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堰仔细探过高威的鼻息，又四处确认一遍，分外仔细。
等他再次确认了高威不可能再活过来时，全然顾不得高威死得蹊跷，对此也并无探究之心。
他此时心中只盘旋三件事：子正已过，高威已死，我无恙。
心中充满了极大的喜悦，如果说之前他脸色潮红是因为恐惧，那么现在只剩下不可言喻的欢喜。
是呀，高威已死，而子正已过，那位“风起沧溟水”已经不会再来找自己了。高威的亲信应该已经被黄浩除去，而他手中攥着高威签字画押的房契地契和产业分润，要插手高威的产业更是名正言顺，假以时日，这深城……
“你在笑啥呢？”
“你跟他有什么仇呀，为什么他死了你这么开心？”
“你是叫卫堰吧？”
突然，卫堰就听到一个少年清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那少年吐字极为清晰，语速却极快，在卫堰抬头的片刻就说了三句话。
那名少年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披着一件翠绿色的锦面长袍子，下衬着看不出材质，也是明闪闪的绿衣皮式样，一头长发也不束起，任其披散，长着一张小小的圆脸，一个翘翘的小鼻子被冻得微红，两颊总含着笑意，让人情不自禁想去捏一把，两只眼睛咕溜溜的转，显得不太安分。
卫堰心中有了些许猜测，不敢正视那少年，倒头便跪下。
“小神……老神仙！您别听高威胡说八道呀，卫堰对天发誓什么都没干过！全是高威干的，您出手为民除害，小人是开心呀，老天开眼啦！不，是您，您比那老天爷还多了仁心善意，你就是再世苍天！神仙大老爷！”卫堰说着还磕了几个头，似乎被高威传染了一般，磕得是又响又脆。
那少年听着卫堰夸赞之语，颇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哈哈哈，你讲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没想到你普普通通一个凡人，竟然眼睛如此毒辣。但是这个人，噢，高威？不是我杀的呀，是凤哥动得手，你可错怪我了，不过既然为民除害嘛我也有份！”
“但是你干没干过什么我不知道呀，我也没听见他说啥。”
卫堰一听，似乎有所转机，此人口中的“凤哥”或许才是“凤起沧溟水”，面前之少年看起来不通世故而又和善，当下卫堰心中就有了计较。
他微微抬头以便观察对方，见少年并不在意，心下暗喜的说道：“神仙爷爷呀，您是有所不知，这高威何止作恶多端，那些恶行简直是天怒人怨。他今日告诉我，他前几日杀了一对关中侠客的遗腹子，手段之惨烈残忍之处骇人听闻，小人自然是不忍，本就打算去报官将此人缉拿归案，以慰那侠客在天之灵，没想到老天开眼，不，是您老神仙和‘凤’老神仙两位神通广大，代天执法！”
“老神仙今日所为百姓，为黎民，为苍生除恶之事，堪称千古，传出去哪怕白玉京也要颂您之名号！小人知道老神仙不在乎虚名，但是这是当世之神迹！凡地十二州今后有不平之事不再无所念想，又不和之事不再随意争端，只因人人皆知——老天有眼！”
“知道老神仙诸事缠身，还有天下苍生要去救济。小人不敢让老神仙久留，但是只有一个不请，望老神仙应允！”
卫堰说道动情处，竟然声泪俱下，难以自己，说着还拜了下去。
少年果然不谙世事，闻言颇为动心，又夹杂几分不好意思，同时心中想着：原来凤哥做的事这么伟大，不，是我们！那偷吃……这是为天下苍生！
又同时好奇的问：“你这人倒是说话老老实实的，全无一点城府，凤哥说过要多和诚实的人交朋友，你倒是很诚恳，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老神仙，只希望能允许日后小人请画师将您的仙风道骨记下，让小人能日日焚香祈福，也能给世人传颂您救世济民之大德！”说着又拜下了。
“原来我这是仙风道骨呀！”少年忍不住脱口而出。
“画相？凡人画师没见过我怎么画？”少年问道。
“待仙人离去，小人立刻召整个并州最好的画师来府中，依照小人的描述来画。虽然不能呈现老神仙您的万分之一的风姿，但是也能让黎民百姓聊以慰藉了。”卫堰连忙答道。
“噢这样，不行呀！”
“你都快死了，怎么传颂啊！”少年颇为郁闷的嘟囔道。
卫堰闻言神色大变，不待他说话，少年就已经开口了。
“可是你杀妻烹子，残害百姓之事总不是高威胡编乱造的吧？况且是凤哥告诉我的。刚才就说了你这人倒是颇为诚实，但是也有不诚实的地方呀，虽然眼光不错，能看出我的仙风道骨来，但是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话，要供奉也好，要传颂也罢，不都应该是那些被我解救的人做的吗？你把自己与他们归为一谈干什么？”
“还是你欺负我小孩子？我跟凤哥一起的时候就没遇到过谁像你一样话里面藏着话，话只露一半出来，为什么就喜欢欺负小孩呢？”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对我来说，要你的命只有一个原因，是凤哥说的。”
“况且凤哥本来就不会亲手杀你，他可不杀无‘念’之人哦。所以才叫我来，专程送你上路。说起来也真是的，这冰天雪地的，我这修为……咳咳，这冰天雪地就是‘神话传说’也得哆嗦。要不是凤哥的几个破规矩他自己不能动手，我才不会来呢。”
“话说回来，还是挺开心认识你的，也许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说的话句句都称得上是金玉良言了，算的上是一位‘深明大义’的人。我还真的有点舍不得就这么让你走了呢，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就刚才讲的那些话？”
少年眼睛沽溜沽溜的在卫堰身上打着转，似乎想让卫堰再多夸他两句话。
卫堰何时如此卑躬屈膝过，只是今日之事太过骇人，但是被少年这一通乱搞，自然是气得神不附体。合着夸了半天，就差要给他树碑立传，到头来还是要杀了自己，真可谓竹篮打水一场空。
却也说不出话了，经历了高威毫无缘由的亡故，他内心也生不起一丝反抗之意，对于那比传说中千里之外飞剑斩首的神奇，这样的无迹可寻称得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堰想到这里也就放弃了一切念想，不再跪下，微微坐着盘起腿，等待命运的到来。
少年却说道：“除了替我画相以外，你还有什么心愿吗？说来听听？”
少年倒是厚着脸皮还想听听卫堰要说什么。
“高威是怎么死的？”卫堰将自己的疑惑问出。
少年听见他竟然问的是高威的死因，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失望，说道：“就这个啊？我还以为你好奇我怎么突然出现在你这个大厅里面，或者我怎么躲过宵禁进来城里面的，还有我一会儿怎么出去之类的。”
“高威嘛，他杀了郭怀义的双胞胎，其实凤哥是要帮郭怀义报仇的，不过那个人下手太干净了，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后来听说郭怀义还有对双胞胎幼子，一路追踪下去，发现线索断在高威手上，找到了高威之后，发现他练过吹月楼的功法玄玉功，结果自然就不言而喻了嘛。对付吹月楼也不怕什么打草惊蛇的，所以就先给高威发了信祠，回头再去收拾吹月楼。”
“凤哥倒是也不认识郭怀义，应该是听过郭怀义的侠义之名，所以才会去替他报仇吧，所谓英雄惜英雄……”
“高威是怎么死的？”卫堰忍不住打断他。
“噢，你说高威，对，别岔开我话题啊，我正要说他呢！”少年怨道。
“高威身上有玄玉功的底子，但是凤哥说玄玉功本来都是从左手开始练到右手再到四肢全身的，脖颈更不应该出现玄玉功症状。高威全身上下只有脖颈出现了，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推断应该是后天人为的，导致高威玄玉功不能有存进，有多少‘念’就漏出去多少‘念’，这其实就是一个‘窍’的问题了。”
“所谓‘窍’，我们修念之人，也就是你们凡人常说的修仙者、神仙，都有自身的窍，很多是与功夫相关，和属性相关，以及个人的际遇相关。‘窍’你可以理解为说话的嘴巴，只不过‘窍’是用来沟通天地的。”
“所以高威应该只修出了一个‘窍’，而他的‘窍’就在脖颈上，可是被人为的把他的功法特征转移到‘窍’上。”
“众所周知，嘴巴只能说话，不能存话，所以高威的‘念’不可以存储在‘嘴巴’这样沟通的地方，若是‘念’在‘窍’上，那么进多少，出多少，根本就不可能修念。”
“如此一来，再勤奋的修炼只能让‘窍’这个嘴巴变大，越大的嘴巴能吐出去的东西就越大，肯定是一辈子都学不会念术了。”
卫堰只是一阵无语，唯有沉默，竟觉得无什么活头了，只想着：为什么要给我听这些知识？听来何用？
至于高威是怎么死的，卫堰已经不关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