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对!纪安可以肯定,否则为什么拉玛什图可以伤到自己呢?为什么明明她只是从仓库的门口向里边迈出了三步,而且之前也判断这个空间比她想象的要大了,刚才却有一瞬间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站在这空间的中央呢?
而且,她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又开始呼吸了,迷幻的花香味充斥胸腔,周围镜子中的那五个自己的脸上,两行污黄色的粘稠液体从鼻孔中留下,皮肤上长出了棕色的斑点……
而那个拉玛什图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每一个“纪安”的背后,棕黄色的硬毛包裹着五个“纪安”的轮廓,犹如一个危险的拥抱。
是幻术,纪安明白了。
稍微厉害一点的鬼魂都会有令人置身于恐怖幻境的力量,比如人们常说的鬼打墙、鬼压床,因此鬼师的系统里自然也是有幻术的,不过鬼师的幻术在狐族面前不过雕虫小技。
那么既然纪安从小就已经见惯了狐狸师父的幻术,有为什么会中招呢?大概是因为“无梦”的力量吧?虽然对药剂方面的东西没有什么研究,也没法通过味道来判断配方有没有变化,但纪安还是隐隐觉得,这无梦好像越来越厉害了,上一次不过是让她恍惚了不足一秒,这次就直接害她中了幻术。
不过这些事还是留着以后去思考吧,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从这幻境中脱身。她压下对镜中景象油然而生的恐惧感,闭上了双眼,回想着狐狸师父的教导。
“想要抗衡幻术,最基本要做到的是,随时随地将注意力保持在最佳状态,记住自己的方位,记住周围的环境,当然,最重要的,是要记住自己的目的……”
集中注意力,记住所处的方位,记住周围的环境,记住自己的目的。
纪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握紧手中的弯刀——她是纪安,宁姗的女儿,狐狸师父的徒弟,她为了自己的朋友和亲人不再受到伤害侵扰,要将那个一直藏头盖面的卑鄙鬼师揪出来干掉,除此以外,都不重要。
狐狸师父说得对,果然大多数幻术针对的都是视觉,因为绝大多数的人最依赖的感官都是双眼。因而封闭了视觉之后,纪安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和触觉上,反而觉得对外界的感知清明了不少。
静寂之中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阴风依然如毒蛇般盘踞在地面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她的双腿。
远处广场的蓝色高射灯扫过城市的上空,纪安的眼皮轻轻一动,弯刀瞬间燃起火光,划出一个明亮的青绿色光弧,拉玛什图嘶吼着倒地。
然而纪安并没有再理会挣扎不已的女妖,她朝左前方飞快地追去。方才在睁眼的瞬间她看见了——那股在角落中探出了头来的黑色鬼气。
没有的幻术的加持,遍布四周的镜子也不再可怕,纪安能从镜中倒影的角度轻易判断出一条通路。
终于在拐过一个弯之后,那股阴森的鬼气出现在她的眼前。纪安毫不犹豫地从裤兜中抽出一只巴掌大小的二窝头玻璃瓶挥手掷出,瓶子砰然碎裂之后,前方传来了鬼魂们凄厉的尖叫。
没错,装在那个瓶子里的就是在西方驱魔师系统中拥有超高出场率的——圣水。原本纪安是不喜欢使用这种工具的,因为太碍事了而且还要费心思准备。
她本以为自己能依靠狐火一招鲜吃到老,然而狐火毕竟并非针对鬼魂,对鬼魂不具有威慑力,而且全程都需要依靠术者控制,费神费力,对付行动敏捷的阿飘并不好使。
因此为了对付那个明显拥有后台的鬼师,纪安决定多准备一手,而在黑狗血和圣水之间她选择了圣水,在她看来黑狗血再怎么能辟邪也毕竟是血,用那种东西来做武器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而圣水除了咒语长了点儿拗口了点儿之外都还好,没有异味,保质期长。
在鬼师被圣水拖延住脚步的同时,纪安也没有丝毫停顿。弯刀驱散挣扎着扑上来的残破鬼魂,纪安另一手并起双指,朝浓郁黑气中属于鬼师的那个模糊轮廓隔空刺出,一道银光如闪电般激射而出。
那是一种被普通人传为“飞剑”或者“剑意”之类的,事实上就是聚气成刃的一种小法术,作用面很小比较难造成致命伤,不过胜在足够迅速锐利,速度和力道都不会轻易被层层叠叠的鬼气削弱。
被气刃洞穿了肩膀的鬼师发出了一声娇弱的呻.吟,颤抖着跌倒在地,挣扎着想要后退却被自己的黑斗篷绊了一下,周围的鬼气也随之溃散。
还真的是个女人,纪安心想,不过区区这点伤就让你无法抵抗了,也真是太菜了吧?
纪安挥手在周围布上一层结界,然后直接一手朝鬼师的天灵盖拍下去,虽然所用的力道还不到让对方当场毙命的程度,但这一拍下去鬼师修为尽废是肯定的。
明知道这鬼师非但针对自己还一直想要危害自己周围的亲人朋友,明知道这个鬼师背后可能还会有更难缠的人,因为暂占上风就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去质问对方给对方留下翻盘的机会——这种愚蠢之至的事纪安才不会去干呢!
然而,就在纪安的手掌即将盖上女鬼师的头顶时,忽然一道青白色的半透明屏障挡在了两人之间,那冰寒如骨髓的触感让纪安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她也顾不得屏障对面的女鬼师了,连忙抽回了手掌。
相隔着那层青白的屏障,那披着黑斗篷的女鬼师伸出了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痛楚而颤抖着的右手,那手很纤细很苍白,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微微外凸,她将手伸到脸颊边,撩起了一缕鬓发。
而纪安的双眼一向是很毒的,她看见了,是女鬼师无名指的指甲上……
她原本愤恨的表情竟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晃神之间女鬼师的身影已然不见。
她缓缓地低下头,像是在思考地沉默了一阵子之后,转身沿着来路离开,不断变幻着角度的镜像如影随形,混在尘土之中的细碎沙石在脚下嘎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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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纪安准时去了学校上课,原本发生过这种事之后,她理应会找个借口待在家里避过了风头才露面的,如果不是……
当她走入校门的时候,周围还是有不少人在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虽然警察已经证明了纪安的清白,白三孝也说过,他已经用他并不精明的法术模糊了一下“目击者”们对于“纪安砸伤同学”那一幕的记忆。
但毕竟这事也太离奇了,别说是学校了,就连网上也在疯传,即使胡睐已经请了推手在极力地将这件事往“科学”的方向宣传,但好像也收效有限。
不过纪安没心思去在意,这下午的五堂课她都没有在意听,一直都趴在桌子上,她的这副样子引来了同样顶着两个黑眼圈的白三孝一个担忧的表情。
也许是感受到了周围那股冷空气的缘故,也许也是被“纪安勇猛地举起椅子砸人”的暴力传闻吓到了的缘故……总之,所有的老师包括温和起来又有点婆妈的余伯伯,都对她的开小差行为视而不见,顺带着连白三孝的睡眠质量也好了不少。
——她昨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夜,的确是很累很困,但事实上她在桌子上真正睡着的时间也不算多,她一直都在盯着侧前方,班里的文娱委员,那堪称校花的“病美人”殷玉怜的后背。
从这个角度上,纪安看不到她的“美”,而只能看到她的“病”。
那细瘦的腰肢使得她身上已经是最小号的校服显得空荡荡的,然而即便衣服于她而言已经很宽松了,在肩膀处的位置却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得到那突出的肩骨关节;而她的那头长发也是不怎么有光泽的棕色,还有些稀疏,之所以能和“美”字沾上边,也许只是胜在轻盈。
终于,纪安下定了决心,在一节下课时间里,她轻轻地走到殷玉怜的身旁。
“嘿。”她以与平常并无不同的态度打了声招呼。
而病美人却似乎被吓了一跳,“……怎么啦?”她有些僵硬地回头,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你有铅笔削吗?”
“没有呢……你是没有带圆珠笔吗?我可以借给你的。”
“哦,不用了,谢谢。”纪安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淡淡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之后,安静地回到座位上,重新趴下,眼角边隐隐扫过一阵亮光,纪安知道,那是殷玉怜正在用镜子偷偷地观察自己。
但她并没有理会,反而,接下来到放学之前的一个多小时她都睡得特别好。
直到最后一节课下课,同学们都收拾书包准备走人的时候,她也依然趴在座位上,也没有人愿意去提醒她该走了。