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了，这个未知的空间对于自己来说是冰冷而沉重的深海，但对纪安来说却与寻常无异。他自然也是知道墨提斯之泪的来历的，所以对眼前的这种状况也没怎么感到惊讶。
虽然能够正常地呼吸和活动，但毕竟光线是有所变化的，反应本就比常人敏锐的纪安很快也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她甩了甩脑袋，按着额头想要让头脑清醒一些，让视线清晰一些。
不可思议的是，在她这么希望着的时候，身上的魔瘟症状似乎是真的明显减轻了，随后在女孩逐渐清晰的视野之中，出现了狐狸师父熟悉的身影。
虽然因为光线实在是太微弱的关系，她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但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她不安地伸出手，想要触碰胡陵的脸庞。
然而就在此时，那并不算陌生的冰冷声音却在她的耳边响起，将纪安给吓了一个激灵。
那个声音说：“我，来讨要你曾许诺的代价了。”
“……你，是墨提斯？”纪安犹豫了一会儿，试探地问。
仿佛是被她的话牵扯到了某种情绪，一阵隐约的流水声掠过纪安的耳畔，同时怀抱着她的胡陵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纪安紧张了起来，她用沙哑的声音高声问：“你做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不过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两个问题都没有。那声音只是再次强调：“我说过，我是来讨要你所许诺的代价的。”
但纪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让它救白三孝所要付出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因为当时对方所提出的第二条代价便是“在付出之前你不会知道代价到底是什么”。
“你要的是什么？”纪安小心地问。
又是一阵隐约的流水声，随即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她的身边响起，似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她身旁的地面上。
纪安伸手一摸，发现那竟正是自己的弯刀，她一直都是将弯刀带在身上的，根本没有察觉到它究竟是什么时候落到了对方的手里。
“我要你付出的代价就是——杀了他。”
闻言，纪安心中猛地一跳，但她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地问：“杀了……谁？”
“你身后的，被你称为‘师父’的人。”那个声音依旧冰冷无比，听不出丝毫情绪。
“不可能！”纪安怒喝，一把将手中的弯刀摔在地上，如果不是根本分辨不清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即使知道不是对手，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刀子燃上狐火朝那个所谓的“墨提斯”丢过去。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宁可付出生命也不会愿意交出去的东西，对于纪安来说狐狸师父便是其中一样，即使知道了狐狸师父曾对她心怀算计，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将他接近你的目的说一遍。”没想到，那个声音竟如此命令道。
纪安愣了愣，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依言回答了：“拔除或者压制他体内的睡神罂粟。”
“如何拔除或压制？”那个声音继续问。
纪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而在此时，响起的竟然是属于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胡陵：“饮下鲜血，辅以古咒术，如同血祭。”
他的话语平静而清晰，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话音一落，便又是一阵水流声传来，更加沉重的压力倾泻到他的身上，但这一次，他的身躯没有颤动一分一毫，背脊顶着重压，依旧挺直。
对于他那平静的态度，墨提斯的意志本来是深感愤怒的，但此刻，她又不得不心生讶异。在将两人拉入这个意识空间的时候，她是用水压控制住了胡陵的行动，在那种状态下本应是难以出声的才对。
然而，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胡陵便适应了她的压迫，甚至能在这个应该是完全属于她的空间之内对抗她的意志而发话，也就是说，这个男人的意志力远超她的预估。
这时，胡陵又出声了：“如果要请你解决病魔帕祖祖，纪安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病魔之流于我而言不值一提，”墨提斯的意志说道：“但要进行下一场交换，就必须先将上一次的代价付清。”
胡陵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双眼，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那片漆黑好一会儿，而后——
一阵轻微的金属碰击声响起。
纪安诧异地发现，自己的手臂竟无视自身的意志，自行动了起来，伸向地面，握住了那把方才被她摔在了地面的弯刀，她心中的诧异瞬间变成了惊恐，因为她已经明白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是狐狸师父所使用的类似于傀儡术的法术，能够用意志操纵他人的行动。
“不！住手！”纪安想起了师父曾经教导给她的，对付这类法术的方法——将注意力集中到动作幅度最大的身体部位，然后默念停止，然而她的精神力根本敌不过狐狸师父这个老妖怪。
手中的弯刀在空中轮过一个银色的光弧，准确地刺向了胡陵的左胸心脏部位，从握刀到温热的鲜血溅满手背，整个过程很短，不过两、三秒，干脆而利落，但对于纪安来说却是如此地漫长而绝望，仿佛那柄刀所刺入的，是自己的心脏。
“啊……啊啊啊！”她因为魔瘟的侵染而沙哑不清的喉咙中，爆发出一阵惊恐而绝望的尖叫，弯刀从手中掉落，她从术法中挣脱的身躯不顾一切地扑向了胡陵。
她不愿用这一切来交换任何东西，也不愿再与那可笑又可恶的“神之意志”作任何交换。她一把拥住了师父那结实而冰冷的身躯——如果那背后是深渊的话，她宁可和她的狐狸师父一起坠落。
两人相拥的那一瞬间，流水的声音由远及近地涌入耳畔，仿佛急流席卷而来。也许下一刻就是结束了吧？纪安竟并不觉得有多害怕，她靠在狐狸师父的胸前，闭上了双眼。
然而流水声在下一刻便突兀地戛然而止，却是一阵冰凉的风扑面而来，纪安讶异地睁开了双眼，首先进入视野的竟是一道闪烁的绿光，那是从远处一栋大厦上一块霓虹灯广告牌上发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