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来的匆促,不与世人知晓便倾盆而来,阴云遮天,不见曦月,暴虐成性的阳雷滚滚,如天威震怒,风起时人将至。
那间小院,桂花香气被风声撕碎不着寸缕,偏房当中的姑娘也被搅闹的难以入眠,趁着微弱的烛火,目光越过窗间缝隙,见有两人披上了蓑衣推门而出,消失在雨幕当中,其中一人临走之际朝着这边若有若无的撇了一眼,姑娘匆忙躲过那道视线,再望去时,门户已然悄悄闭拢。
行走在雨幕下的两人自然便是左叔与那少年,两人各自沉默并无交谈,少年剑眉舒淡,不苟言笑,雨水沿着俊逸下巴滑落,左手落在腰间那柄三尺长剑之上,剑是寻常剑,人也寻常人,此去是为杀那天下第九人。
“空悬三尺剑,却是无用人啊!”少年唏嘘感叹,这一战已超出了他能够参与的范畴,不过又岂能不战而退?这种一观天下高手风流的机会可不是轻易就能够撞见的,若是能够过几招对于他一个初踏武路的小子而言绝对受益匪浅,何况他那过不不忘的变态天赋,仅是旁观就有说不清的好处。
不过,左叔一人注定是拦不下那两位来客的,自己腰间这柄长剑说不得也有出鞘的机会。少年拇指拔剑三寸有余,寒光乍现复又归鞘。
反观左叔仍旧那幅憨厚笑容,两臂交错在胸前缩进袖子当中,似乎怕雨水打湿木匣子,小心裹在衣袍里边紧紧抱住。
两人走的不快,正如已经踏舟渡江的两位客人也并不着急,雨水落地汇聚无数溪流,而后涌入江中,今夜的浪潮浑浊不堪,白净不再,一波波接踵而来涌动的怒涛似欲掀翻这逆流横江的沧海一粟。
“左叔,你与那苏鼎皆是一品武夫,为何能够稳压他一线?不可能只是因为入一品早于他吧?”
从这里到江畔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起码还要半个时辰的光景。
“就好像同为人却有贫富贵贱,同为一品也有高低之分,我入一品要早于这个年轻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武道一途,首重天赋根骨,后天勤恳次之,真正的生死,也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境界能够衡量的,生即是胜,死即是败,境界只是一个大致的范畴,那年轻人是朝廷的一把刀,所杀之人多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如陆姑娘这般,终究使得金刀蒙尘,与我相较,差了份游走于生死之间的磨砺,若是死战,我付出些许代价足以换他一命……”
左叔言语间不卑不亢,也没有几分高人傲气,像是吐露着微不足道的事情,落在少年耳中也的确是那份道理。
“少爷,前几年你曾问我,世间武夫有何区别,我只说是分为三个品秩,实则也不尽然,武夫三品,唯独步入一品方才是崭露头角,当然放眼整座天下也是极少数,拢共不过几十个人,如那“点苍阁”立下的武榜,前十之人皆是一品,但个中区别又是从何得来?乃是根据战绩推演出来的,如我这般不曾世间行走的,自然与这武榜无缘了。所以少爷莫要为这境界所迷,品秩也只是作为参考。”
“武道之极,止于一品,因此一品也有大小之分,初入一品只是寻常称之为养气也称养器,少爷也知道,武夫之力源于丹田一气,因此从三品生气到一品养气皆是为了凝练这一口气,而到了一品方才大功告成,之所以也称为养器,是因为除了这一口气之外身体才是习武的本钱,所以养气的过程同时也是打熬体魄的过程,如此方才能够承受武运加身。”
“养气之上,又有承道与天命二境,承道通俗点说对于习剑之人,剑出有道即为剑道,剑承天地之大道,玄之又玄。天命者即是知天命,观天象,一剑出而万法随。”
“如我之前所言,境界只是范畴,三境各有不同,亦是各有千秋,尤其是有一类人并不在这个范畴之内,严格来说也算不得武夫,便是那三教中人。”
“佛教丈六金身与武夫养气之境神似,佛教之人只修金身,道教感化天道成就天人又与承道一般,而道教之人并不需要如同武夫一般,可直接成就天人之境,至于儒教,天命一词便是出自儒家那位至圣先师的话,儒教之人也可立地成就圣人,无需蹒跚而行,唯独武夫一道,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来。”
左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量悉数到来,少年频频点头,却仍面露疑色。
“依照左叔所言,一品三境就实力而言并无太大区别?”
“少爷,我给你做个比喻,武道一途就如那棵树,我们武夫呢是从树根开始一直往上爬,而三教中人则是半路横生的枝节,各自生长蔓延,孰高孰低并不是定数。但是我们主干上的攀登者,爬到怎样的高度便是怎样的高度,一眼望去也就有个分晓。”
少年终是点了点头,明白了这个意思,武道境界之分,虽然只是个范畴但也明确存在,而三教中人则是取其中一部分钻研至极致。
“也有人说武道乃是断头路,人力终有穷极时……不过说来也怪,至今千年间,傲立江湖潮头者,皆是武夫。”
左叔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声,话一出口便淹没在风雨中,少年并没有听到,不过他听清楚了左叔的另一句话。
“是何境界其实并不重要,只是世人赋予的定义罢了,交战之际除了生死也就再无他物,自不必在乎眼前何人,身处何地,只管拔剑就好……胜负自有天定,我且仗剑而行。”
少年听完这句话,认真看了此时颇有一番高人风范的左叔一眼,刚要夸上一番,却见他扭过头来一脸憨厚的挠头笑呵呵,顿时让少年怀疑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话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祖江之上,那一叶扁舟已经到了江心位置,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汹涌江潮所吞噬,来回晃悠着,舟上两人却是气定游,两人并没有遮雨,因此那一袭淡黄色过肩飞鱼已然湿透,鱼目上的绣珠却尤为光彩夺目,身旁那位黑色长袍也毫不例外的被雨水湿了衣衫。
“苏鼎,当日你与那人交手而后败退,那么这一次可有几分把握?”
那黑袍男人略有鄙夷的看着这位锦衣华服的指挥使大人,即便是帝王眼前不可一世的红人如何?即便是实权在握麾下数万锦衣卫士又如何?放在江湖上,还不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
苏鼎一眼撇过去,先是沉默而后念及此行要与对方合作,终是冷声开口道,“若分胜负,我二人五五之间,若分生死,我必死在他之前。”
黑袍男人轻轻点头,苏鼎说的是实话没有丝毫隐瞒,那个与苏鼎交手的人即便是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不过此行的目的并不是那少年,也不是那江左,拦下即可,谁说一定要有个胜负,分个你死我活?
“根据我天网的情报来看,江东那边并没有大批人马增援,明面上也没有什么高手到此,当然不排除暗中的人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不妨你我联手,杀了江左还有他那所谓的少爷如何?”
黑袍男人朝着对面江岸瞭望,伸出修长五指,阴森森的笑容绽放,露出森白牙齿,如同行走在漆夜里的鬼魅。
苏鼎闻言眉头一皱脸色大变,“我锦衣卫接到的命令只是替你罗网拦下江左片刻,除此之外,临走之际京城某位贵人曾派人与我提过,无论如何务必留他一命。”
“况且,你又不傻岂能不知,若是你真的杀了他也就必死无疑了!”
黑袍男人闻言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眸间鄙夷不屑之色愈发浓重,“呵,原来锦衣卫指挥使苏鼎大人也有怕死的时候,苏鼎大人可是素来被称为陛下手里最为忠实的鹰犬,才穿上了这身衣服,难道用你一死为陛下解觉一个大麻烦,你不愿意吗?”
苏鼎闻言冷哼一声,不上他的当,“苏鼎忠心日月可鉴,但凡陛下有此意思,苏鼎早已赴死。”
“哈哈,苏大人气节真是令在下佩服,也难怪会受赐国姓呢。”黑袍男人阴恻恻的开口道。
“不过苏大人放心,这等腌臜下作、遗臭万年的事情陛下自然不会交给你这种干净人来做,还是要我们天网这群见不得光的走狗来才合乎情理啊!”
苏鼎眉眼微缩,细想这番话的含义,认真盯着眼前这位天网当中有数的人物,而后淡淡开口道,
“各司其职罢了,我锦衣卫有锦衣卫的事务,你天网有你天网的职责,殊途同归,都是为陛下效力罢了。”
锦衣卫更像是对准庙堂内部的一把刀,而天网则是隶属于皇帝的情报机构,一明一暗,除非必要,平日里很少有过交集。
两人沉默片刻,江岸已然临近,那位来自天网的大人突然回头朝着苏鼎笑着说了句话,不知是在嘲讽又或是好言相劝,
“苏大人,似你这般洁身自好、忠心耿耿的鹰犬属实不多见,满朝文武能与你一较高下的没有几个,但是你这种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的,比如之前那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