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地神明的垂怜而能从万物中汲取灵力的人,在恕瑞玛被称作祭徒。祭徒除了使用灵力外,还有一大助力,那便是尊崇神明旨意,召唤出与自己个性相符的祭灵借取力量。
祭灵形态各异,可以是死物,也可以是活物。其来历同样复杂,有的可以追根溯源至千百年前的神话逸闻,有的只是与祭徒关系颇深的普通事物。但特别的人实属罕见,大多数祭徒能召唤出来的,无非也就是兽种了。
娜娜就是祭灵,一头食尸兽种祭灵。
彼时威雀刚到西北区,就算有着超乎寻常的适应力,在直面一片炼狱时也是惊慌了些许时日。他那时比现在还要矮半个头,同号的赫尔贾见他瘦小无措实在可怜,能帮的便帮着些。本来只是稍熟悉的人,这一来二去的,慢慢就有了交集。
然而有些人,心思阴暗,是见不得别人好的,不然也就不会有这藏污纳垢的黑原了。
他们号房的一个守卫最喜欢看些兄弟阋墙、好友反目的戏码。反正是一群平庸之人,没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守卫没有多做掩饰,挑了个四下无人之时,唤了祭灵出来,让他俩自己选择,一个生一个死。
粗暴。
俗套。
威雀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陷入了回味,而赫尔贾,只是单纯被吓到了。
守卫很是不满呆若木鸡不给回应的两人,叫了一声“娜娜”,面目狰狞丑得像一出悲剧的祭灵就突兀地出现在了赫尔贾身后,身体下意识的回头反应,造就了少年恐惧至今的心理阴影。
威雀或许不记得那个守卫的模样,但他会记得,守卫的祭灵娜娜对赫尔贾的影响有多大。简直是万恶之源恐惧之根。
很多个夜晚,少年都会挣扎地从梦中惊醒,威雀曾切身感受。
他走上前捉住赫尔贾的肩膀使劲摇了摇:“喂,赫尔贾,你清醒点!”
然而小伙伴还是跟个傻子似的颤抖着身体,眼里没有半分神采。
威雀皱了皱眉,警惕着一旁的鱼头人,低声道了句:“这是为你好,兄弟。”
然后蓄力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咚”
倒在甲板上眼神逐渐清明的赫尔贾终于注意到了身处之地的不对劲,愣神道:“这是哪儿?我们不是在石台上吗?”
说着又“嘶”了一声,抬手捂住脸颊:“怎么这么痛啊……”
威雀收起掌心发红的手,道:“先起来吧,有些不对劲儿。”
“喏,”他朝诡异地一直站在旁边的鱼头人努嘴。
赫尔贾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奇奇怪怪像人又不像人的物种,手指着它颤抖了好几下,喃喃道:“我眼花了吗?”
威雀翻了个白眼,把他拉起来:“我倒差点以为你是瞎了。”
鱼头人方才可惜地盯着威雀,这会儿不知又怎么了,用更为热切的眼神转头盯上了赫尔贾。
“啊啊啊啊啊它在看我它在看我,这不会是什么没见过的兽种吧!”
正常人听到赫尔贾这话肯定是不喜的,于是鱼头人——如果它真是个人——便哼了声道:“真是不礼貌。”
话是这样说的,可鱼头人给他们的感觉却是十分愉悦,砸了咂嘴像是品味了什么,眼珠转了圈,说:“不过你们新来的,又是客人,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迈开脚步:“那么现在,你们先跟我去进食吧。”
说是客人,但从不是对所谓客人的态度。
赫尔贾瑟瑟缩缩,扯着威雀袖子低声道:“他不会是要吃我们吧?”
“不知道,反正现在没路了,跟上去看看吧。”威雀问:“对了,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赫尔贾一颤,脸色惨败:“我刚刚看见好多只兽种,都长得跟娜娜一样。可不对啊,娜娜明明就被你…”
威雀打断他的话:“你看看周围,还有吗?”
赫尔贾一愣,扫视一圈,喃喃道:“没有了,这外面的,都是水吗?那个蓝色的,泛着光的?”
“没有了?”威雀的声音低不可闻,余光扫视着一片腥红,眼神更冷冽了。
鱼头人见他们跟了上来,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走进了船舱里。
威雀一边扯着赫尔贾,一边低声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在石台上发生了什么吗?”
赫尔贾忽然一拍脑袋:“忘给你说了!”
他抓起威雀的右手翻来覆去地看:“你刚才摸那个图案的时候,我看见石台上有绿色的光在流动,接着你周围就出现了一张嘴。我想把你推开来着,可那张嘴‘唰’地就变大,把咱俩都给吞进去了!”
他没看出威雀的手有什么与众不同,倒是联想到了什么,身体一僵,抬起头神色难看地问:“我们现在不会是在大嘴的肚子里吧?”
得,他已经用大嘴来指代刚才只露出张嘴的东西了。
威雀说不准,迟疑道:“大概?”
“唉,这大嘴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或许是什么兽种吧。”
可兽种和那图案又有什么关系?
线索太少,威雀无奈地放弃了思考。
然而跟着鱼头人七拐八拐在过道穿行的时候,威雀已经在脑中构建出所经之地的路线图,就像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但更让他关注的是,他们走过的地方比他之前在甲板上看到的船体更加宽阔,船内船外仿若两个个体那样隔离开。
赫尔贾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鱼头人走在前面带路时,他看不见那诡异的头颅,于是紧张的心情稍稍缓和。而这时,他喜欢说话的天性就忍不住冒头。
他壮着胆和带路的鱼头人攀谈,偶尔问个问题,诸如这是哪里,他怎么会在这里。鱼头人似乎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跟他搭话,一开始还稍有兴趣地答了几句,不过后面就不耐地装作听不见了,一个劲儿加快脚步。
即便如此,两人也知道了一些情况。
自称弗弗的鱼头人说这儿是条船,他是一个船员,而威雀和赫尔贾,就是今天上船的客人。
赫尔贾转头就问威雀:“我们什么时候成客人了?”
威雀别开赫尔贾的脸:“那么,这艘船的终点是哪儿呢?”
鱼头人弗弗从走廊踏进那透出光亮的地方时,闪过诡异光芒的死鱼眼瞥向他们,缓缓道:“才起航呢,谈终点太早了。现在,进去吧。”
面前是一个放了两张长桌和四排长凳的小厅堂,它四周各有一扇门,周围点满蜡烛。长桌上坐了二十几号人,全是正值青壮年的男性,没有女人孩子和老人。此刻他们正大快朵颐,桌上摆满了品种多样的酒肉,光是闻着味儿就让人垂涎欲滴。
弗弗到这里后就不再管他们了,自己走到一个空位,坐下就开吃。
他对面还坐着个胡子拉碴的人,威雀看过去时,发现那人的眼睛和弗弗如出一辙地大,嘴唇也微微凸出来,脸上还有鱼鳞样的形状。好像那个人快要变成鱼了。
这是怎么回事?
赫尔贾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还好,这会儿闻到味道又看见眼前所有人都在吃东西,饥饿感顷刻间全涌了上来,脑子里都钝了,就剩双眼冒着绿光:“他不是叫我们来吃东西的吗?那就去啊!”
他见桌前还空着四个位置,连忙把威雀扯过去坐着,抓起面前盘子里的烤肉就啃了下去。
然后没嚼几下,惊天动地地呕吐起来。
“呕——”
威雀没那么心急,比他慢了一步,现下看见他呕出肉糜一脸惨白的模样,便皱眉端起盘子仔细端详。还没看出什么,一股轻浅但确实存在的腐烂味便率先钻进了鼻子。
这些食物都是怎么做到离远了闻是香的,凑近了像是腐肉的?
威雀扫视一圈,神色自若地放下盘子,在桌上找到杯没有其他味道的水,拍着赫尔贾的背递到他面前。
只是好巧不巧,赫尔贾选的位置就在弗弗旁边。他这一吐,弗弗对面人不人鱼不鱼的直接就放下了抓着食物的手:“啊,这位客人,你有什么意见吗?”
桌上其余人进食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斜着眼睛看向这里,一时间他们这儿成了众人关注的中心。
赫尔贾歇停了会儿,抖着说:“这肉是……”
“什么都不是。”威雀掐了他一把,转而对其他人道:“不好意思,我的朋友很久没吃东西了,一定是刚才吃得太快,肠胃没受住。”
弗弗朝赫尔贾嗅了嗅,心情很好似的道:“卜卜,他们是新来的客人,还不懂规矩,你也不用在意,毕竟……很可观呢。”
威雀皱着眉,直觉听不清的那个词是关键,可弗弗说完之后就哼起了奇异的曲调。
半鱼人卜卜阴沉着脸瞪他,拳头松了又紧,最后冷哼一声道:“既然吃不消,那你们就别吃了。”
这时旁边一个精瘦的青年轻声提了句:“你可以先教新客人做些简单的事,比如送饭。”
卜卜眼珠子转了转,阴沉沉地笑了,走过去把最边上的两份餐盘交给他们:“两位客人,我是负责此行的船员卜卜。因为船员太少,现在要拜托你们去把这份食物送到右边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并且以后送饭的事就归你们了,听懂了吗?”
这是请求还是命令?
察觉到周围一群人听到“送饭”时或幸灾乐祸或隐藏畏惧的神情,赫尔贾不由得看着餐盘露出抗拒的神色。
威雀倒想去见见连送饭都被视为惩罚的是什么东西,直接把那一份餐盘端起来道:“那我们现在就去了。”
颐指气使的卜卜诧异了瞬,干巴巴地说:“那还不快去。”
威雀点点头,踢了踢赫尔贾,示意他拿着酒杯走。
等两人离开餐厅拐进走廊的转角,赫尔贾才松了口气,急急忙忙道:“刚刚的那东西吃起来分明是烂肉的味道!这些东西根本就不能吃啊!他们有病吗这样都不觉得恶心!你不会也吃了吧?”
威雀摇头:“没有,我闻到味儿了。”
“欸,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鱼脑袋和半个鱼脑袋让我们送饭给什么的,”赫尔贾浑身一颤:“不会是兽种吧?”
“你觉得他们会在餐桌上给兽种留个位置么?”威雀怜悯地看着这个笨蛋。
“喂,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关爱的眼神。”
只有两人的时候,他们间的气氛还是轻快的,能吵能闹。但临近走廊尽头,赫尔贾就不自觉沉默了。
说实话,就餐厅那群人的态度,他看了是有些怕的。
里面的东西说不准和吃人的兽种是差不离的。
威雀叹了口气,让赫尔贾把杯子放地上再去敲门。
赫尔贾听话地敲门,还什么都没说,里面的东西就猜到他们的来意,说道:“放门外,我自己拿。”
是人啊。
赫尔贾这么想着,忽地又皱起眉:这声音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哐当—”
“欸?”赫尔贾看着摔得四分五裂的盘子睁大了眼问道:“你干嘛?”
威雀耸肩:“他们不会吃的,倒不如扔了。”
赫尔贾满眼疑惑:“你怎么知道里面的不吃这东西?”
“不对啊,他们?里面不是一个?”
“你都察觉到不对劲了,他们还会这么没戒心吗?”威雀一边敲门一边看他:“还是你没听出来,这是拿查都的声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