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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真的见鬼了(上)

崔仲方要扮做的“见鬼人”是当时北齐境内颇受官民信赖,从业人员众多的一种职业。“见鬼人”既和占风卜卦者相类似,都可归入巫者一流,但又与寻常巫者主要以预见当世吉祸福有所不同。他们主要是通过向当世之人通报、反馈阴间的神鬼活动来指引活人弃恶行善,以寻求转世之福报。

由于“见鬼人”所反馈的通常是当事人祖宗先辈们在阴间的活动情形,尤其能对当事人心理产生极大的影响力,他们也进而往往被当事人视做是其祖宗先辈们的代言人,而受到普遍敬重和信任。

“见鬼人”这种职业能够在北齐境内兴起,主要得力于两个重要原因:

首先,来自于北齐历代皇帝的信奉和推祟。北齐皇朝的第一位皇帝文宣帝高洋自称就是一位“见鬼人”。为向世人掩饰其家族有严重精神病遗传基因的真相,高洋往往在他精神病发做,做出种种离奇举动时对外宣称是受到其祖宗先辈们在阴间的指引所致,由此来为他发病时的诸种狂悖言行辩解。高洋的这种行为深深影响了自他之后的北齐历代皇帝,以至于到高纬当政时期,豢养在邺宫之中的“见鬼人”已达上千人之众,其中不乏被赠予高官厚禄者。

“见鬼人”受到北齐民间普遍信任的主要原因在于当时战乱频仍,百姓生活极难获得安稳的现实状况。由于感到难以预见和把握自身命运,人们就把希望寄托于“见鬼人”身上,幻想着能够通过他们和祖宗先辈们建立起联系,并乞望已去世、变做神鬼的祖宗先辈们借助“见鬼人”这座沟通阴阳两世的桥梁给自家以庇佑和指引,为全家老小带来安全稳定的生活。

特别是,每逢有大的战事发生之前,北齐军中上至统军将帅,下至每一名普通军士,都会不惜重金延请“见鬼人”到军营中来为自己祈福消灾,指点迷津,臆想着能够得到祖宗保佑,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获得一条生路。

正因如此,乔装扮做“见鬼人”的北周说客崔仲方在晋州城的东门不仅没有受到守城军士的严格盘查和存心刁难,还被当做颇受欢迎的客人放进了晋州城内。

崔仲方顺利地混入晋州城后,并没有急于去见此行的游说对象崔景嵩,而是煞有介事地先应城内北齐军士们的请求,往来于各座军营之中,花费了大半天的功夫为十几名将校、军士指点了全身求生之路,并趁机摸清了城内守军的驻防情况,尔后才在日暮时分悄悄朝座落于城中南北大街上的晋州刺史府走去。

北齐的晋州刺史崔景嵩出身于天下五大高姓之一的博陵崔氏,因受其家族熏染,自幼便习学儒术,一向不大相信神鬼之说。今晚他正在府中独酌沉思,陡地见到府中仆从带着一位“见鬼人”装束的中年人走进厅堂,心中着实不悦,沉着脸正要开口问话,就见这位“见鬼人”面带笑容地冲他拱手一揖,亲切地问候道:“多年未见,十一叔一向安好?”

崔景嵩在崔氏一族中大排行十一,这本是不为族外人所知的一件事,尔今听到这“见鬼人”开口便尊称他为十一叔,崔景嵩不禁暗吃了一惊,微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崔仲方,仍然想不起对方是谁,遂迷惑不解地问道:“你是?”

“家父是西房的长子,族中大排行老三。三十年前侄儿随家父回博陵祭祖时,还是四叔和十一叔您一同为侄儿取下的字,系出自《礼记学记》‘君子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一句的不齐二字。您可还记得?”因见有仆从在场,崔仲方不便直接报出自己父子的姓名,只得委婉提醒道。

崔景嵩经此提醒,惊得瞪大了双眼望着面前的崔仲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不齐侄儿?你们父子不是在西......”话说至一半,陡地省悟过来,遂改口吩咐那仆从道:“你到门外守着去,不许放任何人接近。”

待仆从退下,崔景嵩压低了声音,喝问崔仲方道:“你今晚不请自来,莫非是为人做说客的?倘若如此,还是免开尊口了吧。”

崔仲方淡淡一笑,坦然说道:“看来十一叔果然有满腹心事,才会对侄儿的来意产生这样的揣测。实不相瞒,侄儿确是受吾皇之命,前来劝十一叔弃暗投明,以保全您的大好前程和一家老小性命的。”

“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用得着你来保全?休得啰嗦,速速离开,如其不然,就别怪我不顾念骨肉亲情,对你不客气了!”崔景嵩脸色陡变,挥动着双手催促崔仲方赶快离开。

“十一叔既然提到了骨肉亲情,请恕侄儿无礼,冒昧地问您一句:难道忘记了四叔一家是怎么被灭门的了吗?四叔在齐朝官居宰辅多年,只因得罪了当朝权宦,就招来灭门之祸,何况是十一叔您呢?”崔仲方从崔景嵩急于催促自己离开的举动中似乎已瞧出了他心中的惶恐和犹豫,遂跨前两步,言语恳切地反问他道。

崔仲方所说的四叔名叫崔季舒,和他的父亲崔猷以及崔景嵩都是博陵崔氏的同族兄弟。崔季舒是北齐名臣,曾历任三朝宰相,后来因得罪了高纬的宠臣韩长鸾,被诬以叛逆罪名灭了一家满门。

“我和四哥的处境多有不同......”崔景嵩目光闪烁地强自辩解着,说话的底气却明显流露出了不足。

“请恕侄儿直言相告,您目前的处境比起四叔当年来,更加凶险危急。如今,晋州城已被我朝数十万大军三面包围,随时都有破城之危,一旦晋州被我军攻占,身为晋州刺史的您,除了以身殉城之外,难道还有别的活路吗?况且,您徒有刺史之名位,身负守城之责,手中却不掌握可用来守城保家之兵权,除了独坐家中听天由命,甘心做别人的替罪羊,又能做什么呢?”崔仲方察言观色,感觉到崔景嵩已被自己说得心思活络起来,遂丝毫不留情面地进而向其指出了他目前身处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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