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玉带着玥莞等人,长风和廖南断后,当下便从山庄角门出去。那角门外直接通往合欢林中深处,位置十分隐僻,只见林中落了一地的残红花瓣。忽听林子那边有脚步声,那凌乱的脚步嘁嘁喳喳奔得十分仓促。是从林子中间通往山庄的小路上传过来的。戎玉愕然一怔,已经醒悟过来,伸手握住玥莞,示意轻道:“大家切勿声张——”众人便跟着他悄悄潜伏,隐在一处极大的树身之后。
只听大队人马当中有个阴森的声音吩咐道:“都给我听好了,枢密大人有令——格杀勿论,今日一个都不许放过!”听那声音乃是内监统领常德福。果然连御林军都出动了。昨日有探子跟踪戎玉,眼看着他进了山庄,仇士良故意不禁严郭城九门,原来乃是欲擒故纵之计,放他出来打探到他的下落,好将他和玥莞一网打尽。一帮人马挥着手中的陌刀乱哄哄冲进了山庄,留下十几名侍卫在拴马石前把守。过了小半个时辰,进去搜查的人仓惶地又奔了出来,常德福立在门阶上,四下里左右眺望,一脸的怒色。旁侧有侍卫回禀:“大人,想必他们躲起来了,会不会是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常德福沉吟了下,方道:“这四下都是咱家的眼线,他们逃不了,必定还躲在这山庄里。”忽地怒喝道:“没用的东西,再进去搜——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给咱家挨个查,就是把山庄翻过来,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
戎玉等人便由林子深处渐渐往外挪移,快要走出林子时,那东南口已有御林军把守,廖南径自先杀将上去,悄无声息就把那里的三四个侍卫撂下了。这一来十分伧俗,好在廖南身手矫捷,并未引起声张。
廖南手中提着一把钢刀,那锋刃上淋淋漓漓染着鲜血,抬脚踢了踢地上的几具死尸,方向戎玉、长风禀道:“这些逆贼死有余辜。恐怕这附近还有御林军的埋伏,咱们不可不防!”戎玉道:“常德福是担心咱们逃走,所以要埋伏也定是在出山的途中,眼下还是先找个地方暂且躲避一时,才为上策。”
长风听了,不由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往东去。”
韦思长便亦附和:“往东是进山的方向,必定没有埋伏。”玥莞想了想,往四下里顾盼一番,这才道:“我倒知道个去处,大家且跟我来。”
当下玥莞带着众人来到山庄一里外的一处深谷。那乃是先前皇叔李训安葬的地方,所以玥莞才十分熟悉。李训的坟前生出许多杂乱的丛草来,玥莞多时不来这里,一时见了未免心下诸般凄凉。
韦思长本来胆子小,只觉此处阴森森的,适才又看着廖南举刀杀人,脸色不由一阵惨白。长风瞧他那样子,只觉着看不过眼,也没说什么,兀自摇了摇头。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忽见合欢林上空冒起滚滚的一股浓烟,这才知道常德福搜查不到他们,居然发狠下令放火,火烧山庄了。
玥莞和戎玉对视一眼,几乎登时回过神来,这才发觉不妙,余伯还在山庄里头。长风亦担忧道:“这个余伯,适才为何竟不跟着咱们出来,眼下恐怕已是凶多吉少。”韦思长回想着道:“适才我看见余伯出来了,后来他似乎是发觉忘了什么东西,便径自回去拿了。”
戎玉听他们这样揣测,心下却比谁都明白,余伯必是不放心文渊碧海的藏书洞,所以才回去守着的。那洞中古籍大都是存世孤本,本可传于后世,眼下大火这样一烧,相府百年积攒下的基业势必要化为灰烬。戎玉心痛不已,本想奔回山庄,却被廖南给拦住了。长风亦上来横在戎玉前面,道:“那会儿你还劝我不可硬拼,眼下到你自己身上怎么竟忘了。”玥莞亦劝道:“玉郎断不可鲁莽,你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但见山庄在大火中不住地往天上喷射着龙蛇般的火苗,滚滚青烟之上,燃烧的余烬灰屑噼里啪啦从空中落下来。被山风吹得到处都是。不知余伯还活着没有。或者已经葬身火海,连尸首都成了灰烬。
戎玉望着那熊熊燃烧起的大火,心如刀割,迸得唇边颤抖:“我本一心与世无争,他们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只觉一腔愤怒无可发泄。这已经是被逼到了绝境,将他心中仅存的那点恻隐之心,尽皆耗尽。
火势蔓延很快将林子燃着了,侍卫一片混乱,长风和玥莞于是规劝着戎玉,一众人方趁乱往山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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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十日之后,凤翔节度使郑注率先起来响应讨伐宦官逆贼,十万大军兵分三路进发长安。
戎玉和长风见此番请兵顺利,便先行回来,预备里应外合。那边韦思长带着戎玉所书求助救兵的信函,也已经赶至幽州军中。韦思长待进了军营,先与父亲会面,交待前后诸事。因着幽州节度使柴荣病逝时,军中正值兵变,倒传出不少的风言风语来。便都以为乃是长子柴固弑父夺权。柴固正是少年有为,一腔抱负无处施展,这等千夫所指的污名如何担得起。为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一则亦是为了稳定军心,所以越发标榜自己忠贞孝义。不但厚葬父亲柴荣,并且对朱吟凤以长辈之尊加以抚慰,恭敬有礼,无命不从。
朱吟凤在军中逐日树起威望。连韦父在她底下当值的,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韦父见韦思长此番所携带的请兵信函乃是出自戎玉亲笔,信中言辞恳切,大抒与朱吟凤过往情分。朱吟凤原本亦是深受仇士良其害,先前因为柴荣与仇士良勾结才害得她远嫁,眼下柴荣死了,正是讨伐仇士良之机。韦父瞧懂这里头的瓜葛,方觉成竹在胸,倒是极力帮着儿子,一同劝说朱吟凤出兵援助。熟料也不知朱吟凤在顾虑什么,连番试探,却始终未果。
幽州北地离着京中甚远,音讯来往极为不便,戎玉在京中总等不到韦思长的音讯,一时未免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