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到达奇风镇的时候,天早已黑了。他们来到了镇上唯一的一家酒馆,酒馆的招牌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已经认不出上面的字迹。酒馆门前有一口老井,人们便都习惯把这里叫做老井酒馆。近几年这条路并不太平,往来的商客很少,酒馆中并没有多少客人,掌柜伏在桌案后打着瞌睡。众人满身疲惫,胡乱吃了些东西,便住进了酒馆后面的客房。顾老大原本应该到外面找些乐子,但现在却没了心思。他心里一直琢磨着白天发生的事,行商多年,说起来他经历的险事实在不少,但今天发生的事情他怎么也想不通。多年前就已经被灭族的庞族人怎么会出现在锈琴山下,还有羽翎军,蚩古兽……顾老大感觉头有些疼。喝了会儿酒,顾老大惦记着货物,便推门去往了后院。
马车就停放在院子里,漠南马被赶进了马厩,哈伦人和它们在一起。顾老大一辆车一辆车地查看,一直到了最后一辆车。顾老大正要掀开苫布,他的手却停下了,苫布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顾老大左右看了看,周围没人,老蛮子这会应该已经打起了呼噜。顾老大深吸了口气,一把掀开苫布……
酒馆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有的已经醉卧在桌上,有的用听不懂的土话互相聊着天。油灯在顶棚上挂着,晃来晃去,让整个酒馆忽明忽暗。顾老大坐在酒馆的竹凳上,盯着桌子的对面。在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男孩,约莫十一、二岁。身材瘦小,穿着一身瞧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裳,露出的肌肤上留有野兽抓破的伤口,脏兮兮的双手捧着一只刚烤好的,酥软喷香的羔狼腿,大口地咀嚼着。
“说说吧,为什么要躲到我的马车里?”顾老大问道。男孩嘴里塞满了肉,打着响嗝,说不出话来。顾老大默默地等着。
“我是从锈琴岭南边的云谷镇来的,”男孩总算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我想去浮霄城,路过的商队都不愿意带上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偷偷上了你们的车。”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浮霄城?”
“我猜的,我知道马车里拉的是上好的香甘木,那是皇族才能用到的东西。”
“你认识香甘木?”
男孩笑了笑,“我爷爷是木匠,我从小就在木料堆里长大的。不止是香甘木,随便一块木头,不用看,只要让我闻一闻,我就知道是从什么树上砍下来的。”男孩说完用袖子抹了抹嘴,扔下手中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指着桌上圆盆中的羔狼腿说道:“我还能再来一块吗?”顾老大把圆盆推到男孩面前。
“你为什么要去浮霄城?”
“我要去找我的父亲,他在浮霄城给烈顿人修建城楼,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
“你家里人知道你来这里吗?”
男孩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你能带上我吗?”男孩问道。
“我还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这可由不得你。”
男孩沉默了。
“我该去睡觉了。”顾老大站起身来
“你也是凡族人,”男孩大声说。“为什么不肯帮我?”
“小子,”顾老大往前俯下身子,“大辰国早就亡了,现在我只是个生意人,不是凡族人,更不是你的马车夫。浮霄城也不是你这种小孩子玩的地方。我劝你赶紧回家,你爷爷说不定到处在找你。”
男孩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来。
“后院东头有一个空房间,你今晚先住在那。”顾老大看了一眼盆中所剩不多的羔狼肉,又说道,“剩下的肉你带在身上,省着点吃,回去的路还远着呢。”说完了话,顾老大转身向外走去。
“我不会回去的。”男孩在顾老大身后说道。顾老大毫不在意,他已经推开了酒馆的大门,几片残叶被风刮进了酒馆。
“我爷爷死了!”男孩大声喊道。惹得旁边的几桌客人扭头看向男孩。顾老大停下了脚步。
“我爷爷死了,”男孩重复道,“我只有父亲这一个亲人,我必须要找到他。”
顾老大没有转身。
“如果你不带我去,我自己也会去的。大不了饿死在路上,或是被野兽吃掉……”
顾老大叹了口气,“明天破晓上路。”他留下这句话后,便推门而出。
马车被货物塞满,剩下的空间很小。顾老大和男孩只能勉强挤在里面。商队沿着崎岖不平的官道向前走,顾老大上了车便合上了眼,男孩则新奇地看着一路的景致。他们路过了种着紫色浆薯和金色芒豆的农田,路过了泛着微光的浅浅的赤水湖和淡蓝色的翠岩湖滩,还有黑白相间的白墨林和盘旋在树间的云叶,每一处都透着奇幻的色彩。虽然男孩很想见到父亲,但此时他却希望车队走得慢一些。男孩感到不解的是,商队中的其他人都对此无动于衷。
“不知道爷爷是不是曾经来过这里。”男孩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想起从前爷爷干活的时候,自己时常蹲在旁边,看着一个个木头橛子在爷爷手里渐渐变了样子,成了带着纹路的器物。想起他喝过酒以后,抄起粗大的嗓门讲起自己年轻时走南闯北的经历,虽然他说了一遍又一遍,但男孩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可是这些都不会再有了。
男孩将视线转回来,顾老大似乎睡着了,男孩看着顾老大下巴上如钢丝般支棱着的大胡子,心中有些好奇。他想了一会,决定拔下来一根仔细瞧瞧。男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就在他将要触到胡子的时候,顾老大睁开了眼睛。男孩迅速缩回手来。顾老大伸了伸懒腰,环顾四周,目光停在了男孩身上。男孩假装看向远处。
“你叫什么名字?”顾老大问道。
“什么?”男孩回过头来,“是问我吗?”
“这车上还有谁?”
“我叫张巧。”
“你家里真的没有别的亲人了?”
“我还有一条狗,叫大飞,可是我要出远门,没法照顾它,只好送到邻居家。不知道它现在怎么——”
“你母亲呢?”顾老大打断了张巧的话。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从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张巧说道,“我问过他们,但是没人愿意告诉我。”
顾老大没有继续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