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昨日在中街上长风将戎玉带走,乃是因为给他看了一样玥莞的信物,便是那支玉翅簪子。戎玉一时情难自禁,跟随长风便出了南城门。长风道:“想见玥莞就跟我来。”戎玉果然又跟他去了,一直到落雁山别苑,两人下了马,长风才将种种因由皆跟他说了。戎玉本来记挂玥莞的安慰,知道她是被长风所救,眼下正在别苑内,不由百感交集。他道:“兄长故意拿莞儿的玉翅簪子给我瞧,把我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破坏我的亲事?”长风不知为何竟不忿道:“我巴不得你成了亲才好呢,可有人不想让你成亲,为了她,我也只能这么做。”
戎玉跟随长风到了别苑门前,长风就躲开了,留下他和玥莞在那竹林中,面面相觑半晌。大概谁也没想到还会有重逢的这一刻,却亦是在这样荒谬的情形下。过了许久,终究还是戎玉先开了口,他叫了声“莞儿”,只有他才会这样称呼玥莞,还是先前那样明亮清晰的声音,让人过耳不忘。玥莞听着早禁不住眼圈红了,她怕自己会掉眼泪,所以背着他,才发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今日不是你成亲的日子么?”
他听着她的冷淡与隔阂,心中不由着痛,强笑着回道:“本来正在迎亲的路上,却被长风兄长硬给拽到了这里来,眼下天色已晚,城门都关了,这亲事今日怕是结不成了。”玥莞听了一怔,问:“原来是长风公子的缘故,长风公子为何要这样做?”戎玉不由问:“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吗?我还以为是你让长风这样做的。”她忽地簇红着脸,道:“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为何要破坏你的婚事?”
她十分生气,也不知是不是伤心的缘故。戎玉倒真希望是她的主意,说不来的一番莫名愁苦。玥莞背着身对着他,似乎在流眼泪,戎玉哑口了半天,稍后才道:“是谁的主意都不要紧。莞儿,只要见你如今一切安好,我便足矣。”她神色一震,冷冷回绝道:“请公子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自那日溪水谷诀别,你我早已各不相干。我好与不好,都不关公子的事!”
戎玉一句话又被堵住了,纵然胸中有万语千言,纵然前番所有的苦衷在梦里都想告诉她,当下却也再难开口。其时天上一点月光也无,晚风吹着竹林瑟瑟作响,只看得到她那一缕纤弱的背影,这背影在那日的溪水谷底也曾见过。戎玉想起前番与她的诀别,仿佛恍若目前,那一番痛楚骤然又重新涌起。
最后她还是没转过身来,戎玉已经离开了。或许她也有一丝后悔,一丝怅然,然而戎玉并不知道。
戎玉由春明门赶往灞桥,谁知终究迟了一步。傍晚时分,他方回相府,瑛夫人一见了他,便问:“见到凤儿没有?”见他神情萧然,一副残霜打了似的,也就猜着了。瑛夫人知道他心里必定不好受,倒有些心疼他,所以不忍再横加责怪。终究已是无可挽回的事情。
到了夜里,倏忽已是夏夜,相府西花园里的滴翠阁原本建在小镜池畔,三层重叠的黑瓦飞檐,楼上敞开一溜落地排窗,乃是供府里人纳凉观赏夜色之用。这一晚却没有月色,满天星斗摇曳,清辉无限,过了三更天,四下里便愈发静悄悄的,声息毫无。采篱因在东圃阁里替戎玉预备浴桶,本以为戎玉在书房里温书,待收拾完了才发觉根本没他的人影。
她打开窗子往西边庭院里望去,只见一重重屋脊暗沉萧索,过了会儿,却听一阵悠悠扬扬的笛声忽地响起。那笛声她先前听到过,乃是白乐天的《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她知道是戎玉在滴翠阁里,随手拿了件青花大氅便下楼来了。待她赶到西花园,只见那小镜池边上有一位阿婆也在那里,那阿婆乃是繁花院服侍瑛夫人的家仆。采篱来到跟前,阿婆便将她拦住了,轻声问:“你也是来瞧公子的吧。”采篱心中会意,也压低了嗓音回道:“是夫人让你过来的?”阿婆笑道:“咱们想到一块去了。夫人见公子今日回来脸色不好,适才听见笛声,知道公子在楼上,所以让我过来看着点。”
采篱应道:“夫人总是这样谨慎,我是见公子没穿外衫,怕他着凉,才过来给他送衣裳的。”两人一面言谈着,便抬头眺望,只见戎玉手抚长笛,衣袂斜飞,形单只影映在那楼上的窗口。那样极尽落寞的身影,恍若前方便是悬崖,高高在上,稍一闪失便有跌落深渊之危。采篱瞧到这里,差点失声叫出来,她准备奔上楼去规劝戎玉,那阿婆却拦了道:“公子心里正难过,一定不喜欢被人打扰,你去了反倒不好。”
采篱听不懂她的意思,犹自担心道:“可是公子站在那窗口,万一一失足有个什么好歹,岂不——”那阿婆道:“你以为公子当真会自寻短见啊,那倒不至于。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听公子的笛声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纵然此番乃是劫数,那也得由公子自己受着,咱们谁也帮不了他。”
采篱见这样说,只觉怔怔的,不知该不该信她的话,那阿婆便又笑道:“难怪你小小年纪瞧不懂这个,横竖你也是没经过世事的,到底年岁还小呢。等几时有了心上人,自然也就能明白了。”
便听那笛声幽幽越是后来越是相思无尽,道不出的惘然忧伤,思悠悠,恨悠悠……那吴山点点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