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很快被宫女送回了碧游宫，而身为后宫之主的季皇后，却没有跟去。
孩童痛苦的咳声飘散在风里，青晏看了眼端坐凉亭的皇后：“皇后娘娘不过去看看吗？”
“四皇子久病，容嫔已成惊弓之鸟。”皇后抿了口茶：“本宫还是少露面为好，免得她又要胡思乱想。”
青晏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皇后与容嫔的关系本就势同水火，四皇子若是好好的，也就罢了。但凡有半点差池，容嫔都会怀疑到皇后头上去，为了避嫌，季皇后索性不与碧游宫有任何接触。
这么做虽然显得有些冷漠，但也少了许多猜忌和口舌。只不过皇后毕竟是众皇子的嫡母，不闻不问的时间长了肯定不好，胤帝那里也说不过去，因此季皇后便找了个折中的法子，她人虽然不往碧游宫去，东西却没少往容嫔屋里送，人参鹿茸虫草雪莲，各种珍稀补药，俱是宫里最好的。此外，皇后还给内务府下了懿旨，只要是碧游宫四皇子要的，不问东西不问缘由，全力供应，超出容嫔月例的部分，就从她自己的月例里扣。
如此这般，宫里人人都说，皇后对四皇子是真的好，说是亲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胤帝也颇受感动，盛赞皇后贤德，唯有容嫔，对皇后的作为嗤之以鼻，她始终觉得皇后要害她的儿子，因此对皇后送来的东西，都格外小心，需得好几名太医过了目，才肯给四皇子用。而且但凡四皇子稍有点不适，她就跑去找胤帝哭闹，指责是皇后的东西有问题。久而久之，连胤帝也觉得容嫔未免太过疑神疑鬼，只不过看在四皇子病弱，她身为人母担心儿子的份上，才没有发作，宠爱却以不复从前。
容嫔自然有所察觉，但她仍心存幻想，自己是有儿子的人，只要儿子在，皇帝的心里总会有自己。
如此，她便更疯狂的把心思扑在四皇子身上，已经近乎病态。
只可惜，这般捧在心尖上，四皇子的病却缠缠绵绵，始终也不见好转。
“肯定是容嫔做得坏事太多了！”皇后的贴身大宫女嗤道：“人家不是说福报业报吗？奴婢看啊，四皇子迟迟不好，怕就是容嫔的报应。”
“敛秋！”皇后不悦的低喝一声：“休要胡言论语，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那宫女颇受皇后宠信，胆子也大些，并没有因为皇后的呵斥就闭了嘴巴：“娘娘，您别不信，奴婢看那容嫔根本就是疯了，她连欣兰都给打死了，就因为欣兰取东西晚归片刻，耽误了四皇子用药。”她愤愤道：“欣兰可是从她入宫就伺候她的，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吧！”
欣兰……这名字略有耳熟，青晏转念一想，不就是当初掌掴师云玥的那个大宫女吗？！
才过了多久，竟然就死了？！
“你这丫头。”皇后无奈道：“本宫记得，你与那欣兰不是不合吗？怎么还替她不平起来了？”
“奴婢是不喜欢她，惯会溜须拍马，狐假虎威的。”宫女皱了皱鼻子：“可奴婢好歹跟她是一起进宫当奴才的，也这么多年了，眼看她从受宠猖狂到为了一点小错丢了性命，心里难免……”
她说着，声音有点哽咽，连忙撇过头去。
青晏默然，在这皇宫中，奴才的命如同草芥，生生死死，全不由己，真是悲哀。
宫女平复了情绪，又道：“碧游宫如今人人自危，这一次四皇子偷跑出来，恐怕他那位姆妈也性命不保了。容嫔这般作孽，四皇子又哪里好得了！宫里都在说四皇子这病邪门的很……”
“够了！”皇后皱了眉，提高了声线：“四皇子乃是皇上龙儿，岂会受她恶业连累，这些话今后不许再说。本宫若再听到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一律宫规处置！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
眼见皇后真的生气了，宫女连忙噤声，退到了凉亭下。
皇后叹了口气：“让王妃见笑了，是我平时太宠这丫头了，才会这般口无遮拦。”
“无妨。”青晏犹豫了一下：“皇后娘娘，容嫔当真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取人性命？她就不怕皇上知道么？”
“知道又能怎样。”皇后声音淡淡的：“不过是一两个奴才罢了，天子心系国家，又哪里会管后宫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您呢？您是后宫之主……”
“呵，本宫？容嫔巴不得本宫出手去管。”皇后嘲讽道：“这样小事才能变成大事。只有后宫的大事，才能惊动皇上。”
“所以，本宫不会管。”女子说着，端起茶杯，保养得益的长指甲套在金玉镶嵌的指甲套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们跟了容嫔，那就是她们的命。”
青晏心底发寒，季皇后寥寥数句，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青晏前世为了争宠，虽也昏过头做了一些责打下人或者发卖出府的狠厉之事，却从未害过人性命，即便如此，午夜梦回仍总能见到那些无辜下人哭泣申辩的面孔，一遍遍诉说着自己的无辜。
容嫔和皇后，他们就不会做噩梦么！
也难怪刚才的宫女会说四皇子的病是因为容嫔恶业太重，只是可怜了那孩子，如此乖巧懂事。青晏想到四皇子泛着病态潮红的小脸，不免有些心疼，便随口问道：“四皇子的病究竟怎么回事，这么久怎都不见好转？”
“谁知道呢。”皇后幽幽道：“四皇子本就体弱，之前又出了那档子事，太医说他伤了根基，总要慢慢补的，急也急不来。”
所谓那档子事，乃是前不久宫宴时，四皇子突然高热惊厥，当值的年轻医正误诊，致使四皇子病情加重，若非如今的副院使孙兆麟妙手回春，恐怕四皇子已经早夭。青晏当时就在现场，目睹了四皇子发病到救回来的全过程。特别是那位年轻医正，为了不让四皇子伤到舌头，拿自己的手指去给四皇子咬的模样，让她记忆犹新，她始终觉得，那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他一门心思都扑在救治四皇子上，倒是孙兆麟，看着不紧不慢的，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如今，四皇子久治不愈，青晏难免有点怀疑会不会是孙兆麟的方子其实不太对，而那位年轻医正的才是正确的……
说起来……那人后来也不知怎样了……
“自然是赐死了。”皇后理所当然道：“不过他还算有些自觉，当晚就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青晏一下呆住：“死了？”
“不然呢？”皇后冷哼一声：“他该庆幸是死了，若还活着，只凭谋害皇子一条，便足以凌迟了。”
青晏还有点缓不过来，她还想说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误会，谁知那人竟已经死了……
皇后见她这般神情，顿时沉下脸来，美目里闪过一丝厉芒：“怎么，难道王妃还要为他求情不成？”
青晏连忙摇头，她只是因为四皇子久治不愈，就有点怀疑那晚是不是搞错了，如今人已经死了，非亲非故的，她去求的哪门子情。话题便这么草草结束，眼见时间不早，青晏还想在出宫前，去师嫔那里转转，便起身请辞。皇后自然知道她心思，也不留她，便挥挥手准了。
青晏退到亭下，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忽听身后季皇后叫了她一声：“燕王妃。”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皇后袖手站在台阶上，自上而下看着她，眼眸幽暗而冰冷——
“本宫也劝你，不该管的，就不要去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