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也的眼睛闪闪亮,数着刚从银行取出来的两千块钱,一遍又一遍。
卖月饼的提成和公司给的奖金,她一个月收入了六千块哈哈哈哈。存四千,两千省着点用。如也高兴死鸟,生活费可算有着落了,也不怕老妈再打电话过来讽刺打击了。爸,妈,我兼职一个月能赚六千,比当公务员好多啦。
可是,如也的妈妈还埋怨她,死丫头,国庆都不回来,相亲也没成功。
如也刚要说什么时,伟大的妇联人迟佳又问:“这周末有空没?”
如也心脏一抽,赶紧做西施捧心状,警惕道:“……啥事?呃……不知道我们导师周末会不会布置自由实验。”
“实验个鬼啊,把导师的电话给妈,妈打电话问他去,是实验重要,还是婚姻大事重要。”
佘檀舟躺着中枪。
“又是相亲?!”如也大吼一声,她在家时,平均一周两次相亲,逃到南京后,好不容易把相亲次数控制在一月一次,可这一个月内,这是老妈第二次让她相亲了。
前几天她还得意地发微薄宣称“相亲之于我,就好像月经之于女人,一月一次。没有吧,心焦;多了吧,吓人。”
她死党刘梦梅马上留言:尼玛,我妈今天叫我去跟一高中都没毕业的男子相亲,我待业就那么招人恨吗?!爱卿,我也想像你一样,拍屁股离家出走,可是我没有经济来源,灰机票都买不起。
如也回复:坐不起灰机就坐火车,再不行你还有两条腿。
刘梦梅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用走的?
如也的土匪气又出来了,回:不是让你走,是让你张开。
刘梦梅思考良久,顿悟,回了一句:草泥马。
刘梦梅,二本大学新闻系毕业在一家报社跑新闻,家人嫌她不稳定,硬要她辞职考公务员,这家伙也许真不是那块料,也许心里有情绪,考了五次都没考上。
考公务员就好像搞农民起义,考上了,当皇帝,没考上,别说当农民了,说不定还有杀身之祸。有多少鲜活的小生命,死在高考后,死在公考前,死在司考时,死在纸巾中。
第二天实验课前分组讨论的时候,老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郝帅,34岁,医大附属泌尿科医生。周六十点约在地质博物馆门口碰头。”
34岁!
如也下意识抬眼偷看了一下正摆弄仪器的佘檀舟,淡蓝色衬衫,斜纹领带,剪裁得体的马甲,旁边挂着他的西装外套。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公式,那气度……
他下一步又要怎么整我?他若真开始整我,我会不会死得很惨,也许不能毕业了都。好惨。
如也神游太虚。
“你又要去相亲呀?”潘璞玉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贼眼兮兮。
“偷看我短信……”如也嗔怪地撇撇嘴,赶紧把手机收好。
“一天到晚相亲伐,不烦?”潘璞玉摇摇头。
璞玉,你还年轻,你不懂。如也笑,有欣羡,有落寞。
明年年初她就27了,不止一个女性长辈告诉她,女人呀,过了25就就剩被男人挑的份儿了。你马上就没得挑了,剩给你的男人,不是性格极品,就是长相极品,再不然……咳,你懂的。
呵,我不懂。如也再次神游太虚。
一个对恋爱再提不起兴趣的人,非得一次次相亲,一次次寻找,一次次逼自己。
原以为天下人分两种,男的,女的,相亲的过程中,才发现男的也分为:
娘娘腔的、趾高气昂的、查户口的、心理变态的、像毁过容的、色咪咪的……
我没挑,真没挑,你们硬塞给我的那些男人,给你们,你们要不要?!我单着不行?碍着你们吃饭睡觉了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个,一个个!
如也真希望,现下马上出现一个至少还看得过去的男人,别恋爱了,结婚吧,堵住你们的嘴。
我累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累,你们懂吗?
所以,我一直答应相亲,不是想找一个开始,而是想找一个结束。
曾几何时,我和所有女孩子一样,渴望一段平淡但是美好的爱情,渴望一个虽不是天之骄子但温暖和煦的男子。可是,现在我将放弃这些渴望,我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我只要解脱。
我那样渴望的,爱情,我,不要了。想到这里,如也为自己的悲壮,红了眼眶。
佘檀舟写完半个黑板的公式,转过身要布置实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姚如也。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金黄色娃娃领连衣裙外,套着一件深棕色的毛衣开衫,右手撑着下巴,定定地望着一个点。几缕发丝在她脸颊旁边,打了个小卷,发梢贴着她唇边。她的唇,樱樱的红,微抿着,好像有什么烦恼。
有点娇气。但……真好看。
只是,她垂下了眼睑,偷偷用指尖抹了一下眼角,湿的,她在哭。
佘檀舟把粉笔放在讲台上,一时没有出声。
历来,女学生上他的课,有满面红潮星星眼的,又偷偷调手机摄像头偷拍的,有一本正经认真记笔记的,她,姚如也,要不就反胃,要不就哭。
我就这么让你不舒服么?
我怎么才能让你舒服一点呢?
佘檀舟清清嗓子,开始讲课。
她看了过来,老老实实记着笔记,不再哭了。
不哭了就好,我怎么能让你在我的课上,在我面前,好端端地这么哭下去……太损我面子了。
于是乎,佘檀舟把最繁复最让人头大的一个实验部分,分给了姚如也完成。
他果然在恶整我!姚如也怒视佘檀舟,拳头捏得死紧死紧。
☆☆☆
周六十点。地质博物馆。
可巧,那天地质博物馆刚好有个恐龙展。
如也总是比较早到,就站在门口等。她向来守时不矫情,二来,也做好遇见极品的心理准备。
十点五分,有人打电话过来,“姚如也小姐是吗?呵呵,你好,我郝帅。”
你帅个毛啊,一开口就夸自己好帅。嗯?如也反应过来,“呵呵,呵呵,你好你好。我到了,已经。”
“是吗?你在哪儿呢?我找找!”某一处的郝帅四下寻找,终于在“恐龙展”几个大字的那个箭号底下,见到了姚如也。
多丢人啊,如也。恐龙展,大家顺着箭号方向一看,哟,你就站在那里。
如也看着缓缓朝她走来的男人,目测身高172,年龄……确实只有34?他两鬓斑白的头发,是肿么回事?!
同样是34的男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捏?
慢着慢着,怎么老拿佘老师跟他们比!
“你是外地人,可能对南京不熟,我就选了个大一点的标志物,你从学校过来应该不麻烦吧?”郝帅长得中规中矩,说话也中规中矩,并不像某些人,一开口就迫不及待向全世界标榜我极品我骄傲我为祖国省套套。
“不麻烦……”如也赔笑。
郝帅带着如也走了一段,来到一家店,店名是英文的,译成中文是“氧与甜”。
咖啡色的主色调,白色和藕荷色为次色,小小一个店,温馨为主。有咖啡,有花茶,有各式蛋糕和饼干,都是店主自己做的。
两个人坐下,店主亲自送了个小本子过来,里面是手写的menu。如也看着小本子里店主自己画的配图和文字,心想,我可能不会爱上这个男人,但一定会爱上这家小店。
如也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一份越莓饼干。
店主煮咖啡的时候,跟如也随口聊了几句。她叫白晓靓,90后,从银行辞职出来自己创业,这个店不单实体经营,也走网络订单。
她们聊天的时候,郝帅就静静听着,也不刻意插嘴或者引话题到自己身上。又有客人来,白晓靓招呼客人去了,如也和郝帅之间忽然尴尬起来。
郝帅笑笑,找了些话题,说自己的同事,说医院,说病人。他并不惹人讨厌,举止谈笑间也并不让人觉得极品,只是两鬓的白发,让如也怎么也不能集中注意力去思考自己和这个男人有没有继续发展的可能。
他不错,可是我对他毫无兴趣,这不是挑,不是矫情,是真的,没有任何兴趣。
如也再次把目光移向他两鬓的白发,想象着如果他们两人能顺理成章在一起,那么在外人看来应该也还可以吧。然而,如也想到自己这次相亲成功后也许快要解脱了,竟会有一种“纵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感觉。
“忙不过来,舒畅,于翎!你们出来帮忙一下嘛。”白晓靓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朝柜台后面的小门喊。
于翎?
门开了,两个男人走出来,舒畅几宝贝地把白晓靓揽进怀里,说“我替你接单吧好老婆”,于翎则帮着拿饼干。
“于翎。”如也试探着叫了一句,于翎往这里看来,“嗨,这么巧。”
看见于翎的那一刻,如也知道,自己断不会同意跟这个毫无感觉的郝帅继续了解下去了。
于翎和舒畅是同事。
于翎一周只休息一天,有时会到“氧与甜”帮舒畅和晓靓做做蛋糕裱花什么的,最大的作用是坐在靠窗位置上,吸引一些路过的女孩子进来喝咖啡看帅哥。
如也的心不在焉让敏感的外科医生发现几分端倪,将自己的咖啡喝完后,便起身结账走了。
“下午一起吃饭顺便去打台球。”于翎是那种不清高不造作不耍帅的人,他实在,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如也我是认识的,陌生的城市里,遇见了就一起玩。
“台球我不会哎……”如也有点拘束,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她。
于翎也不在意,笑笑说:“没事,我教你。”
这是一个极其愉快的下午。
如也、于翎、舒畅、晓靓四个人一下子混得很熟,如也不会打台球,可是跟于翎一组,竟也经常赢。于翎教如也打台球的时候,两个人都俯身在台球桌上,一抬眼间,两个人总能对视那么几秒。
如也的专注。
于翎的耐心。
“在一起!”在于翎手把手的指点下,如也鬼使神差把最后一个黑球打进去的时候,晓靓不禁大呼一句,然后又捂住嘴,看看如也,又看看于翎。
舒畅横了她一眼,“瞧你急的,才几岁的丫头啊,当红娘撮合起别人来了。”
如也默默起身,红着脸去洗手间。
对着大镜子,如也看着自己红彤彤的脸,不禁好笑。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脸红?
如也高一的时候,坐在窗边的座位。每天都有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迟到,把车放在他们教室对面的停车场,慢条斯理整理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信步上楼去。这就是高中时代的于翎,在校内拥有众多粉丝、一到情人节之类的节日情书就收到爆的于翎。
那时,如也对于翎的喜欢纯属花痴,只是没想到,在多年后的今年,如也竟然还有一如当年小女生般的青涩情愫。
“哎,她脸红了耶。”晓靓嘻嘻笑,对于翎猛眨眼睛。
于翎手一滑,击出去的白球毫无力道。
舒畅捡起白球,“我们的自由球。”于翎立在一边,虽是看着他们俩打球,好像若有所思。
如也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台球馆有一排的包厢。如也路过的时候,包厢的门刚好开了,一个清秀高挑的男子走出来,好像要交代服务生什么事,瞟了一眼如也,一愣。
“……柳、柳……”如也一紧张,指着他却叫不出人家名字。
“柳向晚。”
“哦哦。”如也赔笑,为了表达自己并不是记性差,就解释道:“你穿了衣服,我都认不出来了。”
旁边两个服务生连忙移开目光,心里想着,柳少威武!
柳向晚虽然知道她的意思是穿便服,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好嘛,又惹一风流债。他尴尬地扬一扬唇角,“要进来吗?你们佘老师也在,他打得好。”
“不用了不用了,我跟朋友在那边儿呢。”如也听见佘檀舟在包厢里的事,逃得比谁都快,一边说就一边后退。
来不及了,另一边的门一开,佘檀舟倚在门边,“姚如也。”
“佘老师……好!”如也的眼角在抽动。
“你实验报告我看了,几个数据错误,需要重做。”佘檀舟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明早十点,实验室。”
“是……”如也灰溜溜地转身走了,边走边翘嘴,回头一看,柳向晚正说什么,还把手搭在佘檀舟的肩上。瞧啊,对我要求苛刻,对柳向晚,就那么和颜悦色。如也豁然开朗,佘檀舟果然喜欢男人。
☆☆☆
实验室满是阳光的味道。
圆领黑色蝙蝠毛衣,藏青色牛仔裤,烟灰色的细针围脖随意放在一边的凳子上,如也虽然抬头听佘檀舟的讲授,可明显傻乎乎的,笔记本都没翻开。
“这个实验模拟氩蒸气的初始温度为30℃,冷却终温为-220℃,旨在研究均匀核化成核现象——姚如也你在听吗?”佘檀舟把如也的实验报告一放,居高临下看着一脸呆滞的某姚。
“在听在听!”姚如也一惊,奋笔疾书,佘老师请你不要那么敬业,我一个人在实验室慢慢做你布置的坑爹实验然后把新数据修改了亲自送你办公室就好,你为什么要陪着我盯着我监视我威胁我恐吓我……
“那么继续。实验通过比较冷却速率为万分之二米每秒的均匀核化过程和非均匀核化过程,证明非均匀核化过程是随机的。可以动手了。”佘檀舟利落地结束,用下巴指了一下试验设备。
如也着手重做实验时,佘檀舟就坐在一边的试验台边,翻看其他同学的实验报告。如也分明看见,有些同学的报告也存在问题,错误的数据比她还多,甚至还存在实验规划的错误,他只是把那些报告挑出来放到一边,而没有打电话叫他们过来重新做。
“叮。”如也的短信。
她拿起手机,见发信息过来的是“于翎”,心抽了一下,赶紧读取看了。于翎说他和晓靓新做出来一种红豆抹茶味的蛋糕,让她下周末有空来尝尝。
如也将短信看了好几遍,脑袋上冒着粉红色的泡泡,甚至想,要不要截图一张存起来,于翎主动给我发短信鸟!
佘檀舟从实验报告中抬眼,瞥见如也珍宝似的捧着那个屏幕很大的手机看个没完,手机还套着一个卡通浣熊的套,一个五颜六色的尾巴在手机后面摇来晃去,她实验也不做了,脸也泛红了,眼神不太正常了。
他沉下目光,半晌,问:“你喜欢打乒乓球吗?”
“嗯?”如也回神,“我……我不会。”
“不会打为什么买一个乒乓球拍随身带着。”这不是疑问的语气,纯嘲讽。
如也目露凶光,没好气地说:“我脸大,用乒乓球拍手机才显得小。”
如也的刘海很长,从佘檀舟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出她脸大脸小。但所有的姑娘都觉得自己腰胖脸大,确实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佘檀舟继续改实验报告,如也悻悻把手机收好,正要接着搞坑爹实验,就见他低着头,说:“你的脸要用ipad 2才显得小。”
你!
如也站起来,用软尺环绕自己的脸一圈,得出一个数据,几步走过去,一套,量着佘檀舟的脸。
“做什么?”佘檀舟淡定地问。
“没有精密的测量,就不能得出正确的数据。”如也咬着下唇,斤斤计较地量啊量。
佘檀舟很配合,一动不动,目光平视。
如也好开心,量得可起劲,还故意勒了好几下他的脸。
如也你这傻子,真以为他乖乖配合着你呢?随着你弯腰量“脸周长”的动作,你那小圆领子里露出了什么!他那平视的目光又会落在哪里!
——沟壑一般的事业线。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美女hlod住。
如也妹子啊,你走光鸟~
如也浑然不知,把他脸周长也测出来了,“你比我大!”她不服气地把记着两个数字的纸张拍在佘檀舟面前。
他心服口服地点头,“是我错了。”心里却想,这姑娘多大了还穿粉色的胸罩。
佘老师在精密的测量数据面前,无地自容,他这种勇于承认错误得精神是值得大家学习的,嗯嗯,他也算条汉子!如也心满意足地回去做实验,喜滋滋的小表情。
佘檀舟的目光在如也的身上流连了两圈,如也恰好贼眼兮兮地看过来,他把眼帘一垂,“那个步骤很关键,不要做错了。”
“好啦好啦。”如也撇撇嘴。
佘檀舟忽然想起周一要给学生们列一些书单,起身到停在楼下的车里拿笔记本,恰好碰见许劭山带着一个女老师路过,许劭山介绍说:“这是到我们院交流的硕导蒋萱,她不教课,只带实验室。这是我们院最受全校女学生欢迎的佘檀舟。”
“……佘老师好,听说咱们还是校友呢,只是……不同专业。”蒋萱客气地伸手。
“你好。”佘檀舟伸手,轻轻一握便松手,“我还有实验要跟,先告辞。”
教室里,如也一个步骤卡住了,给佘檀舟打电话,谁知他手机并没有随身带着,不远处屏幕一亮,只听一声类似太监般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二傻子求见~”
如也不解地眨眨眼,疑惑地走过去一看,这家伙!居然给她设了这么个专属铃声!
她左右望了望,见佘檀舟没那么快上来,就解锁了他的手机,下载一首《类似爱情》,设为柳向晚的专属铃声。做完这一切,她删掉自己的来电记录,不声不响把手机放回原位。
如也不解气,贼溜溜地想,他对她如此“特殊照顾”,不如找个时间让他多听几遍专属铃声吧。
改铃声这事做得很隐秘,仅一周之后,佘檀舟与柳向晚在某次聚会上碰面,如也的专属铃声被向晚听见了,随口问了句“我们那么多年交情,我在你手机里有专属铃声吗?”
“没有。”
“这个可以有。”柳向晚打了一个,结果佘檀舟的手机响起了“最近我和你,都有一样的心情,那是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
柳向晚嘴边的笑意顿时就僵住了,佘檀舟的表情也一等一的怪异。
檀舟难道一直对我……柳向晚摸着下巴,悄悄远离佘檀舟半米。
姚如也你好样的,佘檀舟握着手机,重重地一捏。
改铃声的事还没料理清楚,佘檀舟某天半夜三点被刺耳的太监声吵醒,“皇上,二傻子求见~”
只见“姚如也”三个大字浮现在屏幕上,三点十八分。
佘檀舟心想,八成这丫头在某次不经意间发现了他给她设的铃声,不爽了,开始打击报复了。
接起,他好有耐心地“喂”了一句,就听如也那按捺着小兴奋小邪恶的声音传来:“佘老师,我有个问题请教。”
姚如也,我就不相信不到一个月时间你会变成个勤奋好学的乖宝宝,强烈的求知欲促使你不得不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佘老师,姚如也其实是半夜爬起来上厕所的,现在正一手给你打骚扰电话,一手提着裤子。睡眼惺忪,长发凌乱,衣衫不整,但满脸狡黠。
这情景,倒有几分属于苏杭女子软糯的香艳。
佘檀舟闭了闭眼睛,“什么问题?”
“老师……”如也小心翼翼地问:“我手机没流量了,查不了天气。……明天天气如何,几度到几度呀?”
“你手机是几点没有流量的?”
“……前天吧。”
姚如也你反击的手段太过无聊低劣,简直就是不尊敬师长的反面典型。“——明天,是晴天。”
“哦,这样呀~”如也认真地回答,感谢了一番,打算收线。
“但是,姚如也——”半夜被叫醒后低沉略沙哑的嗓音在一片暗夜里一清二楚,“你的明天,晴转暴雨。”
“不能呀佘老师……”如也在那一边还颇为委屈,“你不但是我学业的导师,也是我人生的导师,在我心里你是那样的伟大那样的无所不能,我是怀着一颗极度信任你的心给你电话。”
“是吗?”
“是的呀!”无比认真,无比理直气壮。
佘檀舟语气淡淡,没有责备,“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如也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有些许异样,不禁想到两个情景,第一,这家伙正跟柳向晚行苟且之事,临门一脚的时候,她的电话来了;第二,这家伙正呼呼睡着,梦见跟柳向晚行苟且之事,临门一脚的时候,她的电话来了。
会不会有第三种可能,佘檀舟身边那个,是个女的。
如也想到第三种可能的时候,怀疑地眯了眯眼睛,难道这次冒失了?只能赔笑:“呵呵,佘老师干什么呢?”
“我在你楼下。”
女主娇嗔地给男主打电话的时候,男主正在楼下深情款款地看着女主房间暖暖的灯光。
怎么可能!
他不深情。
她不娇嗔。
“不可能。”所以,如也一头黑线地说。
“我骗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佘檀舟笑。
如也做贼心虚,吞了口口水。她上厕所本是开着灯,听佘檀舟这么一说,鬼使神差,吓得就“啪”一声把灯关了。
静谧的夜,什么声音都是那样清晰。佘檀舟听见了那个声音,暗自一想,原来这丫头并不是在自己房间给他打的电话,估计是起夜了,一时兴起。
好,将计就计。
“关灯了?”他一声轻笑。
他真在楼下!如也这会子耸到不行,说话都结巴了,一是因为紧张,二是因为天气冷。“你你……你在我楼下,干、干嘛!”
“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如也忽然想起大学时候一个男生为了向某一位女生表白,在草地上点了五颜六色的蜡烛,围成一个心形,旁边还放了气球。结果是,那个女生不在,傻小子等了一宿……烧了半个草地。
对于佘檀舟,如也不报这样的幻想,可还是磨磨蹭蹭走到阳台,探头探脑四处张望,楼下有昏暗的路灯,有孤独的流浪狗,有嶙峋的枯枝,可是,唯独没有人。
“你在哪呀?”如也冷得瑟瑟发抖,只披了件外套的她哪里能敌外面的低温。
你的佘老师好整以暇躺在他家温暖的卧室里呢,运筹帷幄,颇有当年诸葛身在茅庐心怀天下的睿智,骗的就是你。
“找不到?”佘檀舟语气微有责怪。
“在哪里呀!”如也急了,四处找。
“对了,如也。”佘檀舟好像忽然想起点什么。
如也态度端正,“嗯?什么?”
“你住在哪儿?”
“我住在……呃?!”姚如也刚反应过来,就听“滴”的一声,佘檀舟挂了电话。
被耍了!
姚如也还没仰天大哭,就仰天打了个大喷嚏。
最后知道真相的她鼻涕流下来。嘿!流下来!
跟佘檀舟对抗,还真是一个杀敌八千自损一万的苦差事。可怜的如也捏着鼻子回房间,钻进被子里后喷嚏还是打个不停,还鼻塞。完了,光荣感冒了。
☆☆☆
寒流一来,天气不但冷,还下雨。天空始终阴沉沉的,白茫茫中带着铅色。
坚强的女汉子如也,带病冒雨去上课。许劭山在江宁校区开会,他的课由一个叫做蒋萱的女老师代了,做实验的时候,唐月跟如也说:“这女的好像是新来的,以前都没见过。”
如也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好年轻的样子呀……”
“听说是什么双博士,归国华侨,三十出头,霸气啊。”潘璞玉摇摇头,“人家那个包,看见咩,是真的LV。”
正说着,蒋萱老师走过来看她们的分组实验,指点了几个重要步骤,就又去别的组了。潘璞玉使劲闻了闻,“雅顿绿茶香水,蒋老师还挺讲究的。”
如也赶紧也嗅了两下,可惜啥也闻不出来。
病情加重鸟!╮(╯_╰)╭
两天后,佘檀舟在自己的讨论课上,没见到姚如也。
“老师,如也发烧请假了。”见佘檀舟的目光落在如也常坐的位置上,潘璞玉忙举手说。
佘檀舟点点头,并无异色。
请假在家的姚如也窝在床上,架了个小桌子在膝盖上方,包着被子用笔记本看往期的《康熙来了》,咯咯直笑。
滴滴。扣扣头像在跳动,点开一看,于翎用手机也挂着,发了个询问的表情:“上线呢?不上课?”
“别提了,我发烧了,请假休息。”如也那个愤恨啊,敲键盘可用力了。
“这么可怜,我一会儿若没有出警,买点药给你送过去。”
“哈?太不好意思了。别,你那么忙……”
“没事,有空就送过去,没空送的话,可别怪我失信。”
如也瞬间花痴了,搓着手有点娇羞,她只是随便抱怨一下,没想到于翎打算给她送药,虽然二人离得并不远,可她心里仍旧有点点感动。
女人之所以会感动,是因为她认为这个事情你没必要做,但你做了。女人之所以会矫情,是因为这个事情她认为你该做,而你没有做,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要做。
所以,即使于翎一会儿真的出警来不了,如也还是会因为他想过要给自己送药而心存感激。
这就是矫情的女人。女人啊!
一上午的讨论课结束,放学之后,潘璞玉打算去学校外一家饺子馆买茄子猪肉馅儿的饺子回去,这种饺子卖得特别好,晚了就没了。教学楼外,佘檀舟的车缓缓驶来,她本能地站着,等车过去了再走,不想佘檀舟却将车停了,降下车窗。
“没带伞?”
潘璞玉那小心脏,噗噗跳。“带了的,就是雨大,呵呵,天那么冷……”天啊,语无伦次!
英明神武的佘檀舟车门锁一开,“顺路,带你一程。”
受宠若惊的潘璞玉赔笑:“那……那麻烦佘老师您了,呃……带到校门口前面那个东北饺子馆就好,我买点东西回去跟如也一起吃,她发烧不能下楼吹冷风。”
“好。”佘檀舟微微一笑。
“谢谢了。”潘璞玉坐在副驾驶,规矩地交叠着双手,心里吹着小喇叭。
东北饺子馆很快到了,潘璞玉下车的时候,发现佘檀舟也熄火下车了。
买了二十块钱的茄子猪肉饺子和两份小米粥回来,她看见佘檀舟把一小袋什么东西放进车里,又顺理成章地“顺路”将她送到了小区里面。
“你们这儿治安如何?”他停车,熄火。
“还不错,外面有保安的。”潘璞玉开门,本要再次道谢,却听他说:“我上去看看如也。”
要不是他故意耍如也,这丫头哪里会感冒。
佘檀舟知道,自己这回过分了。
——我上去看看如也。
不然,于心不安呐。
不待潘璞玉作出什么反应,就见楼道的铁门开了,如也蹬了个毛绒拖鞋,屁颠颠下来,甚至没有看见他们,就往一辆刚刚停稳的警车那儿跑去。
警车上下来一个警察,制服上还有一圈毛领,提了个白色袋子,交给她,寒暄了几句,就急匆匆上车走了。如也抑制不住地笑,警车看不见了,才转身。
佘檀舟望着驶远警车,再转眼看着如也手里提着的药,眼色暗了暗,想了想,最终没把药拿出来。
“哎?你们……怎么在这?”当事人走了几步才发现他们,颇为惊讶,见了鬼似的张着嘴。
那目光,落在佘檀舟身上,讶异间还带着嫌弃和一点点忿恨。
在讶异间还带着嫌弃和一点点忿恨的眼神衬托下,风似乎更加刺骨了。
“我们早就站在这儿了,你神神经经的,都没看见。”轮到潘璞玉嫌弃如也了,把装着饺子的保温桶往如也手里一放,转身热情地邀请佘檀舟,“老师上去坐坐呗。”
姚如也万分不情愿,提着饺子走上楼。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家具什么的都很简单。
“还发烧伐?”姚如也一进门,潘璞玉就摸她的额头,然后皱着眉数落她,“还有点烧呢,叫你好好呆着不要乱跑,你还下楼做什么。我还以为你知道佘老师要来,故意下楼迎接的呢。哼,那个警察是谁?”
如也刚要说,潘璞玉发挥想象力,指着她大喊:“你该不会不想去买药,擅自打110麻烦警察叔叔吧?!”
“我有那么二缺吗?”如也瞪瞪眼,宝贝似的抱着药,比那二十块的饺子还宝贝。
潘璞玉招呼着佘檀舟坐下,还数落如也自己不小心注意身体,搞得她才像这个家的女主人,甚至像如也的妈。如也像个大马猴,宝贝地把药抱在怀里,也不怕化了。
“下次请你吃大餐……如果,这个月工资够花的话,嘿嘿。”姚如也好浓的鼻音,鼻尖红红的,眼神呆呆的。
“吃了饭才能吃药。”潘璞玉把保温桶往如也怀里塞,顺手抢过她的药放桌上。
佘檀舟透过塑料袋往里看,里面是一盒感冒冲剂和几盒感冒胶囊。很普通的家常药,根本治不了她的发烧。
如也旋开保温盒的盖子,“哇,……是茄子猪肉馅儿的么?”
潘璞玉一边倒小米粥一边得瑟,“感动吧,热泪盈眶吧,别都吃光了,拨几个出来我呆会儿煎着吃。如也,你幸福吗?”
“不幸福。”如也故意逗她,“没有醋。”
“乖乖,你真娇贵。”潘璞玉翻个白眼,端了剩下的小米粥去厨房保温。
佘檀舟慢慢喝完了半杯茶,潘璞玉前脚刚走,姚如也就瞪向佘檀舟这个罪魁祸首,不想,他站起来,开门走了。
羞愧而逃?
“怎么走了?!”潘璞玉从厨房出来,又数落姚如也,“瞧你,一点儿不热情,把佘老师气走了,人家专门来看你的。”
他害我感冒发烧,只不过想来看看我病死没有(你先打电话骚扰人家的)。如也不以为然,吃了一个饺子,但由于嗅觉味觉失灵,索然无味。
潘璞玉在厨房唱着歌儿煎饺子,如也在小米粥腾起的雾气间,想起去年自己也这般感冒发烧,文江宇半夜出去给她买药送单位来;进而想起高三时自己也这般感冒发烧,爷爷照顾着,吃了药之后她反而吐了,吐爷爷一身,可爷爷毫不在意,赶紧又倒开水喂她吃药。
好了,现在都没了,都没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
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佘檀舟走的时候没把门锁起来。现在,他又上来了,右手一瓶醋,左手一袋药。
他灰色毛衣外套上,还沾着细细的雨水。
如也走过去接受他的好意时,他伸手,轻轻地自然地,抹去了如也眼角挂着的一滴不争气的泪水,之后重重拍拍她的肩,如也刚想让他把药带走,醋留下,这家伙就真挚地来了一句:“好好养病,用更健康的体魄去迎接更残酷的未来。”这才“咔”一声带上门,真离开了。
我到底面临着多残酷的未来呀……如也泪奔,将来佘老师驾鹤西去后,自己一定要为他写一本传,书名叫《拿什么整死你,我的学生——记佘老师奇幻的一生》。
如也用饺子蘸醋,吃出点味道来,佘檀舟带来的药,似乎种类多一些,专业一些,甚至还有一盒暖宝宝。
这真是大棒加胡萝卜战术,以为这样我会不计前嫌咩?
“佘老师是不是喜欢你呀?”潘璞玉从厨房探个头出来,贼眼兮兮地调侃。
“别胡说,太吓人了。”如也一惊,药撒了一地,“我跟他八字不合,接触多了会有生命危险。”
“不至于吧?你什么星座?”
“双鱼。”
“佘老师是巨蟹的,你们很配呢。”潘璞玉摇晃着锅铲,“都是海鲜哦。”
“他海鲜过敏。”如也心里特别庆幸,有一种“哇哈哈这样他连碰都不敢碰我了”的欣喜感,仿佛真的就变成一只大头虾。
如也在两袋药中各挑选了一些,吃了三天,病情还真的就好转了。如也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如也。到底是谁的药更有用?
☆☆☆
老妈在这十二月的第一个电话里说:“世界末日都快到了,你还没找到男朋友!知道吗,听说人家文江宇……哼,知道你不爱听,可我非得说,他要结婚了,请帖发到你爸那儿,说什么感谢当年他托关系给设了一个公务员的职位。啊呸!你爸爸托人找关系还不是因为他是你男朋友,现在这个死孩子还不忘这么讽刺咱们老姚。你赶紧找个好人家结婚,别让他看低了去。”
刚听完这一番话的伤心劲儿已过,姚如也终于下定决心,下一个相亲对象,只要对方同意交往,她一咬牙一跺脚也一定同意。
这么一想,如也忽然轻松起来。大不了就是这么过一生,把两个人的日子当一个人过,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到底意难平。
意难平在于她这个受害者,过得如此惨,背井离乡,孤苦伶仃,回头不是岸,不回头也没有岸。电视剧里,小说里,受害者不是都善有善报了吗?《失恋三十三天》里的女主角,那样惨,最后不也遇见了王小贱吗?
意难平在于文江宇这个人渣中的战斗渣,过得如此逍遥。坐拥千金,名车豪宅,都以为渣男的下场应该是被新女友抛弃,后悔万分追悔莫及,在痛苦中度过余生,可人家——要跟钱结婚了。以后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还他妈光宗耀祖。
奇怪,我怎么就得不到幸福呢?如也愤愤不平。
直到某一天,如也看樱桃小丸子的时候,某一集的最后,旁白说:“也许一开始,幸福就根本没在那儿等你。”如也豁然开朗,我的幸福啊,原来不是等不到,而是根本没有。
因此,如也活蹦乱跳地,又被老妈安排去相亲,她在微博里写:“这是进入十二月的第一次相亲,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微博发出去不久,刘梦梅就火速围观,留言:“期待新极品。”
浏览了一下网页,如也发现自己关注的一个小说作者刚刚更新了一条微博:“相亲对象就如同商场中摆出的货品,大概工资具体年龄生肖属相父母职业通通标出,明码实价;相亲之后的继续交往就等同让售货小姐开了票;而正式确定关系则像去收银台付账。有些人习惯拿了票单直接便往收银台赶,而有些人则还要在商场中闲逛,拿了数张票单,再慢慢决定究竟要选哪一张去付账。”
如也泪流满面,立刻转载,评论一句“谁来买我的单?”不多时,多了一个粉丝,ID是英文的,如也以为是僵尸粉,并没在意。
相亲日那天,如也比约定时间提早一刻钟到了新街口,一边百度着金陵饭店一边嘀嘀咕咕按着路线走,乘着电梯直上位于三十六楼的璇宫餐厅。
璇宫餐厅原本是南京位置最高视线最好的餐厅,随着经济的发展,高楼林立,现在的璇宫虽不能算位置最高,但仍是老南京人心里一个不错的去处。
如也刚进去,就看见一个穿军装的站起来,冲她摇了摇手。走近一看,那人肩上一杠两星。
老妈说,这个人是绍兴老乡,大学时入伍,后来考进军校,留在部队,工资可高。
军人就是气质卓越,这人虽不是很帅,可那站姿,那风度,笔挺挺的,声音也洪亮,说他叫孙鹏立。
如也注意到,小孙坐的是个四人桌,上面四杯水。她只听老妈说这是什么阿姨的什么朋友认识的一个在某部队当政委的叔叔介绍的,还没等她发问,先坐下的小孙像诈尸一样忽然站起立正,对着如也身后就是一个标准的军礼。
如也差点给吓到,回头刚好看见一袭军装的柳向晚回礼,清秀俊美,明眸含笑,五指并拢轻触一下太阳穴上方,随性间大气潇洒。如也一惊,“佘向晚,你怎么在这里!”
“柳向晚。”柳向晚眼底划过一丝无可奈何。第几次了,还叫不对人全名,什么佘向晚,他什么时候改的姓,姓什么不好,姓佘?!
如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见小孙恭敬地拉开椅子让柳向晚坐了,柳向晚勾着一抹坏笑,“年轻人相亲,我们这些当领导的总得亲自来把把关。”
“谢谢柳副团关心!”小孙斩钉截铁,一脸红潮。
如也根本搞不清状况,这柳向晚怎么跑来了,见到她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是她。
柳向晚也不急着去取东西吃,慢悠悠点烟,想了想,移开打火机,“听说姚小姐的长辈也要来?”
“谁?”老妈跟来了?!不可能啊……
“来晚了,抱歉。”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佘檀舟自然而然拉开椅子,与柳向晚、小孙都握了手,假惺惺的,“我是姚如也的老师,佘檀舟。”
柳向晚面色如常,一脸兴味,小孙可惊讶了,一下子跳起来,再次去握手,“您……您就是……”
佘檀舟轻咳一声,如也没挺清楚小孙的下半句话,只觉得小孙壮怀激烈,握着佘檀舟的手好像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死拽着雇主的手一般。
自我介绍之后,气氛恢复正常。柳向晚一脸领导干部常有的淡笑,语调也是令人讨厌的官腔,“这几天小孙要带新兵去广州集训,临时请假出来本是不妥,但终生大事不可耽误。为了表达我团对每位战士的关怀,就由本人亲自陪同,姚小姐不见怪吧?”
“小姚最是通情达理,自然不见怪。”佘檀舟与他一唱一和,分明是柳向晚从小孙那里得知了相亲对象是她,二人计划好要搞破坏,却演得像“上级领导高度重视,亲临现场指挥协调”一样伟大。
我怎么这么倒霉,本来期待好的一次相亲因为这两个人的出现变得杳然无趣,甚至有点丢人——如也在心里抱怨。
只见那二人,你来我往,谈笑风生,俨然就是他们两个真正相亲人的发言人。
柳向晚:“我们小孙是部队的好同志,平时为人谦虚,又热心帮助其他同志,年年先进,连寝室卫生都是他们连出名的好。”
佘檀舟:“我们小姚尊敬师长,团结同学,遇到不懂的问题经常虚心请教还不耻下问,人机灵又懂事。”——这是在讽刺她上次半夜打电话骚扰他的事?
柳向晚:“我们小孙也挺招人喜欢,连卫生室的那些小女兵都可喜欢跟他说话。小孙学识也广博,毕竟是大学生时入伍,一些新兵对他非常信服。”
佘檀舟:“我们小姚思想创新,经常一语惊人,让我们这些为人师的刮目相看,而且人品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学雷锋女标兵。”
佘檀舟你饶了我吧……如也听得心脏抽搐,原来夸奖比破口大骂还让人如坐针毡。菊疼蛋酸的如也受不了地站起来,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道:“你们聊,我去拿点东西吃。”
小孙听着他二人的介绍,笑得很灿烂,丝毫没有发现其中的异样。倒是那两个坏心眼的人,见如也走了,也不再互相吹捧,柳向晚静静喝水,佘檀舟站起来,和善道:“小孙,你随意些,不要拘束。”
小孙点头如捣蒜。
佘檀舟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等烤牛排时远远看见如也在一盘盘自助餐点中流连,今天她穿着一套贴身剪裁的黑色连衣裙,最亮眼的是那双黑面红底细高跟鞋,和黑丝袜一搭配,简直让所有男人心念颤动。
她今天是特地穿得如此诱人,好一击必中吗?佘檀舟皱皱眉。
昨晚,柳向晚给他打电话:“你家二傻子相亲都相到我们这儿来了,二连一副连长看她照片眼睛都直,至于么。你也不管管。”
“我怎么管?”他反问。
“少来,我可把电话挂了,十分钟内你无动于衷,我就放话让下面批他一天假。”说着,这柳向晚还真的挂了电话,翘着脚等他回拨。
十五分钟后,他回拨了,柳向晚接起来就得瑟,“来不及了您,批假了。”
“无妨,明天几点?”
“干嘛。”
“小字辈儿相亲,作为领导和长辈,是不是该表示关心?”
柳向晚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蛋,佘檀舟都这么说了,他何乐而不为。
佘檀舟的目光从她的高跟鞋上移开,看向别处。
“你们是故意的。”姚如也走过佘檀舟身边时,愤恨地停下。
“刚夸你尊敬师长,见了我连句谢都没有。”佘檀舟接过两盘牛排,给了她一盘,好心地浇上酱汁,这又是经典的胡萝卜加大棒的处理办法。
“谢谢佘老师。”如也笑着,用公筷把自己盘子的几只虾全部拨给他,热情道,“您吃呀,别客气,待会儿我帮您剥。”
吃吃吃,吃死你!
他俩回到座位上,柳向晚看见佘檀舟盘子里的虾,眼睛都直了,这家伙是真不能吃虾,碰一下手上都起疹子痒一天。让他眼睛更加直的是,如也这丫头还给他剥好,举在他面前,他瞥了一下,真的吃了。
柳向晚下意识伸手阻止。
“你怎么吃了呀?!”如也讶异,连忙缩回手。
是啊,他怎么就给吃了呀!柳向晚心想,这可不得了。如也看他吃进去后也没什么大事,本想继续试试他,后来顾及到自己的相亲对象坐对面,还是收敛了。
如也的牛排吃完了,小孙看她爱吃,就说再帮她叫一份,如也不好意思这么使唤人,也跟去了。柳向晚看着他们二人相约而去的背影,用脚踢了一下佘檀舟,“你脑子撞到了还是气糊涂了?”
佘檀舟摇头,柳向晚看见他脖子下方已经冒出来几个红印,远看像吻痕,颇有几分神秘的淫靡。
相亲见面的两位正主儿回来的时候,已经说说笑笑了。
一顿午餐,竟然在柳向晚和佘檀舟的诡计下,吃得亲切友好,结束的时候,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如也盘算着,虽然这讨厌的两个人阻碍了这次相亲,可小孙好像对她印象蛮好,看她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光,八成有戏。她抖着眉毛,喜滋滋在前面走,忽然听见柳向晚有点着急地问佘檀舟“你没事吧”。
回头看的时候,看见一幕让人浮想联翩的画面——柳向晚直接扯开了佘檀舟的领子。如也心里狂叫,但仅一秒钟后就愣住了,佘檀舟脖子以下一片红,看着都痒。难道真是那只虾害的?
“佘老师……”她走回去,抬头,尴尬地问,“你……你真过敏了?”
“你得负责。”佘檀舟十分笃定。
“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吃下去的。”如也变脸。
“你不剥,我能吃吗?”
“谁叫你害我感冒发烧!”
“谁半夜打电话问天气?”
小孙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安慰佘檀舟好,还是劝说如也好。这时,柳向晚朝小孙勾勾手指,小孙走了过去。
“姚如也确实不错。”柳向晚靠在立柱上,一副了然的笑容,目光却严厉,“大伙儿都看得出来是个好姑娘,可是要不要继续发展呢,这个……还得看你。她是佘檀舟的学生,佘檀舟嘛……你也清楚他什么背景。我认为你的前途不错,以后可能当连长,甚至营长。这样以后不管是继续留部队,还是转业,都有好归宿。到底有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你还得自己斟酌斟酌。我呢,就提醒到这里。”
说罢,柳向晚用下巴指了一下佘檀舟,挑挑眉。
不明所以的小孙顺着柳向晚指的方向看过去,佘檀舟看姚如也的眼神,亲昵,戏谑,宠溺。那眼神!
佘檀舟,柳向晚。唉。小孙看看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柳向晚肩上的两杠两星,再想想他二人的祖辈父辈在军中的地位,他懂了,懂了!
顺水人情,还是送给佘檀舟吧,前途啊,前途!
柳向晚个人精,这时又开口,“很多事情说白了就不太好听,如也可能自己没有意识到,希望小孙你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合适不合适的,男人嘛,主动点。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成,可感觉这种东西,说不准。”
无非就是让他回去发短信说对你没感觉,别继续了。
这边,如也气势弱了下来,看见佘檀舟衬衫领口间一片小红点,密密麻麻,她内心深处的良心抬头,羞愧了,“哎哟,怎么办嘛,你说。”
小模样,狡猾间微微怯懦,着急间微微不甘,一副又希望他倒霉偏偏自己这良心关过不去的无奈样子,佘檀舟在心里笑,表面上却说:“来不及了,浑身痒。”
“我给你挠挠?”
“行。”
如也眼睛一眯,你真以为我傻啊,“你确定是过敏而不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病?”
佘檀舟目光一冷,“姚如也。”
“我给你挠还不成吗……”吓死人了,那什么表情。如也跟着佘檀舟他们下了一楼,小孙先走了,佘檀舟在自己的车里等柳向晚去附近的药店买药。如也心生一计,去洗手间里用冷水把手冲得凉凉的,跟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猪脚一样。
她坐在副驾驶,“老师,转过身去。”
佘檀舟转身,如也将爪子伸进他的衣服,触碰到他背部的时候,可以感觉到他明显的一僵,躲开了些,她才不管那么多,又把爪子按上去,哪里是在挠痒痒,简直就是在取暖。
“老师,我的手刚才剥了虾,特地用洗手液洗了好几遍呢,就怕又害你过敏。”她十分认真地把自己的坏心眼说得冠冕堂皇。
佘檀舟只觉得一个凉冰冰的东西在自己背上翻天覆地,好像冷冻的鸡爪。“你真是个机灵懂事的好学生。”
“谢谢老师。不过,你明知自己会过敏,为什么要吃?”如也十指张开贴在他背上,取暖得不亦乐乎。
“还你。”
“还我什么?”
“你感冒,我过敏,两清。”
如也把手缩回来了。
他为了抵消她感冒发烧的难受,故意过敏来还她?
短信铃声响起,她取来手机一看,咬咬下唇,整个人,落寞了。
小孙发短信说,如也你好,咱们聊得来,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委婉的拒绝。
咱俩不合适,当普通朋友。
她忽然想起《失恋33天》里,陆然对黄小仙说,什么高高在上,不给人台阶之类,文江宇也这么说过,姚如也你以为你是谁啊,别整天自我感觉特了不起,就是因为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才渐渐腻了、厌了你。
我不差啊,为什么厌了我,我对你不错呀……你出差回来,凌晨到的火车,我骑着小电动去车站接你;你妈妈风湿腿疼,我到处找偏方;甚至,你跟别的女人搞暧昧的时候,我原谅你一次又一次……你为什么还是厌了我!
就是厌了你。
跟文江宇分手后,如也觉得自己一定特抢手,即使去相亲也是百发百中,只有自己挑别人的份。
事实是,除却相亲时遇见的歪瓜裂枣不提,稍微顺眼点的,都没看上她。她试图把自己变得各种各样,奔放的,知性的,野性的,还把要求一降再降,到最后觉得是个男人就行的时候,人家还是不要她。
如也啊,你为何竟至于此!
但你可曾后悔跟文江宇分手,可曾想用尽一切卑微的姿态,求他别走。
最难过的那个阶段,想过求他,但现在,即使这般下场,也绝不后悔。
回忆噬人。
手机被人抽走了,如也呆呆地转头,已经整理好衣服的佘檀舟皱着眉盯着手机屏幕。
“相亲失败,有什么好看。”她脸冷了,以一副无所谓得样子,应对内心忽然涌起的自卑。
车内一片沉默。
姚如也忽然抢回手机,抹一把眼泪。
到底意难平!
“老师今天干嘛来呢!你不用这样整我,我够惨的,我说出来给你听你就知道了。”
“姚……”
如也不顾佘檀舟刻意的打断,歇斯底里:“我就是一个被男人甩了后心有不甘依旧固执坚持决定,即使我老爸老妈死命阻拦也拦不住的傻X,最后他风光无限我灰头土脸,结婚请帖都发我家里来羞辱我全家!一身傲气被现实打压得只剩自卑,被七姑八姨念叨不得不相亲找个解脱,这一年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整天行尸走肉好像根本不活在这世上。为什么犯错的是他,受害的是我,他意气风发我哪哪都不顺?!我单身怎么了?怎么了?!我怎么就跟当年的义和团一样,受到中外反动势力的联合剿杀!有时我觉得真的很累,好希望今年真的是世界末日大家一起结束算了……”
“哭没有意义,眼泪擦掉。”
“老师我……”如也情绪激动到了极点,抽泣急促。
“把眼泪擦掉。”佘檀舟再次下令,只有严厉。
姚如也瘫软下来,抽泣两下,自己用手抹掉了眼泪。
“你说,我整你?”他斜眼。
“嗯。”
“我没有。”那是逗你呢,傻丫头。
“你有你有!”蛮不讲理了还。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整人。”
“你要干嘛……”
“让你父母把请帖寄来给我。”
“你要干嘛……”
“答应我,此事之后,收起你的怨天尤人和心有不甘,好好读书。”真是为人师表啊,佘檀舟。
“你要干嘛……”
佘檀舟冷笑。
买药回来的柳向晚看见如也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心中猜想万千。
佘檀舟把如也送回家的时候,如也已经懊悔不已几乎抬不起头了——你说我为什么因为被一个不怎么喜欢的男人拒绝了就在佘檀舟面前哭成那样,情何以堪。
“谢谢啊。”如也小声说,飞快抬眼看了看佘檀舟,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也起了疹子,过敏如此严重。她捂脸,逃下车,迅速消失。
☆☆☆
当如也揣着请帖惴惴不安地坐在讨论课上的时候,发现佘檀舟的过敏已经好了,银灰色格子衬衫外,套了一件V领的英伦风黑色毛衣,又那样风度趴趴地进行着“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环节。
他会不会已经忘了那天的话,可是,明天就是文江宇的婚礼了,就在上次她相亲的金陵饭店。
“姚如也。”
“哈?”如也左右望了望,下意识地缩着肩膀。
佘檀舟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回答一下我刚才提出的问题。”
“什么问题……”如也用眼神问坐在一边的潘璞玉。
潘璞玉愕然,刚才佘老师没有提问题呀,他在总结上回实验的结论。
当老师的都有个阴险的习惯,就是喜欢叫那些不认真听讲的同学重复刚才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或者回答自己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答不出来就站着。
如也想了半天,最后嘿嘿笑着,“呃……您提出的这个问题呢,在我看来,它……它它确实是个问题。我刚才也……也在思考,确实可以说是个大问题。首先呢……要重视,要把它当成一个重要问题来对待,是吧,呃……呵呵,呵呵。”
佘檀舟点点头,“待会儿你留下来。”
潘璞玉翻个白眼,如也你在说什么啊?
课程结束后,如也眼巴巴地看着大家都走光了,佘檀舟坐在圆桌的一端,她坐在靠近门口的另一端。
“我要的东西,带了吗?”佘檀舟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公事公办的口吻。
如也欣喜地站起来,一路小跑过去,把那张在怀里都快捂出小鸡的请帖送到佘檀舟手里,像小老百姓告御状,皇上,欺负奴家的坏蛋在此,请您做主。
“如也……”佘檀舟打开请帖看了两眼,忽然挺深沉地叫了一句她的名字,如也想,八成没戏,他凭什么要帮我做这种无聊的事。
只见他把请帖放进公文包里,幽幽地说:“世界上有很多事,寄托于天道,通常失望。通常我们认为,恶有恶报,善有善终,可事实也许恰好相反。这个时候,要相信人的力量。”
如也定定地看着他。
“你说,某些人风光无限而你灰头土脸,这不是命运,这是你不作为。决不能退让,决不能幻想人贱自有天收,就该像面试那天一样,受到轻视时,瞬间反击。自己力量不够时,借别人的手。这次,我借给你。”佘檀舟说完这番话就离开了教室,留下如也一人,静静思考。
佘老师你说得对,我一直以为天行有道,人贱自有天收,等不到文江宇的报应,才如此不甘愤恨,这是我的心结,我似乎只有解开这个心结,才能像你说的一样,好好读书,找回自己。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当晚,如也受到来自佘檀舟的一条短信,内容是金陵饭店的某一个房间号,让她明天傍晚到。
“自己力量不够时,借别人的手。这次,我借给你。”——如也脸色苍白,老师,你这句话是不是提示我,要借你的手,先要被潜规则?!呜呜呜,你还是用自己的手吧,逼急了,我我我……只能借给你手……==
尽管胡思乱想不断,如也仍不相信佘檀舟会有兴趣潜规则她。
第二天傍晚,如也偷偷摸摸去了金陵饭店,路过大厅,她看见文江宇和高玲婧巨大的婚纱照,还有什么“高文联姻”的字样。
高玲婧的父亲据说是南京的一个富商,家里关系很硬,在南京某省直机关的全国遴选考试中疏通了关系,文江宇去考了,为的是跟在魔兽游戏中认识的高玲婧勾搭在一起。之前,文江宇以出差的名义偷偷去了南京好几次,第一是跟高玲婧厮混,第二是使出浑身解数讨好高家父母,终于得逞,入赘高家。
迟钝的姚如也,直到文江宇最后摊牌的时候,才知道真相。因为文江宇考上了南京的遴选,她毅然辞职考了南京学校的研究生,本打算到南京定居,却在研究生面试前一天得知文江宇已经跟一个叫作高玲婧的女人订婚了。
她质问文江宇的时候,文江宇刚和高玲婧约会回来,什么都没解释,直说对不起。
她那时又急又气,大吼“对不起有什么用啊!”
文江宇还是那句,对不起。诚恳又无辜,还充满歉疚。
谁要你的对不起啊,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呀!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能带来什么,能挽回什么,难道就这样抵消了他们两年的感情,难道就这样抵消了她巨大的付出。
这真是所有贱男万能应答句,我道歉了,我说对不起了,不管你问什么说什么,就回你三个字,对不起,瞧,我的认罪态度如此端正,我的歉意比太平洋还深。你还能把我怎样,你杀了我?死罪。你打我?泼妇。你骂我?还是那句万年不变的——对!不!起!
如也浑浑噩噩去研究生面试,侥幸最后一名通过,老爸听说后,打电话去学校,咱女儿不上研究生。如也回绍兴想了一宿,不行,我要去南京,亲眼看看,文江宇这个贱男,到底下场如何。
《失恋33天》中,黄小仙被王小贱一巴掌打醒后,说:“尤瑟纳尔说过一句我一直觉得无比刻薄但又无比精准的话:世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此刻我突然意识到,即便肮脏,余下的一生,我也需要这自尊心的如影相随。”
于是,我们的姚如也小姐,二话不说,揣上所有家当,离家出走。
如也,女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