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县,金平镇,福方氏面馆。
老板娘方所娴是个寡妇,人已到中年却风韵犹存,靠着她男人留下的秘方,和那点姿色,在金平镇生意还算红火,就算再萧条的时候也总有那么几个肯照顾她的街坊邻居光顾。当然光靠这些还不够,她有个极为精明的脑袋,多少面多少钱,像算盘似的,前天张麻子欠了多少,大前年李富贵又欠了多少那都是张口就来,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樱桃小嘴,既会经营又会看人,所以这么多年才把日子过的有声有色的。
这一天,她早早打了个哈欠起了床,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粉,一听声音便知厨子刚在后院涮锅,听那声音重的往前刷,轻的则是往后收力用的,那节奏熟的不能再熟了,于是她放心慢慢的推开门,打算正式营业,她边打哈欠边擦着桌子,眼瞧着这条街上的人气慢慢就舒活起来了,一个接一个出来上街买菜的买菜,看病抓药的抓药,太阳的光随之升起来,叽叽喳喳的鸟雀,总是有一声没一声的从空中传来,倒显得这街今天有些寂寥。
“滋……”
老板娘抬起头,看见一个戴头巾的中年男子,扒着门,缓缓走了进来,手上只拿了个不起眼的小包袱,打进门就用虽混浊却在眉眼尾处吊起来的双眼撇了她一撇,这一眼让她浑身不舒服:“这位客官,刚开的店门,来的好早啊。”
那男子咳了咳,沙哑着嗓子:“来碗阳春面,快些,我赶时间。”头发丝是一缕一缕的从包着的头巾那往下掉。
老板娘直起腰子,冲里厨大喊了一声:“一碗阳春面,快些。”说罢,回过头笑一笑:“客官也不知一大早的急什么,赶路啊。”手上老练的替他倒了一壶新茶水。
那男子的手往衣服处随意贴了贴,又细细看了看四周,半晌才将头偏向别处:“来寻亲的,路过贵宝地而已,还急着上路呢。”
老板娘同情的砸吧砸吧嘴:“难道客官寻个亲还要自己走去寻嘛,我们这马匹可以问专门的驿站借,到了下一站,拿通帖去还便是了。”
男子顿了顿,又瞧了她一眼终于拿下早已乱了的头巾来重新折叠:“马匹是有的,就栓在不远处的槐树下,吃好了,便上路。”那双眼又略微看了一眼老板娘,老板娘却不知怎的,感觉被他看的心中犯虚,拿着抹布的手一个没稳就掉了下来,店小二刚巧走出来,她便抱歉的点点头,冲那店小二喊到:“还不替我捡起来,雇了你是做什么的。”店小二忙点头称是。那男子只盯着老板娘,面露不悦。
“来,扶我一把,这腰又有点疼。”那老板娘龇牙咧嘴的,招呼着店小二,店小二抬头看了她一眼,忙扶着她到内屋休息去了:“客官且等等,我去催一催。”那男子没说什么,只是喝着茶水。
老板娘见状忙将店小二的手握住,手中却不断渗出汗,往内屋慢慢走去:“看清楚眼前这个,说是有马匹赶路,鞋子上却都是泥,衣服最下摆上也都是,还有晨雾沾湿衣领的痕迹,分明是连夜赶路不休不眠,衣冠又不整齐,怕是在躲避什么人追捕,我见他眼神躲闪,又拿手摸胸口处,指不定是个偷了东西的贼,将脏物藏在那,我这时假借腰疼离开他视线,却不知是否被他看出端倪来,你去看看那槐树下是否真的有马匹,若没有,快,你年轻,快去报官府,要快!万一他,他还是个穷凶恶极的歹徒就不好办了,快!”
店小二嘴巴一闭,挑开帘子,从后门快速跑向官府,那老板娘则在内屋扬起声音:“这位客官,快好了。”心里早千遍万遍骂他祖宗十八代了,却只能坐在内屋,祈祷官府赶紧来:“佛祖保佑,保佑……”
“老板娘,也给我上一份放到这桌上,我便是这位要寻的亲戚。”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老板娘战战兢兢走出来,只看见一个长相极为温和的女子将二枚铜钱放在她手中:“这位老伯正是我亲戚,不是什么坏人,您可不要多心啊,给您添麻烦了,一会儿就走。”
老板娘脸色一瞬间精彩万分:“他,他,你们认识。”
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下意识拿起包裹贴在胸口处:“不,我们……”
“张大夫,您忘记我了,上元节灯会,我们见过的。”那女子只招手让那老板娘离去,那老板娘看了看她,再三与她对视见她笑意盈盈方才离去。
那男子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面前的这名女子虽对着他没什么表情,却仍旧让他记忆犹新在,马蹄之下,因为惊恐而显得尤为生动的脸。
姜禾拿起茶壶道:“张大夫,想起来了。”
张彬的眉眼尤为惊惧,好像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一样,“砰”得一生水杯翻了。“姑娘说的什么话,我从未见过姑娘,攀得是什么亲戚。”
姜禾指了指后门:“方才那店小二是去官府报信了,被我的人挡在外面,张彬大夫,怎么,我们助你逃过京兆府的追捕,你不会就真以为你可以没什么事了吧?我们救你,是要问你拿一样东西的。”
张彬气焰忽然就弱了下来,呆坐在长椅上,仅仅死拽着自己的小包袱。
“你们,要什么。”
“京兆府的要什么,我们就要什么。”姜禾盯着他的胸口,似乎东西就放在那。
“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我还纳闷,怎么会平白无故救我。”张彬忿忿的看着姜禾,姜禾却冷冷笑了笑:“我倒不知道,像张大夫你这样给人开不同剂量的药方,最后害死了人的死公,怎么好意思说我们不是好东西。”
“我没有你要的东西,你杀了我也没用,要杀赶紧杀。”张彬抖着手,将包袱一扔,却是不愿就范。
姜禾只无奈的叹口气:“张大夫,你以为他们说不杀你家人就真不会杀,你又以为凭我们的力量,不会想杀谁都杀不了吧,连你我们随便派人跟着都可以一路追到这永平县城去,那个说过要保护你的幕后之人又真的保护的了你吗?”
张大夫空张着嘴,只呼哧呼哧喘着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汝乃是在明处的鱼肉,多少有势力的虎狼等着上去咬你,你不会以为只喂饱一个就够了吧,里面哪一个都足以要了你阖族上下的性命!”姜禾拾起包裹翻了翻,只有些衣物,便将目光移向他胸前衣服处。
那姓张的大夫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给,我给你,你过去些,给了你,就让我走。”
姜禾放下包裹,倒退着的脚步将木板踩得咯吱咯吱响。
“退后,往后退!”张彬拿起地上的包袱,惊惧的眼神看着她腰间的剑:“给你,都给你,在桌上。”然后低下头从胸口处扯着什么。
咯吱声停下了,张彬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子那双眼,不知怎的天好像阴了下来,风声穿过中堂像是凄凉的哀呼声,他喘着气:“退后啊!退啊!”
“你若耍花招,现在我就可以了结你。”她握住剑柄,往前身一侧,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半佝着身子的人。
“你不敢杀我的,我不仅有那张药据,还知道幕后真凶,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他将木凳搬在手上,咯吱咯吱踩着木板后退,往后退。
一道寒光从他眼前掠过,他的眉眼聚集了惊恐厌恶与愤怒,拼命将手中的木凳往前一砸:“小人!”然后纵身扑向门外去。
姜禾只站在原地,那个包裹孤零零的躺在那,而她手中握着那才刚开了一点鞘的剑。
“张大夫,往哪里去啊。”门口一个墨发的男子提着他的后衣领往店铺里一扔。
张彬从地上爬起来,口中呜咽着的声音破碎不堪,嘴上的两撇胡须蔫在两旁,他挣扎着抬起头,然后傻了,这回是真的傻了。
眼前的男子从他胸口拽出那份药据:“我当初也算是为了从京兆府手中救下你差点挨那一马蹄,你是不是还应该告诉我,谁才是真凶。”
伯夷看了看那份药据,然后交给了姜禾,姜禾握着那剑,看向伯夷,半晌才将药据收下。
伯夷蹲下来:“是谁?那双眼徒然瞪大了,伯夷凝视着那双眼,缓缓的他吐出几个字:“三掌事,魏楼树。”没有声音回答他,他直起身,招进了两个人:“看住他,带他出去。”那两个人便将瘫倒在地上的人带了下去。
姜禾合上剑:“是三殿下让你过来的,他是担心我办不好事情吗?”冷清的声音让听着的人都要冻上一冻。
伯夷如沐春风似的笑开了眉眼:“姜姑娘,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一起的,不是担心你,只是三殿下没有告诉你而已。”
“我可以的。”姜禾斜看了他一眼
“姜姑娘,还是留着我,像上元节一样好歹还能救你一命。”伯夷坐下来,夹了一筷子的面:“好香的面啊。”那张脸上略有狡黠的笑容,却仍旧美丽。
槐树下空空如也,张彬想必就是那匹惊惧之马却已是穷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