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距离澜江江岸不过两公里外的高速公路旁,一道暗红的光芒从夜空中降下,化为一个黑色的人形。
倚靠在护栏旁的少年低垂着头,看来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黑鲤走到了他的面前,犹豫了一下才有些紧张地俯下身,用实体化的手掌轻轻托起了白三孝的下巴。
少年的脸色依然很憔悴,但眼眶周围的乌黑和脸上的灰败之色都已经褪去了不少,随着病魔帕祖祖的消失,他所下的魔瘟也在逐渐化消,但距离白三孝完全恢复正常还是需要一点时间。
也许是被她的动作所惊动,少年的眼珠颤了颤,似乎正在逐渐苏醒。黑鲤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将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之上,缓缓地将头低下,凑到了少年的耳旁。
她说:“我回来了,还有,你还真是个任性的‘刀鞘’啊。”
十二月七日,纪安的十八岁生日当天凌晨,繁星大厦十层中的一个已经被荒废的会议厅内,宁姗、胡睐、白三孝,还有严俊逸和涅紦都在心焦地等待着。
原本,嘴硬有傲娇的严俊逸是不情愿过来的,是涅紦一直坚持非来不可,而林郁生没在,则是因为他自己也还时醒时睡地躺在床上。
跟帕祖祖决战那天在江岸边上,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压下身上的伤势,以那种刚猛的状态与帕祖祖缠斗的,但很显然,那种做法的副作用很大,那天帕祖祖被墨提斯之泪的意志拖进江水中之后,是胡睐半扶半扛地把他带回繁星大厦的。
那时当胡睐将林郁生的手臂搭到自己的肩上的时候,大概是被林郁生事先安置好的茜突然就从吊塔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差点把胡睐给吓了个半死。
而现在,正是纪安度过成年之劫的关键时刻,虽说帕祖祖对纪安体内魔瘟的催动作用已经消失,但这来源于病魔拉玛什图的病毒依然是不可小窥,而且据胡陵和林郁生所了解,那魔瘟在纪安真正到达十八岁的那一刻很有可能会出现一次爆发。
纪安是在凌晨零点四十七分出生的,宁姗到现在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一晚上自己所承受的病痛、冰冷与恐惧,但作为一个母亲,她从未埋怨过。更何况,正是她所为之承受了这一切的女儿,替她担下了那致命的病毒。
现在,她只希望女儿能够平安无事地闯过这一关,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但因为魔瘟具有强大的传染性,在场的所有人唯有体内寄宿着睡神罂粟的胡陵能够保证自己在魔瘟爆发的那一刻不受影响,因此此时在十三楼陪着纪安的,也只有胡陵。
她咬着牙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现在是零点三十五分,距离那关键的时刻,只剩下十二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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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还好吗?”胡陵问纪安。
穿着大棉袄,靠在沙发里的纪安缩了缩肩膀,牙齿有些发颤地说:“还是有点冷。”
胡陵转身从房间里拿出了棉被,纪安伸手想要把被子拿过来,但胡陵却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扶住纪安的肩膀,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然后摊开棉被,将两个人一起盖住。
纪安的手脚真的是很冷,但口鼻中呼出的气却是滚烫的,胡陵隔着退热贴摸了摸纪安的额头,问道:“要喝水吗?”
“不用了。”纪安微微低着头回答,说完又咳嗽了两声,她的脸烫得通红,却不止是因为魔瘟所造成的发热。
“太难受的话要放点音乐吗?”胡陵提议道,虽然普通的音乐当然是比不上紧那罗乾达婆的神乐,但对于安定情绪还是有作用了。
“咳……不,不用了……”纪安犹豫了一下,说:“要不,师父我们来聊一下天?”
一向高冷的狐狸师父今晚简直是软如暖男,实在难得一见啊,如果将这珍贵的共处一室,不,应该说“共处一被”的时间浪费在听音乐上,那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吗?
“好,你想聊什么?”胡陵干脆地答应了。
不过,聊什么呢?明明有很多话题可以聊,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被狐狸师父这么一问,纪安竟愣了,沉默了些会之后,她不确定地问:“那……师父有想聊的话题吗?”
被抛回了问题的胡陵低头看向纪安的双眼,他的纯黑眼瞳美丽而又深邃,令人着迷又令人恐惧,但怀中的女孩只是平静、淡然而又认真地与他对视着。
然后,移开了视线的人,竟然是他。
“为什么知道了那些事之后,你还能相信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胡陵的语气有些含糊,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问出这种问题。
纪安稍微思考了一下,而后笑了笑:“怎么说呢……从小我的感觉就一直很准,所以,我觉得自己可以相信的东西,就相信下去吧——我是这么想的。”
胡陵的目光稍一闪烁,落回了纪安脸上,女孩的眼神澄澈而平静。
“睡神罂粟只是被暂时压制了行动性而已,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影响我。”
所以,他很有可能,会再次伤害她。
“那样啊,的确是很让人头疼呢,”女孩调皮地龇牙一笑:“那就让我和狐狸师父一起找到解决的方法吧,而且……”
“在那种状况再次发生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好欺负了哦!”她笑着,却很认真地说道。
胡陵悄然提起的心,又悄然放下了,他抬眼望向窗外漆黑而无垠的夜幕,闪烁在云层之后的星光虽然微弱又零散,但依然是那么美丽。
他用手又轻轻按了一下纪安的头顶,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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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在众人的注视之中,时钟一点一点地,走过了这一天的零点四十七分。
白三孝呆呆地盯着手表看了十几秒,然后愣愣地回头,问:“所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宁姗摇了摇头,胡睐耸了耸肩,涅紦眨着大眼睛望向身边的严俊逸,而后者傲娇地别过了头:“别看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