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将她挡在斑马线前。
她抬头望望天，眼中落进了些水。
细雨迷蒙了晨雾，晨雾迷蒙了眼波。
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秋老虎的劲头刚刚过去，天气便微微有些凉意。
起风了。
她忍不住将身上单薄的风衣紧了紧，双手夹在身侧，被风吹得生疼。
绿灯亮起，她随人流一同向对面走去。
这条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少遍，脚下已有些麻痹。
她总怕自己一冲动，就会在红灯时冲到马路中央，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任由鲜红漫上她的裙摆。
黎茜在人流的推搡中迷迷糊糊地到了对面。
即使在绿灯时，她也没能在马路中央停留上一时半刻。
她早就失去了中央的自己。
暗灰的天空压在头顶。单车的捏闸声刺耳又凄厉。
黎茜将卫衣的帽子扣到头上，转身走进大厦。
刚进大门就和一个疾步跑来的女孩迎面相撞，对方抱着的一堆东西散落一地。
她一边道歉一边蹲下身帮女孩捡东西。
将最后一个U盘递给女孩时，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没顾上女孩的道谢，忙不迭地向电梯跑去。
U盘。昨晚结束自己的工作后便被叫去帮忙整理文件，后来被同事拽走结伴回家，忘记把U盘拔下来了。
她冲到自己办公桌前，看见U盘安然地插在主机上，松了一口气。
按下电源键，确定U盘里的东西都还在，她才放下心来。
她把桌面腾出一个足够工作的空间，继续修缮准备了近一个星期的课件，以应对一会的会议。
领导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才开始让他们依次给出自己负责项目的方案。
先站出来的是黎茜的堂姐黎茉。
她起身的一瞬间，黎茜看见她忽然斜眼瞥了自己一眼，眼神里刻着挑衅，嘴角却轻轻扬起。
她心头一颤。
公司现在归她叔叔管辖，堂姐自然和她同在一所公司。黎茉从前对她不错，爸爸出事之后却处处针对她。她避之不及，却因为两人是同一个部门的，难免会常常碰面。
黎茉站在前面，打开投影仪和课件。
黎茜愣住了。
黎茉的课件，和她的一模一样。
她这才知道，昨晚同事急急忙忙拉自己走的原因。
黎茉自信地开口：“这是我整理出的思路。这款产品的试用人群是中年妇女，所以我认为……”
她听不见了。她将手覆在轻轻颤抖的双腿，握紧掌心的汗珠，脑中只剩下一串芜杂而尴尬的悲鸣。
“黎茜？”
她猛地回神，慌忙应道：“啊？”
“你来讲一下。”
她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慌乱地不知道该作何解释：“那个，抱歉我……我没有准备好，我、我……”
“行了。你坐下吧。周日之前整理出一份交给我看。”领导显然有些不耐烦，随意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散会。”
她能说什么呢？
再多的委屈，只能自己吞下，没有人会为她主持公道，在这些人面前，更是根本没有公道可言。
因为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今天下班不晚，出门时天还没有黑，残阳掩着面躺在地平线上。
雨已经停了。黎茜在公交站台上徘徊一阵，又向远处望了望，没有看见有公交车驶来，便转头下了站台，缓步向南边走去。
家里的房子卖掉之后，她和妈妈就外婆家在城南，离火车站很近，又紧邻着高架铁路，各类大排档云集，夜晚时除了秋蝉的啼鸣，贯穿耳中的，只剩下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和各种方言吵吵闹闹的声音。
外面的世界异常喧嚣，心里的世界安静得可怕。
不痛不痒，最为苦涩。
黎茜习惯将机械表放在耳畔，仔细地听着秒针在表盘上嗒嗒转动不休的声音，就好像世界终于安静了。
昨夜是凌晨三点安静下来的，不知道今夜会闹腾到几点。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才打开，显然是上了保险。她推门进去，家里没有人。
厨房里还剩两袋方便面，她煮了一袋，随便地解决了晚餐便回了房间。
外婆回来得不算晚，确定她吃过饭之后才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倒是妈妈很晚才回来。
“茜茜，睡了吗？”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妈妈推门进来。
“还没。怎么了妈？”她从床上做起来。
“最近工作怎么样？”是父母惯用的聊天开头没错了。
黎茜脑中闪过早上的事，却下意识开口应道：“嗯，挺好的。”
“那就好。别太辛苦自己，妈怕你累着了。”妈妈握着她的手，认真地说道，“不如你请几天假，去旅游散散心也好。”
黎茜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妈妈。
“去转转吧，家里有妈呢，你不用担心。”
她没有拒绝。
压抑太久了，是该放过自己了。
去H市的飞机下午五点起飞，先要从X市坐大巴到C市的机场乘飞机。原本和闺蜜唐莘约好一同前去，临了黎茜却接到了唐莘的电话。
“茜啊，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公司临时让我出席一个外地的会议，我不能陪你去了。”
黎茜其实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似乎平静得有些出奇。
话说出口却有些颤抖：“没事啦，我自己去也可以。”
挂掉电话，她提着行李呆滞地站在路边，紧紧抿着唇，努力地撇起一个笑。
雨又开始下了。打在身上却没有什么感觉。
伞放在行李箱里不方便拿。这倒是疏忽了。
不过也好，好借雨水让自己清醒清醒。
她来得早了些，车还没有来。周围也没来什么人，只有桥边有一个看样子年纪和她相仿的男孩子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和她是不是一辆车。
他也没有打伞，一身干净的白衬衫衬出少年的纯净。
好干净。
黎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转过头去。
乘客陆陆续续地前来候车，大巴车也没有让大家等多久。
车上的人都上得差不多了，她旁边的座位始终空着。
别人都有同伴。她只有自己。
有时候她也会想，既然这个世界并不爱她，那她不如也抛弃这个世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