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床,集合!”一个声音在见习骑士的帐篷外高喊了一声,惊醒马尔克斯和镜。
帐篷外,天空还是墨蓝色。
马尔克斯和镜坐了起来,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却不得不爬出帐篷,慢慢地把铠甲向身上套。
骑士的营地外,脚步声震耳欲聋。无数已经穿好盔甲的骑士手持长矛,整整齐齐地跑到营地侧面宽大的空地里,十个中队列出了十个小型方阵,横向排开。无数柄矛刺垂直指向天空,在方阵之上连成了一片,闪烁着银灰色的铁骑光芒。
马尔克斯和镜穿好了盔甲,慌慌张张地跑到一个方阵后面。他们刚站在方阵后面,突然听见方阵前一个人吼了起来:“迟到的两个人,上前。”
马尔克斯和镜对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从队伍后面走出来。
“快一点!”那个声音又吼了一次。
两名见习骑士不得不大步走了过去。在队伍前,他们看到加列亚大人和所有的骑士一样全副武装,长剑已经握在了他的大手中。
“你们是哪个队的?”加列亚大人毫不留情地吼了起来。
镜轻轻“哼”了一声,心里想:我们是见习骑士,什么队也不是。
“我问你们是哪个队的?”加列亚又吼了一声。大清早,他的声音像一头饿得到处寻找早餐的狮子。
“我们是见习骑士。”马尔克斯平静地回答。
镜微微扭过头,看了看三千人组成的队伍,心里不禁开始盘算:大清早就全副武装,难道有发现有敌人即将进攻帝洛要塞了吗?我们运气也太糟糕了吧,到这里还没一天就遇上了战争?
加列亚横了马尔克斯一眼,说:“你们晨训迟到,罚你们和后勤部队一起去河边打水。自己到后勤队报到!”说完,加列亚跑开了,跑到排成一条直线的十个方阵最中心,高声命令,“向左转——跑步走——”
天空渐渐变成了浅灰色,营地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
方阵开始跳动起来,持在骑士们手中的长矛整齐起伏,三千个脚步声合在一起,铠甲契合处的摩擦声混成一团,却整齐得只能听到一种节拍。
马尔克斯和镜望着长长的队伍慢步跑向帝洛要塞,望着那始终整齐如一的队伍,虽然有些讨厌那个冷冰冰的大队长,却又不得不佩服他带兵的能力,将麾下的骑士训练得这么有军人气质。
“喂,那两个见习骑士,过来。”
马尔克斯和镜转过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在营地的另一侧,一辆简陋的马车旁,已经聚了一团穿着布衣的人。
“快一点!”那个声音又喊了一次,语气里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马尔克斯和镜小跑过去,一个脸上交织着几道刀疤的老头指挥他们,“跟上马车,马上到河边取水。”
这时,又有两辆同样的马车被几个人赶了过来。三辆马车上已经挤满了大大的木桶,被几根绳子捆扎固定在了车架上。
马车开始向北奔跑,直到第三辆马车从马尔克斯和镜的身边跑了过去,他们才发现在马车后面还跟了一个队伍。那帮昨天下午被带走的见习骑士满脸倦容,眼睛微闭,手脚却像被绳子绑在了马车上似的,跟在马车后面奋力奔跑。
马尔克斯和镜赶忙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镜拍了一下前面的见习骑士的肩膀,小声问:“你们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那个见习骑士的脸上马上升起了一丝愤怒,咬牙切齿地说:“等我回到雷霆城,一定会让我父亲到马瑟尔顿大人那里告加列亚一状!真搞不懂,这么残暴的人,不但可以成为骑士,竟然还坐上了大队长的位置!”
镜一边跑着,一边对那个骑士微笑。等他发泄完了,她才问:“你们到底被抓到什么地方去了?”
另一名见习骑士嘟囔着:“加列亚让我们和帝洛要塞城墙上的战士一起巡夜!混蛋,晚上太冷了,他竟然不给我们分配棉衣,我已经快感冒了。”说完,他不停咳了起来。
“你们在城墙上站了一整夜?”镜瘪了瘪嘴,问。
“没有。”快要感冒的见习骑士说,“我们以为只要一直站在城墙上就可以了,可是加列亚却安排了人盯着我们。那些人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要求我们不停在城墙上来回走动,谁停下来他们就用鞭子抽,用脚踢!太不人道了,等我回了雷霆城,加列亚一定会被军法处撤职!”
虽然镜开始还认为这帮纨绔子弟确实应该受到一些教训,可是当她听到加列亚是如何教训他们时,她对加列亚的恨意不禁又升了起来。对于从未经历过战争,从未执行过军务的见习骑士来说,他的处罚是不是太重了?
“混蛋,我的腿上已经快没力气了。”一个见习骑士有气无力地喊了起来。
可是,任凭见习骑士们吵吵嚷嚷,马车始终没有停下。而马车后的见习骑士也不敢停下脚步,虽然他们又累又饿——或许,在出发前加列亚已经警告了他们,如果不完成打水的任务,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处罚。
马尔克斯一直默默不语,脑子里想的始终是明鸾大人旗下的那个神秘队伍。
取水的河流离骑士的营地有四公里远,当马车到达小河边时,几个见习骑士不禁趴倒在了地上。他们已经无力再奔跑了。
脸上满是刀疤的老人跳下马车,手中握着一条皮鞭,冲着见习骑士大骂着:“一帮没用的东西,全给我起来,到河里打水!快,起来。”说着,他狠狠地挥了一下鞭子,在虚空中抽出一个清脆的声响。
已经吃过皮鞭之苦的见习骑士赶忙爬起来,纷纷从马车上解下木桶,然后跑到小河边给桶里打满水,再使出吃奶的力气提回马车上。
天已经亮了,小河边充斥着薄薄的雾气。雾中,河对岸一片绿色的草地显得犹如仙境般飘渺。
马尔克斯取下一个木桶,才发觉只是一个木桶大约都有十公斤。他提着木桶,快步走到河边,将桶放倒按进水里,灌满水后再猛地一提——桶没有提起来,反而差点将他整个人都拉到河里去。
马尔克斯两只手提着桶柄,小心翼翼地将桶从河水中提出,再慢慢提回马车边。仅仅提一桶水,他的双手都有些僵硬了。
当他拿着第二个桶走到河边时,正好遇到提着半桶水就向马车旁走的镜。
“停下。”刀疤老人吼了一声,走过来,将镜手里的桶按到地上。然后,他一把夺过马尔克斯手里的桶,轻巧地从河里打了半桶水,灌满了镜的桶。
镜带着一丝怒气,盯着老人。
老人却看也不看镜,大步走开了。
镜只好将脾气发泄在水桶上,猛地将桶提了起来。可是,她却发觉明明桶里的水已经满了,却比半桶水提着还要轻巧。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马尔克斯在帮忙。
马尔克斯轻轻说:“走,提过去。”
两个人提着一桶水,步伐轻松了很多。其他的见习骑士看到后,纷纷效仿,甚至出现了三个人提一桶水,四个人提一桶水——当然,其中不乏不想出力所以混水摸鱼者。
有一次,四个混水摸鱼的见习骑士走到了一起,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提了好久他们中间的水桶却一动不动。
老人看着这帮见习骑士,摇了摇头,然后向着马车的方向挥了挥手。后面两辆马车上,赶车的年轻人跳了下来,然后双手各拎着一个桶,到河里灌满水,再拎着两只水桶走回马车旁。
见习骑士们已经看呆了。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老人将鞭子卷好塞在腰带里,挽起衣袖,然后像赶车的年轻人一样同时为两只桶灌满水,再放回了马车上。
“太厉害了。”一名见习骑士不禁赞叹起来。
“力气这么大,怎么还留在后勤部队啊?”
“是啊,浪费人才啊。”
老人从腰带里取出鞭子,毫不留情地吼了起来:“少说废话,给我打水!”
见习骑士们赶忙一边打水,一边小声议论:“这个老头子太厉害了,我很想拜他为师呢。”
“估计他玩剑也特厉害,什么时候去试试他。”
“我玩鞭子最厉害!”老人严肃地说着,皮鞭猛地抽在说要试试他的那个见习骑士头盔上。头盔被抽离了见习骑士的脑袋,在河岸边的石子地里滚了好远。
那个见习骑士吓得额头上汗水直掉,连头盔都不敢去捡了,提着一桶水就赶忙向马车旁冲。
一个小队的见习骑士在累得四肢几乎抽筋了以后,终于为三辆马车上的所有木桶装满了水。
拿着皮鞭的老人没有给年轻人们丝毫休息时间,立即赶着马车向营地的方向奔去。虽然见习骑士们很想找个地方坐一下,可是一想到加列亚大人那张严厉的脸,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马车后面小跑。
当马车回到营地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明亮了,酸橙色的阳光从帝洛要塞上照射过来,黄土地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淡淡的金黄光晕。
晨练的红袍骑士回到了营地,二十多个靠在马车边补睡眠的见习骑士突然被一声刺耳的皮鞭声吓得从地下爬起来,老人大步走来,狠狠地踢了一名见习骑士一脚,然后大吼着:“你们这群笨蛋还在干什么?快把水提到营地里,每个营帐分一桶!”
一名见习骑士刚从马车上提下一桶水,忽然体力不支,连人带桶扑倒在了地上。桶歪倒在他的身体上,水撒了一地,浸湿了见习骑士盔甲下的衬服。
“蠢货!”老人骂着,鞭子抽在了见习骑士的胸口,在坚硬的铠甲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躺在水里的见习骑士已经没有力量站起来了,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喊出来:“我……我抗议……我是长老院成员的后代,你不可以对我不敬!”
老人将鞭子卷了起来,走到见习骑士的身旁,用脚踩在了见习骑士的胸口。他盯着脚下的见习骑士,鄙夷地说:“你现在是我后勤部队的人,一切都要听我安排。就算你的长老院亲人在这里,你也是我的部下!其他人还站着干嘛?快把水分到各个营帐去!”
二十九名见习骑士站在原地,木然地望着老人脚下的同伴。
镜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训练方式,她认为自己是骑士,而不是奴隶。然而,加列亚大人的“训练”方式,已经是对奴隶的折磨。
“还站着干什么?”老人大吼一声,在虚空中抽动了一次鞭子,皮鞭发出的声音让人听了牙根发软。
一名见习骑士突然发疯似地冲向放满水桶的车,拔出长剑,狠狠地劈在水桶上。而其他的见习骑士依然站在原地,漠然地望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一个厚厚的木桶被那名见习骑士砍成了碎片,清凉的水滴溅着,紧接着长剑又砍破了一个水桶。见习骑士的脸上挂满水珠,不知道是泪还是水。他大骂着:“混蛋,我是高贵的骑士,不是一个后勤员!”
老人挥动着鞭子,鞭子“啪”地击出一声空响,接着缠绕在了见习骑士的右脚上。老人顺势一拉,见习骑士的身体失去平衡,脚向后滑了一步,身体向前扑下去。他的脸撞在了马车的沿上,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听到响动的两名红袍骑士跑了过来,将见习骑士拖走了,就向在拖一只被猎杀的野猪。见习骑士嘴角挂着鲜血,却还在喃喃地说:“我不要做骑士了,不要了……”
老人握紧拳头,又一次用那洪亮的声音大吼着:“我再说一次,把水分到各个营帐去!”
马尔克斯默默地走向马车,费劲地提下一桶水,然后慢慢地向营地里走去。在残酷的纪律面前,他选择了妥协。因为他还想留在帝洛要塞,更想成为一名戊坦王国的骑士。
接着,镜也提了一桶水,跟上马尔克斯。然后,越来越多的骑士选择了妥协,纷纷用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去完成老人布置的任务。
老人的脚从见习骑士的胸口拿开,问地上奄奄一息的见习骑士:“你是要放弃成为骑士的机会还是要坚持?”
见习骑士的脸上,两行泪水从眼角里涌出来。他慢慢在被水浸润的黄土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挪向马车。
红袍骑士简单地洗漱之后,各个营帐外搭起了简陋的灶,以小队为单位围在一起做早餐。
已经筋疲力尽的见习骑士不得不仔细地观察着骑士们的每一个动作,然后在他们那丑陋不堪的帐篷外搭起了灶,动作迟钝地点火,再将大米煮成米粥。
所有的骑士吃过早餐后,见习骑士锅里的米粥才刚煮熟。然后,骑士的队伍再一次集结,吓得刚才还围在锅旁等待早餐的见习骑士赶忙跑到骑士阵队的侧面,自发列出了一个方阵。虽然他们已经又累又饿,但是为了成为戊坦王国的骑士,不得不忍受着这种非人的折磨。
加列亚骑着战马检阅着骑士部队,当他看到见习骑士那显得没有精神的方阵时,微微皱眉。战马停下见习骑士们的面前,加列亚严肃地吼了一声:“没吃早饭吗?给我站直了!”
想起早饭,见习骑士就不停吞口水。他们的早饭还在锅里呢。
然后,加列亚高声喊了起来:“向帝洛要塞,跑步走——”
见习骑士们的心里叫苦不迭,可是谁也不敢说话。早上砍坏木桶的那名同伴的下场是对他们最好的告诫:见习骑士们啊,小心一点。不论你们的家世有多显赫,在这里,你们都只是奴隶。
镜看了看马尔克斯,马尔克斯的脸色苍白,显得有些虚脱了。她估计,在队伍跑到帝洛要塞之前,见习骑士中就会有人因为饥饿和体力超支而晕倒了。她想咬紧牙,握住拳头,告诉自己撑下去。可是,此时却连咬牙与握拳头的力量都没有了。
骑士队伍跳动起来,整齐的步伐声在见习骑士的耳朵里已经失去了任何节奏感——在他们的意识里,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迷蒙。
加列亚忽然指着见习骑士们,大声说:“看看你们的样子,真为王国的骑士丢脸!回到你们的营地去,给你们一上午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都必须找到骑士的气质!”
马尔克斯的心中微微颤动,抬起头来,望着那名高大的红袍骑士。
加列亚的眼神与马尔克斯的眼神碰在一起,加列亚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了看马尔克斯就骑着战马离开了。
见习骑士们依旧站在原地,仿佛觉得自己在做梦。好久,一名见习骑士喊了起来:“米粥,糊了!”
饥饿的见习骑士们疯狂地向着他们的锅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