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四殿下被贬到封地,据说是老实本分的呆着之后,天子的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看着气色好了。于是,在这个瓜果快要微熟,空中到处是甜香的时节,天子一日早朝满面笑容地,边听言官们抱怨手下个别的官员不老实,总喜欢偷懒,边眯着眼数人头看看刚刚到底哪几个言官给自己没事找事,默默在心里记下了。
“陛下!不是臣抱怨!,有些宵小之辈,啊!狂妄之徒!臭不要脸的!我递折子都几天了,今天藏,明天压的,死活不给上报!几个意思!怎么着,我一大把年纪了还好意思上中书省寻你打一架是吧?!”某个言官情绪激动,义愤填膺的直拿玉圭往半空中胡乱拍,冷不丁的敲死半个蚊子。
那个据说是专门递折子的中书舍人,看着他口吐飞沫的样子,又看了看地上那只半死不活,翅膀哀戚的颤抖的蚊子,白眼翻翻道:“上天好生不长眼,侍郎光长了年纪,见识倒是没怎么长!你写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折子,倒是正紧事情不上报,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嘛!”
“黄口小儿,你说什么!”侍郎心中一股悲愤之情涌上心头,他颓然一跪,泪眼婆娑:“陛下!为臣做主啊!”
离他俩较近的几位官员,一看陛下眯着眼就知道陛下开小差了,不由交头接耳。
“哪里来的这么不识规矩的书呆子,这种请安,年中汇报的折子也好意思拿出来要陛下评理。”一位官员如是说道,面上笑嘻嘻的目视前方看着天子。另一位官员,睁大眼,仔细瞅了瞅,吸了口气:“我就说,正紧考上来的进士,哪里有不知道这规矩的,原来是刘侍郎。”第三位官员听闻此话,脑中飞快盘算着,半晌眉头纾解了,心想,原来是陛下后宫刘贵妃的父亲,靠着自己女儿做了个六品小官,就敢在这里叫唤,他又一想,不对啊,这平日里也没见他瞎叫唤啊,这啥情况啊。最后一位官员看了看一脸悲愤的刘侍郎心中惊奇:“呦呵!这不是五殿下他外公吗?!这么快就开始在陛下面前找存在感啦!”
高座上的天子眯着眼,看清了说话的刘侍郎,脑子里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么个好丈人。正数着人头的他,数来数去,发现总是少了两个人,他想了想,才想起,一个被他关到宗人府去了,一个被他贬回了封地。天子看着底下这个为了孙子在陛下面前露脸而急的红赤白脸的老头,心中忽然感觉很惆怅,手段不怎么高明啊,这怎么扶持啊……这么一想,太子的形象立刻高大上了起来,有一个强大的母家,自身硬件条件也还可以,哎呦,还有个弟弟做事很是利索,拎的清啊……
天子站起来俯视诸位大臣,几个议论的大臣马上就站直不说话了,规规矩矩的手执玉圭,低着头,齐刷刷和地里的韭菜一样,天子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圆月,彻底反应过来了,后天是中秋宴,一家人,要整整齐齐才行啊。
话说,这一天,太子小哥哥正在屋里完成他娘给他布置的作业——抄大品般若经,太子小哥哥一边抄一边悲愤,不知道供到佛祖面前的要自己亲手抄才显得诚心诚意嘛,凭啥让他抄这么多,就因为他闲着没事干嘛!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整整六百卷!他要啥时候才可以抄完啊,太子小哥哥委屈的红了眼眶,看了看天空,抹了抹眼泪。
“太子,这是委屈了嘛?”身后有个声音徒然响起。太子愣了愣,慌忙跪下:“陛下!”
天子虚扶了他一把,“在这,这么久,反省出什么来了?”
太子低声道:“儿臣太过骄纵,没有为陛下分一点忧,还惹得陛下生气。”
天子冷哼哼,尽说一些套话。
太子看了看手里的墨汁,又看了看天子今日干净的常服,不由手往自己衣服上抹了抹,头又低了低,天子看了看案几上的经文,又看了看他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叹气:“你先起来。”
太子起身,瞧见了天子已经有些鬓白的发,瞧着瞧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哀哀切切的叫了声父亲,马上就低下了头。天子侧了侧头:“你要说什么?”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儿臣也想万事善始善终,也想做父亲的好儿子,做天下称职的储君,从前儿臣想,到了年老时,可以游览大汤的边疆,如今,只希望姑酌彼兕觥,唯以不永伤。”太子垂着头,又不肯说话了。
天子有冷哼哼:“你倒是撇的一干二净,想什么都不管了。”太子听闻此话,又退了退:“父亲,倘若要舍弃儿臣,觉得儿臣能力不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子只想问一问父亲,这么久了,可曾有一下下,想到儿子在这里,觉得心中不踏实,想问一问他好不好?三弟为人闲散,六弟又去了边关,父亲每日处理政务,尚安否?”
天子沉默良久,站了起来:“朕知道了。”他往前走了走,忽回过头:“光让你在这抄经文了看看风景便宜你了,收拾收拾,出去把积压的公务给批完才准去看什么风景。“
太子愣了愣,慌忙跪下:“多谢陛下!”天子没有回头,径直出去了。太子看了看自己满手的墨汁,笑了笑,往水盆里随意泡了泡,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差人料理了几个小包袱就低调的出了宗人府。
中秋夜,月圆时,天子满面笑容照常和众人说闲话,见三子身旁空落落的,便问道:“你旁边是谁坐的?”
三殿下起身回答道:“是专门留给臣思念的人坐的位置。”
天子眯了眯眼,招了招手:“朕问你,可想太子否?”
三殿下毫不犹豫躬身答道:“臣,犹为想念。”
天子看了看圆月:“今天,中秋佳节,又逢九月,瓜果飘香,这样的日子,连生灵们都子孙满堂,朕还真是有些羡慕。”
天子走下台阶:“正好,昨日去瞧了太子,便顺道赦免他了。”天子示意宦臣,“宣太子。”
石砖上,踏着风尘仆仆,衣着朴素的太子,抬起头,瞧了瞧三殿下,微微笑了笑:“三弟,孤犹为想念。”
三殿下看着自己的哥哥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