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西大陆最臭名彰著的黑色地带,黑原位于恕瑞玛、伊戈、西大联盟三国交界,有着最全面的奴隶市场,地下城里囊括一切非法交易活动,还被称为人上之人的销金窟。
而角斗场,又是黑原市场推出的娱乐项目中,盈利仅次于声色场所的行业。每当夜晚地下市场开放,角斗场便会在顷刻间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占领,到时人声鼎沸,来往蒙着面掩盖身份的客户们摩肩擦踵,它才会显示那由嚎叫和鲜血建构的,赌上生死的肮脏魅力。
今夜依旧如此,只一点不同——在这被灯火照亮的地下城角斗场里,西北角落的嘈杂声音只高不低,但却没有往常那般浓烈的血腥味传来。
召唤出脂香鼠祭灵的守卫是在一刻钟后意识到的这点。周围的环境太过混乱,他的脂香鼠也是在巡回中路过西北区边缘发现的。接着,他申请本区卫队长联系西北分区沟通消息,但西北区无人应答。
要知道,为了满足不同客户的需求,角斗场在混战区外分设了天赋与平庸两区,下面又细划为成年斗场、幼年斗场和兽斗场。西北区正是平庸之名下的幼年奴隶角斗场区。在西北区的,都是没有天赋能力的普通孩子,因此守卫力量比起其他区来可称薄弱。然而黑原市场的守卫队哪是一群普通孩子就能反抗得了的?他们可是有祭徒、有灵能者、有术士的。至于没接到消息的原因,恐怕撑死了也就是卫队喝酒误事。
或许是黑原掌控者的恐怖实力深入人心,没人愿意相信“有人敢在黑原闹事”的可能;又或许作为黑原爪牙仗势欺人为虎作伥的日常,让卫队成员们变得做事时不假思索漫不经心。这就导致了在这种情况下提出异议的,居然只有脂香鼠的祭主——那个新来的荒野祭徒。
顶着在等级制度森严的黑原市场违抗卫队长命令的压力,荒野祭徒局部化身奔赴了西北区。他几乎是在进场的片刻,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令人血脉喷张亢奋不已的奇异花香。
四周的看台上,观众们在疯狂欢呼,但角斗场上用最原始的动作撕咬着的,却是西北区卫队的成员……
事件越级上报后下达的处理方案极为粗糙但胜在迅捷。西北区的客户会接受统一安抚,该区护卫队全被革职充入角斗场,而上级管理者除了要受刑罚外,还得配合伪装部队抓回逃窜的奴隶们。
“抓不到的话,只能拿自己家的孩子去弥补斗场的损失了。”面前的斗场管理者充满恶意地说道:“至于你的卫队长,已经被撤职了,我可不想尽养些吃干饭的玩意儿。哦,对了,小老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站在下首的荒野祭徒恭敬地应答:“莫西干。达多先生,我叫莫西干。”
达多是海港城人,他喜欢别人叫他先生,而不是区长。
荒野祭徒是在讨好他,但用的方式并不惹人生厌。
他笑着点点头:“看来你下过很多功夫啊。”
“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为您工作。请您原谅我的无礼,这只是为了能给您留下一点好印象。”
荒野祭徒眼神真挚,把敬重和畏惧都摆在了脸上,完全符合达多收到的资料里的描述。宝物窃贼,失手,逃进黑原,寻求庇护。谨慎,细心,最怕节外生枝,但敢搏。
达多靠着椅背,桌上的双手搭成塔状,虚起眼看他:“莫西干,你想做西北区的卫队长吗?”
荒野祭徒垂下的眼里划过一丝血色,他说:“您想的才是我想的,达多先生。”
西北区的叛乱并没有影响到整个角斗场的大局,毕竟还有超过半成以上的奴隶不敢逃跑,剩下的也在几天内陆陆续续被抓了回来。但也有始终找不到人的,比如这出戏的几个策划者。
“威雀?威雀?”
“威雀!快醒醒!”
黑暗破败的房间内,传来少年刻意压低声音的急切呼唤。
空气中浮现一粒粒微小细弱的光尘,朦胧梦幻,浅淡的光芒柔和无害。但赫尔贾知道,它们汇聚后形成的东西会像太阳那样耀眼,照亮一切,让周围的生物无所遁形。
但对于他们来说,能隐藏自己的夜晚,才是此时最不能驱逐的保护色。
风带来远处森林里轻忽的沙沙响声,随之而来的,是鼻尖一股逐渐浓烈的腥臭味。
有东西过来了,越靠越近。
而毫无疑问,吸引它的,就是源自于陷入梦魇的小伙伴身上环绕的光尘。
赫尔贾脸色一变,匆忙环视一圈,又从半塌的泥墙里看了看远方,最终咬着牙跑到门外拿了白天滤过的半桶清水,兜头往床板上的金发少年倒去。
飞舞的光尘顷刻间消失不见,下一刹,猛然间被凉水惊醒、睁大眼直挺挺坐起的人,毫无防备咳嗽起来。
赫尔贾见异像消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赶忙扑过去捂住他的嘴,一边还给了个眼神示意他注意外面。
威雀那剧烈的咳嗽梗在喉间,不过片刻就憋红了脸,被捂住的口鼻透出几声气音,身体一抽一抽,胸口都快爆开。但他也发现了这不妙的处境,似乎还是个体型不怎么小的兽种在缓缓靠近,于是只能捶胸强忍。
今夜很有些冷。
身体反应缓下来后,威雀就拂开赫尔贾的手,搓着肩膀跳下床板走到墙边仔细看了看。
那只兽种已经走到了森林边缘,约有三人高,四足,驼着背。浅淡月辉下,更多的也都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尽管他们两人早熄了声响,被吸引的庞然大物却依旧朝这里走来。
再待下去迟早要被发现。
他顿了顿,回过头无声说道:“不行,得走。”
黑暗中醒目的光尘消失了,但清浅的月光还是有的。赫尔贾看出他的口型,便上前几步将自己暴露在空地,用同样方法交谈:“这座荒村就在森林和沼泽地的交界,走又能走哪里去?”
威雀道:“那就藏起来。”
于是两个少年从后墙的破洞钻了出去,离开这个留有生活痕迹的房子,蹑手蹑脚换了个小院躲起来。为了防止被嗅觉灵敏的兽种察觉,他们还特意掩住口鼻在屋后的泥潭里滚了几圈。
新的藏身处是赫尔贾白天找到的一座院落墙角的杂物堆里,外表看上去不过是杂七杂八的石料和结满蛛网的废弃板材,里面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门,正巧连着旁边的院子。
其实这里躲一个人还好,俩半大不小的少年却窝在一起挤着,难免磕磕碰碰,谁踩了谁的脚,谁的手肘又抵到了谁的腰。
赫尔贾最后在这场闹腾中落入下风,他屈膝靠墙蹲下,更多的空间被伸直了腿的威雀占据。
他委屈地盯着对方,把面前晃荡的胳膊扯过来写划。
而威雀也在兽种行进时大地的微颤中,猫过腰跟赫尔贾说完最后一句话:“写什么写,不告诉过你我不识字吗。”
接下来已经能清晰听到兽种的脚步声了。
威雀这几日对黑原之森也有了些了解,却还没遇到过在外围圈夜晚捕猎的大型兽种,不知道是生物习性还是怂成这个样子。但他直觉没有危险,便干脆倚坐着闭上了眼,思维放空时有想到了刚才赫尔贾写字的动作。
其实……他觉得自己是识字的。
然而还在黑原协斗区的时候,赫尔贾就写过字,但他完全看不懂,所以只能说自己不识字了。他当时还下意识觉得,文盲如斯真是对不起义务教育,可他记忆中自己并没有上过学……义务教育又是什么?
不管了。
总而言之,一个角斗奴隶不识字,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赫尔贾倒是没有威雀那么轻松,他双手交握紧张地往外望,发现视线被阻隔得严严实实后就改用耳朵听。他想,那只兽种可能就在他们刚才呆过的房屋周围。他能感觉到它在走来走去,似乎并没有发现引他过来的东西,略微焦躁地吼了几声,连声调中都带着疑虑。
如果有的选,赫尔贾一点都不想面对这种东西,只希望它能走远点。
只是天总不遂人愿。
当赫尔贾被上方的热气喷了满身时,他呆愣地透过头顶的空隙看到那颗头颅的黑影,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如果不是威雀把手搭在他肩上死命摁住他,恐怕一回过神他就会立马跳起来。
但那兽种并没有发现他们,只是头摆过来摆过去四处张望。
赫尔贾僵硬的把视线放在威雀身上,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偶尔兽种吭哧地出气,他脑海里就仿佛有人打了个响指。就算提心吊胆,也只能强忍。
过了不知多久,兽种都反复走了几遭也没察觉出活物。似乎是发现这里没什么价值了,它愤怒地低吼一声,在颓圮泥墙受到撞击轰然坍塌的响动中渐渐远去。
等完全听不见脚步声之后,他们又待了两刻钟才从里面钻出来。
“吓死我了。”赫尔贾扶着墙挪动他发麻的腿,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差那么一点儿,就白逃出来了。”
威雀倒是不怎么在意地活动活动略微僵硬的身体,带着惋惜意味说:“折腾了这么久,要是再睡不好,明天就没力气走了。”
“你这是还想睡?”听到关键字眼的赫尔贾一个不稳就半膝跪在了地上,他咬着牙道:“赶夜路也成,反正你别睡了。”
威雀见他这反应,兀自顿了顿,问:“那东西又出来了?”
赫尔贾摇摇头:“只出现了光点。但它们引来了兽种,我只能先把你叫醒了。”
“……嗯。”威雀胡乱应了声。
赫尔贾没忍住:“你想起来了吗?”
威雀在门槛上坐着,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