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周临楼待他极好,与太学里其他的贵公子哥们几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是因为知晓周临楼在太学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故而一直以来他才会如此受宠若惊。一面享受周临楼待他的好,一面又对这莫名其妙的好惶惶不安。
周临楼见他呆立于窗边,神思又不知飞去了哪里。与他熟识这些时日,周临楼几乎已将他的习惯摸了个清清楚楚,出神是什么模样,亦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周临楼将热茶沏好,出声道:“站着做甚么?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入秋了,也该注意身子不是?”
年懿端起茶盏,置于唇边,轻轻一呷,眼神清亮了不少,“好茶。”
周临楼点了点头,将茶盒拿过来放到他面前,“这是在香山采的干泽茶,色泽虽淡了些,可味道是香极的。”
说着便将那茶盒推向他,“你若喜欢的话,便带回去罢。若是后面还想喝,便书信于我,将地址写明了,我会隔三差五差人送过去。”
年懿怯怯地低下头,“临楼兄如此情谊,委实叫我受宠若惊。”
周临楼竟是无端地露出了一抹愉悦的笑,“让你拿着便拿着罢,说这些废话做甚。”
待二人下楼去,周临楼这才道:“先前说过要为你饯行的,走,随我上山去。”
周府依山而建,这山并不高,可却是被葱茏的树木所覆盖。
二人拾阶而上,不时便到了山顶。日头不燥,谨间又徐徐有风吹来,甚是惬意。
周临楼将外衫褪了挂在树上,又从山头某处拎来两把铲子,扔了一把给年懿后,便开始在一棵树边挖起坑来。
“我五年前在此埋下一瓶自制的桃花酿,如今也不知是甚么滋味了。”
年懿颇为惊讶,“为何时至今日才想起要喝?”
被问到这,周临楼顿了一顿,手又继续动作起来。
许久才有清润的嗓音划过寂静的午后,“只是一直未曾寻到想要共饮的人罢了。”
年懿听了这话默然了一瞬,心头竟是划过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感。
不时,那桃花酿便被周临楼拿到手中。
周临楼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成色,颇为满意道:“不知滋味如何。”
说着便拔出软木塞,将酒液倒入从山下带来的两个木杯中。
透着浅粉色,甜滋滋的味道扑鼻而来。
年懿眨巴了一番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端起那酒杯一饮而尽。
这酒醇厚至极,又散发着桃花蕊的香甜,又透着一股子花的清新香味,故而慢悠悠地匍匐入舌根的时候,令人意犹未尽。
他享受得双眼都眯了起来,“这滋味真真是极好。”
周临楼见他喝得得意,又替他斟满了酒盏。谁知两杯下肚,年懿竟是醉倒在了他怀中。
他垂眸看着合上双眼呼呼大睡的人儿,一时间竟是脑中一片空白。
今日本想与他叙上一叙,谁知年懿竟是这般容易醉酒的体质,便只能作罢。
他推了一把,年懿却是连呼吸都不曾乱,想来是睡得极其香甜了。
周临楼只好任由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将那剩余的桃花酿倒了出来,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下去。
本该是他二人的饯行,眼下,竟是只剩他一人了。
却说那日赫连霈满身血腥回来的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待他第二日去那扇门前,斑驳的血迹已是看不清了。
谨念神情莫测地站在他身旁,轻声道:“殿下觉得,还要继续审下去么?”
赫连霈推开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夹着屎尿味,闯入肺中,令二人俱是皱了皱眉。
屋内的血迹还泛着粘腻,想来是因为夜里的大雨,使屋内泛了潮。
赫连霈蹙起眉,将那人额前的头发拨了开来。那人原本是昏睡着的,直至刺眼的光亮照进来,这才悠悠转醒,继而抬起浑浊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二人,嘴角扯开一抹讥讽的笑意。
“殿下还真是对我上心的很。”
赫连霈并未开口,只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
许久,他走到赵天临跟前,开口道:“赵公子,该动的刑,谨念与本宫均是动了。既还是未能撬开公子的金口,那么本宫……只好亲自来审了。”
赵天临身上无一处完整的皮肤,赫连霈自角落里拾起那血迹斑斑的铁鞭子,在屋中徘徊了一周后,开口:“这些天,本宫却是发现了一件极其有趣的事——赵公子从小便是含着金汤勺出身的,应当细皮嫩肉受不得半点委屈才对,不想却是能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当真叫本宫好生佩服哇。”
说罢合掌而鸣,脚步一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赵天临跟前,以铁鞭手柄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
他细长的眸子里道道冷意迸出,语气亦是变得低沉了起来,“倒真是令本宫寻到了些有意思的。”
赵天临却是仰起脖子来,嘴角勾起一抹妖治的笑容,“哦?殿下不妨说来听听?”
“倘若本宫记得不错,赵公子的母亲姓钱,京城人氏,家中有弟兄三人,十七岁那年被卖给赵镜的弟弟,也就是赵府的二公子——赵祀。”
先前无论是甚么酷刑也不见他眉头皱上一皱,可听到赵祀二字后,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扭曲起来,仿佛听见了甚么恶心的事情。
赫连霈不待他开口,又继续道:“赵公子可否忍上一忍,听本宫将故事娓娓道来。”
赵天临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瞬间换上了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笑意,“殿下继续说便是,何必顾忌我。”
“因赵公子生母钱氏乃是市井平民,嫁入府中亦只能为妾。况且赵祀看中的仅仅是她的美貌,且只是图个新鲜,很快便对你娘失了兴致。”赫连霈不紧不慢道:“对于赵祀来说,你母子二人是死是活并不重要,可你母子二人须得依着他才能活下去。”
见赵天临眸色微闪,赫连霈道:“不过赵公子很是争气,虽是从未得到过正统的教育,可办起事来却是比你那几个兄弟都利索不少。胆大心细,这或许才是赵镜看中你的地方。”
赵天临听着赫连霈一句提起一个赵祀,只觉得恶心感快要从喉咙中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