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彦猜拉开木弓,对着公羊信:“你们设计杀死了瞿平,我是个憨人,不会什么谋略,所以我要凭自己的本事弄死你们。”
公羊信万万没有想到,此间事最后的威胁不是瞿平,而是巴彦猜。
其余三号山贼已经伏首抢地,缴械投降。巴彦猜却没有因为瞿平的死而丧失斗志。相反,他张弓搭箭,显得无比激昂。
说话间,巴彦猜已经放箭。箭枝贴着公羊信的耳朵飞过,公羊信身后的村民面门上正中一箭,仰头倒下。巴彦猜的射击技术,比起谢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公羊信咽了口唾沫,额上渗出冷汗。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伙山贼里的棘手人物不止瞿平一个。逮住弓箭的巴彦猜,如虎添翼,露出了他凶恶的爪牙。这两天他已经抽空从朱八处了解到玛歌族这个已经灭亡的游牧民族是什么情况。
玛歌族,游荡在大楚北部边境,与大燕交界的地方,过着亦牧亦匪的生活。那里的雪原十多年之前曾是一片大草原,可是某一天,按照玛歌族的说法:朱勒加什降祸,草原不再长出牧草。象征死亡的大雪覆盖家园,此后前路没有任何星辰。于是,没有“牧”为基,整个玛歌族便只有过着“匪”的生活。“匪”是不能集群的,鹰主(玛歌族的最高领导)便下令,整个族群化整为零,打入各个(也就三个)国家,成为土匪、强盗、雇佣兵。眼前的巴彦猜,便是玛歌族流亡的人之一。
既然亦牧亦匪,匪要是没点实力,是不可能抢到东西的。于是玛歌族整个民族,不仅善骑射,也善投掷。关于“投掷”,公羊信和司马诩早有领教;关于“射击”,现在公羊信和司马诩即将体会到,但是代价将会惨重无比。
在我解说的时候并没有时停,巴彦猜已经射死了六个村民。每次,巴彦猜都像戏耍一般,擦着公羊信或者司马诩险险掠过,如同人体描边一般。
不是没有村民想和巴彦猜近身搏斗,却近不了巴彦猜的身。巴彦猜射箭时引弦的手还另外握着几支箭,引弦只用拇指、食指、中指。一箭射出,手往上一甩,下一支箭划出一道半圆的轨迹,便又笔直地对着正前方。
连开六弓杀了六个人,巴彦猜引弦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要是再开几弓,巴彦猜的力气必然透支,莫说开弓,可能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是,没人敢上前把他剩下的箭骗出来。
巴彦猜每开一弓,必杀一人。任何人都不会高尚到用自己的命去填那个数字。
巴彦猜略带喘气地看了看公羊信,转头再看看司马诩:“我开不了几弓啦。被我砍伤的那个小子怎么啦?”
“好得很,现在正躺在封平村里休养呐。你死了烂成屎了,他都活得好得很。”司马诩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嘴臭。
听罢,巴彦猜点点头:“果然,那一斧子是砍不死他的。我很佩服他,他是一位真正的勇士。但是,”巴彦猜一顿,“他是,你们两个并不是。尤其是你。”他指着司马诩,“是你害你的同伴受伤。如果你是玛歌族人,你会被剥夺所有的牛羊、财产,赤条条的,连一条兜裆布都没有,被放逐出去。我要先杀了你。”
说话间,巴彦猜把弓背到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把与别的砍刀制式显然不同的半月弯刀。刀把上缠着几大圈锁链,看上去煞是笨重。巴彦猜解开锁链,把锁链缠到自己手上,另一只手逮起锁链,像是套马索一般转动起来。
“见他妈鬼!”公羊信暗骂一声,没想到这巴彦猜一身都是远程武器,也没想到这玛歌族人无论是投掷还是索类武器都能玩得溜。
一念之间,巴彦猜手中索刀已然掷出。索刀直取司马诩,司马诩横刀一格,索刀立刻缠上司马诩手中薙刀。巴彦猜再使劲一拉,司马诩立马被带得扑倒在地上,手中薙刀也被巴彦猜夺去。
但是巴彦猜的攻势不止于此。被锁链缠住的薙刀在空中随着巴彦猜的动作打了个摆子,而后狠狠下刺,直取司马诩。司马诩趴在地上,还没有从冲击中缓过劲来,无力闪躲。
眼见着薙刀就快刺死司马诩,另一把薙刀却当空格出,一下子就把巴彦猜操纵的薙刀打得失去准头,只是木杆打了司马诩一下,让他疼得大叫一声。
是朱栓。
这个还没有成年的小伙子呲着牙,一手提刀,另一只手不住地甩。显然刚才一下把他的手震麻了。
巴彦猜一击不中,倒没有露出任何沮丧的样子。他回手一提,索刀捆着薙刀便飞回他的身边。他单手提起薙刀,左右挥了一番,表情很是满意:“不得不承认,你们几个小子确实很有想法。”平静而戏谑的语气掩不住略微的喘气声——他快要到极限了。
但是朱栓并没有因为这个破绽冒进。他牢牢地记着姜守的话:“对峙一定要沉住气。”他前跨一步,摆出一个架棍的架势,护住刚刚爬起的司马诩。
司马诩和公羊信脸上有些滚烫——他们居然孱弱到需要比他们小的朱栓来保护。而在场的所有村民,也是与有同焉——没有一个人敢站出去面对巴彦猜,除了最前方的朱栓。
巴彦猜看着朱栓,点了点头:“小子,你也很有勇气。你们村的武器都是淬了毒的,这样阴险的武器有辱勇士的荣誉。你去另外捡把刀,我以玛歌族的仪式向你发起挑战,咱们来,比划比划。”说着,巴彦猜扔下薙刀,扯下弯刀上的铁链,用弯刀在自己左手大拇指上划了个口子,接着便用血在自己的额头上画了一个横长竖短的十字。
司马诩悄悄拉了拉朱栓的衣服,对朱栓附耳低声道:“他这是撑不住了,想拉你垫背。咱的武器占着优势呐,且不说毒,有句话叫作‘一寸长,一寸强’……”司马诩劝说的话还没有说完,直接被巴彦猜打断:“懦夫!你又在用什么诡计,想要阻碍这场对决?滚!”
司马诩脖子一梗眼一瞪,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第一次在言语上吃了瘪。
朱栓也没管司马诩给他说的东西,叫看着三个已经投降的山贼的村民给他递了把刀。
愿望得逞,巴彦猜似乎很高兴。手上的弯刀挽了几个刀花,没拿刀的手冲朱栓招了招手。
朱栓却没有莽冲上前。他手中砍刀横在身前,踏着谨慎的步伐缓缓推进。
巴彦猜却不想和朱栓慢慢耗。他右手反握住弯刀,身体下沉前倾,向朱栓冲过去。朱栓看着他反握刀的架势,知道这是一记撩刀。他手中砍刀前推,左手抵住刀背,想要把这一式撩刀格下来。
几个呼吸之间,巴彦猜已经冲到朱栓面前。他右手急速上举,果然是一记撩刀。弯刀与砍刀相碰,发出震耳的一声“铿!”,朱栓手中砍刀被砍出一个大缺口,握刀的右手虎口撕裂,涌出汩汩鲜血。整个人也被打得后退几步,身体失去平衡,破绽百出。
然而巴彦猜的攻击远不止这一式撩刀。他右手就着余势举过头顶,左手也举过头顶,换由左手握住弯刀。弯刀在他左手里诡异地转了半圈,变为正握的架势。他便又由左手打出一记迅猛的下劈,直取朱栓面门。
朱栓此刻新力未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刀离自己越来越近。忽地,他心里灵光一现,整个人仰面向后倒去,竟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记下劈。
巴彦猜是带着必中的心态砍出这记下劈的。他本人蛮勇强壮,一记撩刀几乎无所不破。用撩刀破掉敌人防御之后,趁着敌人惊慌之时立马补上一记下劈,便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克敌制胜。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杀招居然会被这种滑稽的招式破掉。由于下劈的力,他几个踉跄,空门大开。朱栓立马抓住这个机会,撑起身子一记横撩,在巴彦猜胸膛处砍出一个大口子。
巴彦猜受伤,连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煞白:“好小子!不过,我还没输呐!”
说着,他左手前伸,右手抓着弯刀做出一个投掷的姿势。这么近的距离,还坐着的朱栓必死无疑。
公羊信一下急了。朱栓要是死了,他怎么和朱八交代?便急忙开口:“你他妈个不要脸的还能这样玩?”
巴彦猜嘿嘿两声,作势就要掷出:“这是我们玛歌族人的能力。要是对面坐着的那小子也能做到,我保证没有怨言。”
就在此时,一把薙刀从后面刺穿巴彦猜的胸膛,不仅让他喷出一大口血,举着的右手也无力地耷拉下来。
是司马诩。
这短时间内的绕后让他气喘吁吁,却也成功在巴彦猜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绕到了他后边。
巴彦猜现在已经无力回头,但他依旧猜得出是谁:“你!贱种!这是……这是勇者间荣誉的战斗!你怎么敢!”
“荣誉是留给活人的。你在王县的县志里,会变得比狗屎还下贱。”司马诩冷酷地说,伸脚踹了一下巴彦猜的背。
巴彦猜哇哇大叫,却只有咳出更多血。他艰难地偏了下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绝不会死在你手里。”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举起右手,对准自己脖子来了一刀。
他是反握着刀对准自己脖子来了一下,溅了司马诩一身血。
司马诩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抽出薙刀,把巴彦猜的脑袋完全砍了下来。
公羊信那边也走到瞿平身边,把瞿平的脑袋砍了下来。两人找了一根木枪,把两个脑袋穿成串,交给村民。
他们又想了一下,从废墟里翻出两把铁铲,就在山谷的中央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坑,把谢木埋了。还插了几根木枪在谢木坟头,权当墓碑。
公羊信和司马诩紧紧地拥抱了一下,两人眼中都噙着泪水。
…………
木枪串着两颗肉葫芦进村时,全村人都炸开了锅。
妇女带着小孩回房里,不让孩子看见这么血腥的一幕。
朱八看着面前的两颗人头,忽然扬起木杖打了瞿平的脑袋几下,随后便“嗬”出一口浓痰,吐在两颗脑袋上。
朱萸扶着姜守出门,姜守嘴角抑制不住地疯狂上扬,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们。
司马诩快步走过去捶了姜守一下,一脸兴奋地向姜守讲述详情,公羊信则是盯着脑袋摩挲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喜悦在整个村直到发现有几个村民死亡时才被冲淡。
…………
在这一场胜利后的促膝长谈中,这个世界的全貌才向三人展示出来。
整片大陆由大楚、大赵、大氏三国瓜分,国家之间各有摩擦,互相征战。
大楚半面环海,大赵白雪皑皑,大氏金沙万里。
大楚国力略胜其他两国一筹,其他两国由于气候、地质条件等原因,要略差一些。
大楚皇系姓钟,当今国君钟无道,虽略有穷兵黩武之举,不算明君,但绝对担不上庸君。
此外,这个世界存在神秘力量。譬如日月宫的术士,不仅制定了纪年法,大成者更是能够呼风唤雨,保佑一方风调雨顺。日月宫在国家纷争方面保持中立,不听命、不隶属任何一个国家。
…………
一周后。
“三位真的不在封平村再过几天?全村尚有充裕的余粮,村民们都商量着好好款待你们呢。”朱八又跺了跺手中木杖,开口询问。
“不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多谢朱老丈好意。”公羊信一抱拳,眼中闪烁着星辰,“再呆几天,那两个脑袋都臭了,到时候在王县影响不好。”
朱八畅快地“哈哈”笑了几声:“公羊小子,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强求了。明天给你们安排一辆牛车去王县,权当封平村对你们的谢礼。不过……”说到这里,朱八顿了一下,换上一副极促狭的表情:“姜守小子,我女儿,你要怎么负责?”
没想到朱八会一转攻势的姜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张嘴嗯啊几声,说了几个“我”,还是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而门口偷听的朱萸也羞红着脸跑开了。
门外的朱栓倒是快活地叫了一声:“姜守姐夫,我姐说她要一直等你,等你回来娶她啊!”也跑开了。
姜守颇认真地点了点头,用没有受伤的手拍了拍自己胸脯:“朱老丈你放心,我不会辜负萸妹子的。等我混出名堂了,我就回村里娶她!”见状,朱八也欣慰地点了点头。
英雄衣锦还家日,少女含羞点婚妆。
…………
次日。
牛车由朱栓驾驶,颤颤巍巍地开向王县。
车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或是埋头沉思,或是仰望天空,更有当场睡觉者。
车上还装着一支木枪,枪上串着两个人头。
王县。
他们来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