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微觉得自己在极深极黑极冷的地方,被一只手硬生生拉扯了上来。那只手硬生生撑开了她沉重的眼皮,一线光透进来,太亮了,她觉得难受,她想要伸手去遮自己的眼皮,但是她不能够。
她的手太沉了,她抬不起来。
“这是……哪里?”她想要问,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她就只能感觉到身边有人。是谁呢?答案迅速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还能是谁?除了翟月宇这个恶魔还能是谁?难道她还能指望、她还能指望——
她没有允许自己想下去。
她不允许自己想那个男人!她不允许自己想起那个男人的名字!
但是她很快听到了那个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也像是隔了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以至于有些熟悉到近乎陌生,他在喊她的名字:“微微、微微——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如果你能听见,你就动一动手指。”陆竟轩小心翼翼握住顾微微的手,她的手苍白而冰冷,枯瘦得就只剩下一层皮。
这么瘦,竟然瘦到了这个地步……陆竟轩使劲眨了眨眼睛,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
这根瘦得和枯柴一样的手指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手心里,就好像眼前这个人,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
她真的还有知觉吗?陆竟轩不知道。
翟月宇说会有。
那么她能听到他说话吗?陆竟轩还是不知道,他咳了一声,试图想要把充满喉咙里的液体咽下去,但是没有能够成功,出来的声音还是哽咽:“微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如果你能听见——”
极细微的蠕动,从手心里传来。
“啊!”陆竟轩几乎要欢喜地叫出声来:就是当初他的公司融资成功,成功上市,一路飘红,也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惊喜和激动,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方才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
“所以,微微你能够听到我说话是不是?”陆竟轩让自己的声音放柔,柔软得就好像丝绸,“我一直、我一直想来看你,但是翟医生说,我来看你,会引起你情绪上的激动,所以我才……”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责怪我,”他轻轻地说,“我希望你没有。我知道我不讲理,但是我一直……都不是太讲理的,你说是不是,微微。”
“……翟医生说、翟医生说……”陆竟轩努力重复了两次,声音终于垮了下去,“算了,随便他怎么说吧,反正我也不信他,明明、明明我送你来的死活你还好好的,你还会生气,还能呕吐,还能——”
“我没有想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微微,你信我,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以为、我总以为,我很生气,你背叛我和那个男人走了我很生气,两次,我都很生气,我以为……但是我没有想过……”
“就算你背叛我,出卖我,两次,但是我也没有想过……是,我想救沈缃,我欠她太多了,我想治好她的病,和她好合好散,我想和你、我想和你重新开始,微微,自始至终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
“那个混蛋说……那个混蛋医生说,说你、你……”陆竟轩的眼神开始失焦,他一直在流血,到这个时候也近乎极限了,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他攥紧了顾微微的手指,他低声说,“如果你死了,如果有来世,微微,我们重新来过、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如果你答应我,就动、手指动一下。”
陆竟轩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冷。
他知道那是什么,他知道自己再撑不住了,但是他一直努力撑着眼皮,等,他在等他手心里的手指蠕动,一下,一下就好!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挂在墙上的钟不紧不慢走过一圈,又一圈。陆竟轩感觉到手心里的手指僵直着,一动也没有动。
她不肯原谅他。
他的微微,不肯原谅他。她恨他,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陆竟轩明白过来,这就是她的回答:“如果有来世,不,我不想再见你!”果断,干脆,决绝。这就是他所知道的微微:一旦决定,绝不回头!当年离开他是那样,四年后的今天还是那样。
她恨毒了他。
这个念头,如同一支穿心箭,陆竟轩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终于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翟月宇从他身体里抽出针尖,诧异地哼了一声:“能够扛住这一身的伤和我特制的镇定剂到这时候,陆竟轩,你也算是了不起了。”
他的目光转移到病床上,陆竟轩的手到这时候还紧紧握住顾微微的手指,翟月宇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他,竟然花掉了近一个小时才成功。
“不容易、真是不容易。”翟月宇摸着下巴,笑了,“不过为你着想,这个女人,你还是忘掉吧——就算你忘不掉她,她也是会忘掉你的。”
说完这句话,翟月宇从工作室的抽屉里摸出手机来,拨通一个号码:“喂,沈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