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枚愠确实是因为高威而来,也是因吹月楼而来。
但他并不是吹月楼派他来找高威的。
吹月楼也并不知道高威收到“信祠”,即便是知道了,以他的身份地位和微末道行更是断然不会接触这些内情。
事实上,周枚愠来到这深州城,算得上是开始亡命天涯之途了。
这就关联到了数日前,吹月楼发生了一件大事。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注1)
世人皆有寿数,这本就是世间常事,所以吹月楼的主人任显狮寿终正寝也并不奇怪。
但也不会像平头老百姓一般悄然无声的逝去,因为他是吹月楼的主人任显狮,更重要的是,任显狮是一名修士,一名掌握着“术”,千锤百炼的“术”的修士。
他的死与常人不同,这便是缘由。
其中就涉及到了一个秘辛。
念能力的属性本就千奇百怪、包罗万象,由其衍生发展的术,更加是数不胜数。
念属性就好比树的枝干,术就像是枝丫。从一根枝干(念属性)上能发出更多的枝丫(术),念能力这棵树就像是能无穷无尽生长,可以孕育出恒河沙数的枝丫。
但是,正如世界上永远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术存在,术都是具有唯一性的。
术的唯一性意味着这世上活着的人掌握的术,不可能被第二人学会,只有术的原主人逝世,其他人才有可能得到那个术,但是条件极为苛刻。
首先,原主人必须已经是油尽灯枯的状态。
其次,需要属性契合,继承者和原主的属性必须相同;并且继承者念力要弱于原主人,念力差距越大越容易继承,且继承者要在无继承意识状态;
再者,原主人必须要心甘情愿的散去自身的术,如果不是自愿散去,术就无法留下烙印,会直接消散在天地间,直到有人再悟到同样的术,才能再现人间。
最后,散去的“术”就会在五十步内寻找继承者,一盏茶的时间如果没找到继承者,“术”也会散去。
那日周枚愠正在值守的区域里一僻静处小憩,却不知道被哪里来的大黑狗咬了一嘴,他惊醒之后就要去追打那狗,追赶之间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假山一处暗道中,迷迷糊糊之间,就走到了任显狮的住处不远。
此时任显狮的房内稀稀拉拉站着跪着几个吹月楼长老和他的亲传弟子,以及床榻旁边一个昏睡的汉子,正是任显狮的亲子任候渠。
这正是要让任候渠在无继承意识状态下去继承任显狮的“吹月”,既然没有屏退左右,想来任显狮也考虑过,门中核心人员以及亲传弟子都没有一个人跟他属性相同,倒也称得上是老谋深算了。
既然是赠术给爱子,自然是心甘情愿,甚至几十年前收亲传弟子就考虑过属性不可相同,生怕滋生弟子们的歹意。甚至对自身的属性也一直牢牢隐瞒着,毕竟“吹月”异术,任显狮不说,吹月楼里也没人有那等眼力。
眼看着任显狮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气力逐渐在消失。任显狮用尽最后的气力瞥了眼旁边昏睡的爱子任候渠,心知任候渠这些年在自己的纵容下做事心狠手辣、随心所欲,犯下了不知道多少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事。活着之时还能庇护住他,这一走也算是给他留下了本事,再加上家大业大的吹月楼,也不至于被寻仇之人杀掉。
任显狮的瞳孔慢慢放大,眼神中的溺爱也全然散去。
此时从地道绕了好半天的周枚愠,正好就走到了任显狮五十步之内——任显狮地下的通道。
任显狮咽气的一刹那,周枚愠的胸口突然一阵滚烫,好似吞下一块烧红的烙铁,同时眼睛前一黑,竟是昏厥了。好在那种滚烫之意很快就向全身扩散,然后流到他周身的“窍”,随着流动也就不那么炽热的难以接受了。
周枚愠慢慢醒转,其实一切归于平静也只几个呼吸之间,此刻的周枚愠感觉周身一派轻盈之感,觉得踮起脚尖就能摘下月亮,更能感觉到有股真实存在的力量在身体中蛰伏,竟是产生了一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想法。
正是这一个刹那,他知道自己继承了“吹月”。
机缘巧合之下,周枚愠恰好步入了传“术”的范围。他修行多年,但是在念能力上也只算得上是初窥门径,跟吹月楼的小主人,自小就跟在任显狮身边修念的任候渠之间的念力差距甚大,
更是完美无瑕的无继承意识状态,再加上他又是同样的火属性念力。
这契合的属性、无继承意识的状态、弱小的念力无法形成对“术”的抗体。
这种种巧合之下,周枚愠成了完美地容器,任显狮的“术”轻而易举地就被他继承了。
此时周枚愠并不知道“吹月”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来,他准备出去之后再从长计议,却听着上面传来人声,侧耳细听:
“……待候渠彻底掌握‘吹月’,再公布师傅仙逝的消息……”
周枚愠听见“吹月”时,就算是再迟钝之人也知道,他这是“窃取”了任候渠的“果实”。
绝不能让人知道我得到“吹月”了!
脑子里突然就蹦出来这个想法,然后扎根下去。
他不敢久留,等任候渠醒来,一旦发现没有掌握“吹月”,一定会彻查此事,周边的值守全会被叫去问话,若是被人使用能力询问,那就死定了。
逃!
逃得越远越好!
刚才继承“吹月”得来的豪气全部烟消云散了,他悄然沿着来路退去,一点也不耽搁的逃跑了。
周枚愠入师门二十多年来,并不常走出吹月楼的势力范围,三十多岁的人行走起来,竟只如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他只以为只要杀了他就能夺走他的“术”,“术”是仅仅以生死作为传承的。是而身上的钱财不多,却也不敢凭借念力去偷盗抢劫。更何况本就念力低微的他心中有数,知道世间修士千万,弱于他者二三。故而不敢显露一丝念力,就生怕被别的修士发现他会“术”,那定然是逃不过杀人夺“术”的命运了。
走投无路之下,他就想起了高威,高威也算是他少年时在吹月楼的好友,毕竟两人念力都进境缓慢,也算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
他听人讲过高威在深州成了个大富豪,所以目的地十分明了。此行的盘算倒是也迅速确定:立刻去深州城,找高威要一大笔盘缠,就说是门中让他来取的,然后就远走高飞,其他一切等彻底掌握“吹月”再作计较。
可是这周枚愠方到此地,见有面摊,本想去面摊吃点什么,正好是饿极了。却不料一问价钱,一碗阳春面竟敢要二十个铜板,这在别地也就是两文钱便打发了,转念一想马上到了高威的府上了,这还不好酒好菜的招待他这“吹月楼使者”?是而就不再吃面,就要把拿出来的钱袋子收回去,然后再大步流星往城里去。
不巧,他收钱袋子时却又发现自己有块碎银子不知掉哪了,似是之前休憩吃干粮时候,数铜钱时不慎掉出去了,便要转身回去找。
周枚愠暗自运起念力,还悄然运起了“吹月”里对速度的加持法门,回身跑了好一会儿,看见落在石头上的碎银子,连忙三步做两步的拿起来好生吹一吹,一张死板僵硬的脸倒是挤出了许多欢喜来。
看着亮晶晶的银块儿,周枚愠突得就想起来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眸,他只觉得那双眸子跟钩子似的,倒是生的好看。
猛然间,周枚愠紧握银子的手抵了下脑门,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人哪里像面摊的老板了?贩夫走卒是生不出那般气质的,纵是生得那么好,也不会看着那般细嫩,这段时日吃遍疾苦的周枚愠再次紧了紧手中的银子。
之后又把钱袋子拿出来,把铜板倒出来好好数一数,然后看看钱袋子里面有没有漏,再好好的全数装进去。又觉得不妥,便裹了块布包进贴身衣裳,硌得一阵踏实感涌上来。
他又原路返回想先看个究竟,毕竟将要临门了,总是怕出了岔子,总要再去看一眼才放心。
这次他离了老远就运行“玄玉功”,寂灭气息,悄然靠近。
哪知道离哪面馆尚且有五六十步之远,就感受到对方的“场”,便下意识要退出去,刚要走一步,却是灵感一现,发现对方的场扩大了几分。也就不敢再动,只是僵持起来,悄悄趴下,只盼对方没发现自己,卖完面就赶紧走吧。
这一躲,就是好几个时辰,竟然不见一个客人来吃面问价,果然太贵了,看来周围人都知道是个黑店,周枚愠念力已是摇摇欲坠,却还被这银钱岔开了思绪。
直到白飞游返来,听见对方说着竟然杀了高威,思忖起儿时同好友的种种,自己千里迢迢敢来投奔竟成了一场空,不禁悲从心来,听着面摊两人还要细聊,便觉得定然不能熬过两人离去了。
这一怒急,周枚愠就要起身,却不料在雪地已经待得太久身体麻痹,只得重新倒地,略微松弛下骨肉才可。
注1:红楼梦《好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