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哄吵了起来,想来是京城最有名的说书先生来了台上。
风轻云看着台下,身着红色长衫的老人从红帘后走出,做到椅子上,拍了拍案桌上的红板。
“啪——”地一声,那老先生便说唱了起来。
“话说今日除夕也,家家灯火通宵明……”
他声音苍苍,就像从远方的竹林吹来,绕过万水千山,来说唱一个故事。
台下很安静,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连歌舞都停息了。
这一贯是红馆的规矩,说书先生在说书时,你可以不听,但必须安静,这是算是对他最基本的尊重。
“要说起这永景王,我大誉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年纪轻轻征战沙场,战无不克……扬我大誉国威,杀伐无数……要说起他风流往事……话说七夕当晚,他萧挑美人,惹得清灵城中无数佳人泪涟涟……”
老先生缓缓道来,调子忽高忽低,在配上边上的鼓乐,说唱间,仿佛能看见那个风流年轻的王爷吹箫会美人,眉眼中,尽是春江流水。
“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等风流往事。”风轻云瞥了他一眼,语气中竟是揶揄。
“是啊,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有这样一段风流往事。”景嵘耸了耸肩,颇为无奈。
这市井上的说书段子,多半是道听途说,假得离谱,偏风轻云还信了。
“怎么,还生气了?”景嵘挑眉。
“我哪有那么小气?”风轻云朗朗一笑:“不过是学你刚才那股吃醋劲罢了,挺有意思的。”
是啊,不过都是玩笑,彼此的心,彼此都信任。
饭吃过得不多了,说书先生也下台休息了。
是该谈正事了。
风轻云正了正声:“齐大爷,该说说你的事的。”
听闻风轻云已经开口,齐长武也不复刚刚的沉默,只是刚要开口,却被景嵘忽然打断。
“阁下可是西境齐氏商贾世家的人对么?”景嵘把玩手中的酒杯,淡淡道。
齐长武颇有意外,他自以为自己将身份隐藏得很好,除了陈子煜和风轻云知道,京城无一人知道。倘若风轻云早就告诉景嵘自己的身份,以景嵘的性子也无须这样多问一句,那……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王爷,果真像市井说的那样,不简单,而且,也是个明白人。
那么,这一切都好谈了。
“是。”齐长武颔首:“景公子怎么知道。”
“口音。”景嵘道:“我以前在西境待过两年,听得出你们西境的口音,而且你说你姓齐,我就更能肯定你是西境齐氏商贾世家的人。”
誉国商业发达,有东西南北京城五大商业世家,在北属北境清灵景氏家,而西境有号称誉国最大的商贾,那便是齐氏家族了。
“不过我就有些奇怪。齐氏家,虽为西境却靠近京城,而你的口音是西境和乌月边境人的口音,带了浓浓的乌月调子,你……是常年生活在边境么?”景嵘又问:“那你也应该是做边境生意的吧?”
“哈哈哈。”齐二爷齐长文忽然笑着:“原来什么都瞒不过景公子啊,景公子当真是妙人。”齐成文性子和哥哥完全不一样,他张狂,笑起来更加豪迈,也从来不吝惜赞美。
“过奖。”景嵘点头一笑。
“景公子说得不错啊,我兄弟二人确实在西境边疆做生意,和乌月来往,不过,这些年生意不大好。”
“我知道,两国断交,大誉又限制了通商,也苦了你们这些商家。”
“所以还得请景公子帮忙。”
齐家兄弟到底也是个明白人,景嵘都暗示的那么清楚了,既然要谈生意,和风轻云怎么说都是说不来的,他们正在要谈的,是和景嵘谈。
景嵘没有立刻应了,而是将手中的酒杯扬了扬,示意齐家兄弟说出目的。
“我有批货积压在京城,全是粮草和兵器,你知道的,过城关查的严,还请景公子给我们一个免检令,好让我们把货运过去。”
景嵘看着他们,手握着杯子抵在鼻梁,然后缓缓喝干了一杯酒。
“这忙,免谈。”冷冷地,景嵘扔下了四个毫无感情的字。
齐家兄弟纷纷愣住了,还有陈子煜。
气氛尴尬至极。风轻云轻轻拉了拉景嵘的衣袖。
“为何?”见景嵘没理会她,风轻云直接问到,倒是隐者几丝怒气。
“冬天气寒,乌月要和我大誉打仗,却在我国高价买粮和武器。”景嵘没有说完,这是什么意思,坐中人再清楚不过了。
景嵘若是成了这场买卖,那就是给乌月人送了粮草和兵器,这事,景嵘怎样都做不出来。
齐家兄弟却因此松了一口气。
齐长武笑着连忙解释道:“景公子误会了。我们不是送去给乌月的,是送给我们自己人。”
“自己人?”景嵘倒有些意外。
“景公子难道不知道么?”齐长文却忽然来了脾气:“乌月连占我大誉数十座城池,朝廷却不管不顾。你们不顾也就罢了,我边境的誉人想要反抗乌月,你们朝廷还不让,可我们不甘心自己的土地被乌月占了。”
“所以你们是要运粮草和兵器给江湖帮派?让他们去和乌月打仗?”
这些事,景嵘又怎会不知道。
乌月占了大誉数城,大誉不允反抗,可边境人血性,容不得自己的土地被侵犯,便有些有权势的的江湖人反抗,可到底是江湖人,没有精良的武器和充足的粮草,这些反抗倒也不成系统。
“自然。”齐长文底气十足,说到打仗,俨然又成了一个不惧生死的侠士。
“你们就不怕我将这事上书陛下,别说送货了,说不定你们都得斩立决。”
景嵘虽是这样说,可眼中满是笑意,笑意中也带着一抹赞赏。
“外头都说,景公子颇有民族大义,四年前景公子尚是侯爵时便敢因蛮族战事和公爵闹起来,现下,乌月侵我大誉疆土,依景公子的脾气,应该不会不管吧?”
“你倒是了解我性子。”景嵘笑道。
“既然要谈买卖,就该对彼此多有了解。”
“生意人的心,还请景公子多多体谅。”齐长武对对弟弟的激进颇有歉意。
“无事。”景嵘倒是大方,一笔揭过:“既然为这事,那这个忙好说。”
乌月和大誉征战一事,景嵘私下底也颇为气愤,可西境不归他管,且陛下对西境看得紧,他也不好从中插手。但在私底下不知送了多少银子过去,对江湖势力自发抵抗,不知道在暗中为他们处理多少阻扰的臣子。
而齐家兄弟作为一向重利的商人,他们能有这份心,景嵘自然高兴。
“那,便多谢景公子了。”齐家兄弟饮酒道谢。
“承蒙公子相助,往后清灵景家要在西境做生意,我齐兄弟二人决定尽心帮助。”齐长武保证道。
“这倒不必。”景嵘勾了勾唇角:“只是还请你们为我带个话。”
“景公子请说,我保证绝对不泄露公子身份。”
“好。”景嵘点头:“我不知你们支持得是哪个江湖门派,但不论哪个,还请你转告我的意思,就算是要自主抵抗,但也不要触碰到朝廷的底线,陛下不喜欢江湖佣兵自重。若是惹上朝廷的灭门令——”景嵘顿了顿:“我没势力在西境,是万万护不住你们的。”
“好,这个……我有分寸。”齐长武致谢。
“还有。”景嵘又道:“若你们信得过我,最迟今年六月,朝廷出兵乌月。”
第一次,景嵘在外面面前提及政务。说得认真,语气也渺远。仿佛他的话来自遥远的西境边疆,带了战火的苍凉,却也想来自庙堂,带了九鼎般的稳重。
君子一言,当重如青铜之鼎。
“景公子这般说,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