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季由夜里在营地里睡着,却颇为惴惴不安,说不出的怪异,果不其然,听见帐篷外一阵吵闹,他掀开帘子,侍卫禀告说是有伙夫打架。他放下帘子,走到一半转过身。
“伙夫为什么打架?”他询问侍卫,侍卫心中怪异,只道有人嘴馋偷红薯吃,伙夫发现了和他打了起来。
庄季由打了个哈欠,去吧去吧,翻个身,这回睡着了。
第二天晨起,忽又有人来报,打架斗殴屡禁不止,诸位听着没说话,刘将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庄季由照例拱了拱手,三殿下等人全部退下时,停下问了一句:“将军,国库的饭,将士们还吃的惯吗?”
刘将军没说话。三殿下笑了笑,“天子的账,倒算的很是清楚啊。”
天子,通常是话少人狠的角色,英明起来,恨不得全部的聪慧都给了他,长得又风流倜傥,成全他作国家大业,愚昧起来,恨不得大腹便便,一身怪病,还说话阴阳怪气。
咱们这位天子啊,虽人到中年,年轻时倒也是美的很,瞧着生的皇子便知道了,脸上笑眯眯的,说话倒是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英明的君主呢?还是败絮其内呢。
每隔几年刘将军赴京汇报时,总是觉得受了什么气,又说不上来。打仗他是挺不错的,说话的艺术他是不太懂的。
所以他才被懂得说话艺术的天子提拔成了唯一二品的武将。
天子堂上坐,笑眯眯关切着。刘将军胆战心惊的问天子:“陛下,国库还宽裕否?”
天子挥挥手:“爱卿有事?说来孤听听,这种大事,不能耽误的。”
刘将军委委屈屈:“陛下,前线补给拉的太长,平日里将士们一闲下来,吃的倒比往日多,有时候,量给少了,士兵内部容易起纷争,要打架斗殴,不服上级的。”
天子要做不地道的事情时,最爱惯常眯眼,此时,他眯着一只眼,另一边眉挑了挑,语气沉重:“爱卿这样的事情怎么不早说!各地给的补给不到位嘛?”
大汤的兵是吃百家饭的,兵粮从各地运,有钱的县城给钱,有米的县城给米,每年给够数了,一年就算过去了。可是各个县城的远近气候不一,有些东西拉到半路就坏了,有些县城糟了难,没法给粮,总数少了,也不能老是强加赋税啊。天子也很头疼,本来想让这帮士兵屯着军田,没事种种地,奈何种着种着,就变成地道的农民了,战斗力直线下降。
天子沉思了一会儿:“这样吧,今后全国的补给都折成现银上缴国库,爱卿让底下的人来报了数目,去兵部直接拿钱就是了。”
刘将军思索着,兵部尚书,老蒋,以前见过的,同一个营地里,老是喜欢讽刺他五大三粗,为这事,当年还打过一架。老蒋的儿子,娶了天子的女儿,准确来说,老蒋,蒋良,是国丈啊。
这怎么好意思,老是求着自己的仇人兼天子的国丈,来多给一点兵粮呢?
等到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天子已经正式下旨了。要知道,天子为了掩饰军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愉悦,拼命眯着眼,害怕喜悦的光芒露出一点在脸上被瞧着了。
营帐外,三殿下和伯夷闲聊,打法边塞的时光。
“刘将军真是个忠君爱国的人。”三殿下频频点头,你想想,这样的君王,见着你有功了,开始乐呵着,后来就背地里喊打喊杀的小人做派。刘将军这迟钝的脑子这样一直忍了这么久,熬到这个位置,得是受了多大的气啊。光忠君爱国都不足以形容他啊。
伯夷咬着一支草尾,嚼了嚼:“多踩踩他的痛脚,要让他着急才行啊。”
三殿下眨眨眼望着他:“卿最近,很是有些小智慧啊。”
伯夷也无辜的看看他:“殿下,你说错了,我是大智若愚。”三殿下刚要拍肚子的手抽回来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卿的运道,自入了我府中来,倒是一直不错。”三殿下腹中有话,千思百转。
伯夷转过头,“这样的日子,殿下,也想过吗?”三殿下放下手,没回话。
伯夷走到一半回头看了看这个头戴紫玉冠的人,“至于运道,殿下。”他看了看天穹:“也许真是上苍怜悯。”
三殿下面无表情,甩袖走进了帐篷。
然而,他们两位大概都没有料到,在这个夜里,刘将军再一次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他望着房顶,叹了口气,怂了,为了——他唯一的宝贝女儿。
那天,天刚亮不久,刘老爹把他女儿喊进了营帐。她爹语重心长的告诉她。
“儿啊,你再考虑考虑看你二叔的侄子吧,如果不愿意,去挑一些家世清白的进士也可以。”
姑娘摸着手,看看那不远处的营帐,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刘将军没有办法,天子不肯联姻,忌惮皇家的儿子有了兵权,又觉得他的权势太大,如果再嫁一个权势滔天的人,他只怕连这点荣华富贵都要没有了。
姑娘看了她爹的白发,看了又看,小声嗯了嗯,跑出去了。
姑娘跑着跑着,跑到汤水的河边,坐在石头上咿呀咿呀蚊子叫的哭着。她不是不服气嫁给一个某一个进士,人家还不一定高兴娶她呢,她只是难过,她原来,什么选择的权利的没有,一个平日里喜欢保护小动物,流眼泪的小姑娘,从来没有伤害任何人,最后只好,某一天,突然成了婚,突然嫁了不爱的人,过了这样的一辈子,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这样的自己嘛?
“哭的吵人。”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刘姑娘抽抽噎噎着,转过头,看见那个庄小公子背着手,眉目清俊,又是这样的不客气。
庄季由看看她,有些心虚:“上次说的东西,我找好了,谁想到这会儿就碰见了,就没带。”
刘姑娘站起来,抹抹眼睛,往后退了退,她红着眼眶,却还是笑了笑,声音细小,她看着面前这个毫不客气,不懂身份的人,说道:“小公子,我爹说,我可以挑一个进士嫁人了。”
庄季由顿了顿,面无表情:“好事。”
刘姑娘忍不住眉头一皱,眼瞧着眼泪又要掉下来,硬生生忍住,挤出一张笑脸:“公子也要,这样恭喜我吗?”
庄季由往后退了退,在他的眼里,她此时还是这样的无知,不懂政治,不晓得做天子臣,是多么的艰难。
不晓得为人在其位,要怎样算计才不会倒下去。不晓得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姑娘哭的,丑死了。”他说完,扭过了头。刘姑娘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她慌里慌张的拿袖子擦了擦脸,心中懊恼,又自卑。
“可我,很喜欢小公子……”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又哭的这样毫不自知。
庄季由的耳朵动了动,“我知道。”他没再回头,径直走了。
上天无法怜悯这个姑娘微小的心愿,因为这个少年郎啊,实际的很,没有好处的事情,他大约是不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