么多年,陛下又日理万机,殿下小时候,他小时候……惟有太子殿下和老奴陪着……可殿下没有埋怨过谁,也不曾染得一副暴虐喜怒无常的样子……宽厚又机敏,老奴只知道,我们殿下他……好极了呀……。”他哭着哭着人瘫坐在了床边,“如今他病了,又见哪个来瞧了啊…。”
这个老人哭着哭着感觉床沿边,有人轻轻摸了摸他的帽子,过了一会儿,复又拍了拍他的肩。
“王老……别哭了。”三殿下,勉强睁开眼,眼里都是血丝,却仍依稀看得见倒映在里面的点点光耀,如星辰般,纵使落魄至此,让人瞧见,依旧无端心碎。
老宦臣连忙握住了他的手:“殿下!你感觉怎么样啊?”
三殿下慢慢撑起来:“王老……你年岁大了,这样哭对身体不好。”
老宦臣执着他的手,不知说什么才好,泪水涌着涌着,又憋了回去,一张脸斑驳不已。
三殿下静默了一会儿,”有这些,大概……也很满足了。“
“老奴,是替殿下,抱不平……”老人垂了垂头,三殿下笑了笑,拿着手帕,递给了他。
“殿下,那太子的事情,该如何是好。”侍从小声问道。
三殿下顿了顿:“事在人为,本宫,也不相信,哥哥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三日又三日,七月的流火已然烧到了大汤的京户,太子党派的官员都坐不住了。翌日早朝,陛下又下旨要亲审此案,闹得是人心惶惶,所有大臣此刻都是恨不得绕着东宫走,连东宫里飞出来的鸟雀也要一个一个驱逐出去。那些平日往东宫走得勤的官员此刻都开始牢牢闭上嘴,内心些许动摇,打算撇的一干二净,该写请罪书的麻利的写了请罪书,该拉拢关系的拉拢关系。
收到消息的四殿下正在屋里喂鸟,他看着手里的鸟雀,不由哼了哼:“雀儿,雀儿。你看这些大臣,说的都是忠君爱国满口仁义的话……”他放下食器,“不过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倒是可以谅解。”他又笑了笑:“你说是吗,雀鸟?”
“殿下。”孙之淼刚刚进殿。四殿下摆了摆手:“快进来吧。”
“殿下,事情虽说办妥了,但臣弟总怕出什么纰漏。”孙之淼连有些许担忧。
“你做事精细,本宫倒不担心。账本怎么处理的?”四殿下问道
“替换过了一本假账本,有些许纰漏,果然引了京兆府的人去查探,祸事引到了东宫。”孙之淼答道
四殿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太子府管事是什么人?你的吗?”
孙之淼摇了摇头:“不,太子府管事只是太子旧时埋下的祸根。”
四殿下听闻不由大笑:“果然人倒霉时,如山洪般势不可挡啊。”孙之淼拧了拧眉:“但愿如此吧。”
另一边,伯夷反复在库房里找着卷宗,姜禾跪在一旁,看着如山的卷宗摇了摇头:“他的底细竟然被人抹去了,实在是……这要寻到何时啊。”
伯夷又扔掉手里一卷纸:“一定要找到他的底细,一定要找到。”
只有找到他的来路,才可以证明他在作伪证,因为他敢这样作伪,必然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那笔钱财的下落,至今不得明了,到底是谁在背后偷偷转运这些银两,又要做什么去,可为什么查了各处,都没有痕迹呢?偏偏又让人下了套,做到了太子头上。
姜禾看了那账本良久,忽的问道:“你说,这笔钱财,他们真的用了嘛?”
伯夷边翻边摇摇头:“并不见得。”
“有没有可能,这比钱财根本不存在。”姜禾不知为何,想到了此处。
伯夷僵了僵:“你说什么?”
“正因为不存在才找不到他任何把柄,一般数目的钱财转运和登记入库只要数额足够大哪怕分流再多也可以查到蛛丝马迹。”姜禾分析
“太子修缮的钱财实际是他外祖父应茂奕给的,说来这位应大人早就从户部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他这钱我也曾隐约听殿下说起,说是与边民互贸得来的,也不是什么赃款,”伯夷拍了拍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停下来,看了看账本,“如果这笔钱不在,那他靠什么嫁祸太子,光靠一个人证的指认就有用吗?”
他的突然手抖了抖,那账本就这样“啪”得掉了下来,他抓住姜禾的衣袖飞快跑出了库房:“快!”
姜禾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啸声,她慌忙卷起袖子怕险些要被绊倒:“你,慢点!你要去哪里?”伯夷回过头,那双眼漆黑一片:“吏部!”
吏部,酉时,万物皆眠,天大黯。
伯夷的月牙白袍在烛火下极为柔和,他拂袖而行,夜色渐浓,看不见隐没在夜色下的一切面目。
“来者何人?速速停下!”吏部护卫拔剑而出,“速速停下!”
伯夷手执腰牌一路向前,不曾多言,姜禾低着头跟在其后。
后排侍卫见此腰牌齐齐跪倒:“小人等有眼不察,请大人见谅。”
伯夷甩了甩袖子,直入登记造册处。他四周看了看归档的位置,“找出四年前应大人调职记录,快!”
姜禾爬上楼梯,在如山的文案里四处翻找,“身为户部尚书,也可以去做边关贸易吗?”
伯夷摇了摇头:“边贸是为了安抚边境特地许百姓的,官员怎可行此等事情,可如若一个官员想要做这些事,一定要打通些关节,比如边关将领。”
“私交边境将领,等同谋反!”姜禾反应过来了,难怪,这笔钱哪怕真的不存在也不要紧,因为在这样的事情面前,区区栽赃又算得了什么呢?!
“找到了!”姜禾拿着一纸薄薄的文案。伯夷接过手,细长的目松了松,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西境的边陲。”他看了看姜禾,“倘若是北境的顺远大将军管辖的地方,那可真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顺远大将军手握三十万重兵,连陛下都颇为忌惮,一旦是和他有了牵扯,太子只能够一死以谢罪了。”伯夷紧紧地握了握自己手,“但就算如此,牵扯上一个将领也够太子受的了。”他的目向着前方遥遥望了望,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内心一紧,险些踩空跌落。姜禾忙扶了扶他,却只见他笑了笑,往前走了。
大汤的皇位,从来都是个高危的位置,太子殿下自被立为储君以来,多少人盯着他这个位置,想把他咬下来,他历经了大大小小的暗算不下数百次,又说本朝现任的陛下,当年高祖另立太子为储君,又不知为何临到了终,接二连三的事情,废了储,最后当今陛下去天牢里,赐死了废太子才顺利登了基,不过这才登基数十年,又有了晋王谋逆一案,那可是陛下的亲弟弟啊,陛下照样是大义灭亲,才有了今天如此稳定的太平日子,不过,又有些野史小说里,乱编排些什么晋王根本没有谋反,是陛下假借此名义要杀他等等的事情。这样的声音,也在数年前都销声匿迹了。
这一夜,收到消息的太子殿下打翻了手中的酒盏,他傻傻地站在月色中,心想,他们的这位陛下,到底想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